罵名留與後來申——我為襲人鳴不平

按：本文是一篇為花襲人申冤文。作者是陝西省榆林市第一中學美術老師。

作者：賀建軍

已故紅學泰斗周汝昌先生曾在《紅樓脂粉英雄譜》中對襲人有三首七絕，其中一首是這樣寫的：

桃花流水武陵春，正有漁人強問津。

甘為玉郎保安泰，罵名留與後來申。

周老在附言中寫道：「襲人與寶玉皆自謂萬無分離之理，而日後襲人偏偏不得留與榮府而為勢家所奪，情事變化不測皆在八十回後，而世人不知，皆以襲人為巧語負義之人。故吾謂：襲人者，久被罵名，亦書中之一大冤案也。」

又《紅樓》第五回中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至「薄命司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中見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著：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

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此兩句判詞中，前一句『溫柔和順，似桂如蘭』是對襲人人格的評價，而後一句則是對襲人的歸宿，結局的預示。此句已涉及到八十回後之事，屬「探佚學」的範疇。

按脂批透漏，周老及梁歸智老師等紅學家、學者考證，後三十回原作中，雪芹的原意應是：賈府敗落，寶玉還未出家的時候，是寶玉主持、強迫將襲人嫁給了「優伶」蔣玉菡的。在《紅樓》第二十八回中，寶玉、琪官互贈汗巾子，寶玉所贈蔣玉菡的松花綠汗巾原是襲人之物。這次互贈並非閑筆，是伏下後文的。

在《紅樓》眾多女兒中，襲人是遭厭棄、受非議較多的對象，有人說她是一種陰柔的典型，更有人認為她是王夫人安排在寶玉身邊的耳目。說她是「特務」，心眼壞，心機深，拆散寶黛，攆出晴雯，致晴雯抱屈而亡等一系列「罪行」。

我在此申明我的觀點，這是人們對花襲人的曲解，是對她極大的不公！我雖不能為她平反，但我可以為她鳴不平！

花襲人是《紅樓夢》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她和主人公寶玉一同貫穿於整本書的故事情節當中，是寶玉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花襲人忠誠賢惠，聰明機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善於搞好各方面複雜關係，她善於以德服人，從不像晴雯等人那樣對小丫鬟吆三喝四，小丫環們都很敬重她。襲人也善於博得賈府主子們的好感，她為湘雲送過東西，為寶釵打過絡子，還在鳳姐病時前去探望……等等。

特別是她對寶玉的照料，可謂一片真心，無微不至。

襲人姓花名珍珠，幼年時家中突遭變故，父母便把她賣給了賈家。《紅樓》第十九回中襲人母親接襲人家去吃年茶。她母兄要贖她回去，她斷然不願回去。且看襲人一番話，她既訴出了自己出身之苦，又反映出了賈府對她的仁厚和她對賈家的忠誠。

「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

襲人原本是賈母的丫鬟，又伏侍了史大姑娘幾年。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上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更名襲人。這襲人亦有些痴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

寶玉的「命根子」——通靈玉每次睡前都由襲人親自收好，冬天，為了防止賈寶玉第二天戴玉時冰著脖子，她會細心地把玉摘下，包在手帕里，塞在賈寶玉的褥子底下。第八回寶玉至薛姨媽處吃酒回來：

「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

襲人溫柔和順，柔媚嬌俏，「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侍寶玉更為盡職。」第三十六回，寶玉在炎熱的夏天午睡時，別的丫鬟都睡了，襲人卻還在一旁盡心服侍。

「只見外間床上橫三豎四，都是丫頭們睡覺……寶玉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旁邊放著一柄白犀拂塵。寶釵走近前來悄悄的笑道：「你也過於小心了，這個屋裡那裡還有蒼蠅蚊子，還拿蠅帚子趕什麼?」 「……姑娘不知道，雖然沒有蒼蠅蚊子，誰知有一種小蟲子，從這紗眼裡鑽進來，人也看不見，只睡著了，咬一口,就象螞蟻夾的。」「……如今天氣熱，睡覺都不留神，哄他帶上了，便是夜裡總蓋不嚴些兒了，也就不妨了。」「今兒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

此段雖然描寫的是「閑情閑景，隨便拈來」，「有神有理」把襲人對寶玉竭力盡忠，無微不至的照料寫的淋漓盡致。

也不冗多舉，我將幾處原文錄於此，讀者想必一眼明了，襲人「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這樣的「幾分痴處」，當寶玉要求 「初試雲雨」的時候，她「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甲戌本脂硯齋在此處雙行夾批: 「寫出襲人身分」，這個身份，我以為應是雖未有名分但已被賈府中人默認了的。試舉兩例：

第三十一回晴雯與寶玉「拌嘴」之時，黛玉進來：

「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一面說, 一面拍著襲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 」襲人推他道: 「林姑娘你鬧什麼?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 黛玉笑道:「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此為一例。

又第三十六回中，鳳姐曾勸王夫人給襲人「開臉」收為寶玉的「屋裡人」。王夫人一席話亦足以反映襲人之賢良。

「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比我的寶玉強十倍！寶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夠得他長長遠遠的伏侍他一輩子，也就罷了。」鳳姐道: 「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他在屋裡豈不好？」

寫到此處，有個問題：有人認為，寶玉出家後襲人改了嫁，沒有為寶玉守節。封建倫理所要求的守節，那是對夫妻而言，對妾有要求嗎？何況襲人這樣的所謂「通房大丫頭」，也不算正式的妾，她有那個「權利」、有那個「地位」守節嗎？這豈不是冤了襲卿？

對襲人最為不公的是說襲人向王夫人「告密」，「打小報告」，並替王夫人出主意，要寶玉搬出園子住。第三十三回，寶玉因「結交優伶」「強姦母婢未遂」遭到賈政痛打後，襲人作為當局者，又是「旁觀者」，如從夢中驚醒，她覺得如若這樣下去，「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到「賢襲人嬌嗔箴寶玉」襲人做了大量的「工作」。第三十二回襲人為寶玉送扇子時，寶玉把她誤當是黛玉，說了一番話。

「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掩著。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夢裡也忘不了你!」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 ……「襲人見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想到此間,也不覺怔怔的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丑禍。」

第三十四回中，王夫人找她了解情況時，她便說出了自己的顧忌，訴出了長期所擔心的事：

「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一家子的體統。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

試看襲人之言何等忠誠，何等賢良，這樣的肺腑之言只有「賢襲人」才能說出來，襲人這樣的「搶救」措施，超越了「賢妻」，超越了「良母」，還要枉屈她「告密」「打小報告」嗎？

【蒙側批】：「襲卿愛人以德，竟至如此，字字逼來，不覺令人敬聽。看官自省，切不可闊略，戒之。」

還是脂硯齋明白襲人的一片忠心。

每日一猜

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

——紅樓夢中誰說過這句話？

上期答案：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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