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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匪性—袁鴻博說國民性之流民(二)

遊民有哪些特性呢?

在古代的中國社會裡,「四民」受到嚴密的控制,宗法網路與行政機構雙重統治,一點兒也不給人們的個性以自由發展的空間。特別是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便用強力芟除了春秋、戰國以來士人們在各個領域所展示的雄風英采,這些士人們除了做統治者的馴順的工具和老老實實「以吏為師」外,沒有任何可供發展的選擇。如果稍有背離,等待他們的是各種刑罰。

在古代還有一部分人隱逸山林,逍遙自在,對於這些人帝王還能紆尊降貴,重禮延請,這是專制王朝留給人們僅有的自由空間。但到了朱元璋時期,隱居不仕就是瞧不起我,或者心懷怨望,隱居不仕者皆殺。社會個體的獨立性摧毀殆盡,奴性想野草般蔓延開來。

古代隱士

知識階層如此,更不用說一般的老百姓了。在百姓之間,統治者提倡相互「告發」,後來又發展成為一種普遍的告密制度,特別是「連坐法」實施以後,更進一步使得個人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此後的兩千多年「皆秦政也」(譚嗣同語),也即「百代皆行秦政制」。這種「政制」的關鍵在於,如何把老百姓管得服服貼貼,納糧交稅,做老老實實的如同羔羊一樣的順民。美其名曰「治國平天下」。兩千多年來,作為主導的社會意識的儒家思想,本身就是一種強調自我約束、反對「犯上作亂」的思想體系。這樣,處於主流社會的人們長期在外力和內心的自我壓力(這是統治階級實施各種教育的結果)之下,本來發育極不完善的個性萎縮了,進取的精神削弱了,彷彿成為被閹割的中性生物。

在嚴酷的皇權專制的統治之下,為了生存與安全,臣民大多奉行一種明哲保身之道。現實生活之中充滿了危險與殺機,動則得咎。老子形象地說: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道德經》)

老百姓在「聖人」(君王)眼中只是祭祀之後用完便棄置不用的草狗一樣,無足輕重,可以隨便踐踏。統治者用極殘酷的手段對付民眾,一人有罪,全家、全族乃至鄰里都會受到株連。「夷三族」、「夷九族」乃至「夷十族」,(明成祖殺方孝孺就是夷十族,在九族的基礎上加上了門生)是對於反抗者的嚴厲懲罰,這在世界其他地方是很少見的。

古代的種種肉刑的「科學」與殘酷,也是其他民族很難想像得到的。(美軍審訊基地組織的水刑,在中國簡直小兒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凌遲、腰斬。。。。還是別說了,觸目驚心,晚上睡不好)皇權專制統治階級還通過種種制度(如戶籍制度、里甲連坐制度等)強化對老百姓的人身控制。士農工商有家有業,長期處於這種統治下,除了退守自保,別無選擇。老百姓沒有任何有組織的力量可以與國家權力相對抗,更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制衡國家的權力,沒有其他任何一種與此不同的生活方式可以作為參照(少數民族那種上下較為平等的部落生活,又被視為野蠻),更沒有一種新的社會制度可供選擇。統治階級的思想家還在製造「君臣之義無可逃於天地之間」的輿論,使老百姓不敢產生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老百姓除了採取最極端的辦法揭竿造反外,沒有其他爭取權利的方式,只有「忍耐」。皇權專制統治者對於平民百姓的身體與精神的雙重威脅和摧殘,使得老百姓凡事不敢為天下先。他們不僅缺乏實現自我價值的勇氣(大多數人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且,喪失了生活的主動性,一切聽從命運的安排。這樣,中國的「順民文化」也許在世界上是獨領風騷的。兩千年來,在「順民文化」熏陶下的臣民使統治者感到安全與保險,也使他們理直氣壯地以全民的代表者自居,把那些無視他們設置與安排的遊民視為「莠民」,看成化外之民,必須時時刻刻加以提防。

一、有主動精神和進攻性

遊民無家無業,一無所有,處於社會的最底層,他們確實是被拋在統治者精心編織的網路之外。統治者的嚴密與殘酷的控制手段往往對他們無可奈何。遊民要生存,就要有意無意地破壞現有的社會秩序,甚至是觸犯王法(觸犯法網後,無非再亡命江湖,他們本來也就在江湖之上)。當「四民」中的某個人淪為遊民以後,他的生活第一課就是敢於冒風險,敢於無所不為,就像要想上梁山就要先有個投名狀(也就是要敢殺人)一樣,沒有這個膽量就生存不下去,就會餓死,就會被淘汰。久而久之,冒險精神就成為他們性格特徵的一部分。在反社會的行動中,在與皇權專制統治者的對抗中,他們顯得特別具有主動精神和進攻性,是現實生活造就了他們的群體性格。

《水滸傳》中典型的遊民李逵、魯智深、武松、石秀等,都是進擊精神最強的人,特別是在關鍵時刻他們決不猶豫,往往是採取「先下手為強」的做法。如魯智深拳打鎮關西,武松血濺鴛鴦樓、濫殺無辜,李逵劫法場,石秀跳樓劫法場等,都是先聲奪人,使對方沒有準備,難以反抗。

即使統治者的迫害並未直接降臨在他們頭上,為了生存和發展,他們也往往主動向統治者發動進攻,所以遊民問題是皇權專制統治者最感困擾和頭疼的。《水滸傳》的最末一回還寫到宋徽宗夢見李逵找他報仇,掄起雙斧,徑向他砍來,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情節是具有象徵意義的,遊民是最令統治者感到不安全的。一些本來不是遊民的人,當他們墮入遊民的境遇時,其性格、心態都會發生變化。林沖的性格從委曲求全發展到勇於復仇,堅決主張進擊;從火燒草料場,火併王倫,到反對招安,可以看出他主動進擊精神的形成過程,這是與他的社會地位的變化分不開的。

二、非規範性

遊民與匍伏在角色規定下的「四民」不同,他們脫離了主流社會,失去了自己的角色位置。許多遊民無妻無子,沒有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他們脫離鄉土社會,沒有宗親故舊的監督,也就不必顧及面子,更不會有恥辱的感覺。他們是沒有根柢,隨著時勢浮沉遊盪的一群;他們沒有地位,失去了社會的尊重,這樣也就不必違心地去做顧及臉面的事情。因此,他們是反對現存的社會秩序的,也不必考慮角色位置為人們所設置的種種規定。他們很少有固定的財產,有的甚至為一頓飽飯都要費盡愁腸。為此,他們極端重視眼前利益,不太顧及離現實較遠的後果。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們很少有文化教養,也就沒有了文飾的習慣。一些為社會輿論所不容、被通行道德所鄙視的行為,他們常常不以為非,而且為了達到眼前的目的,也很少有固定的是非觀念;一些士大夫甚至普通人都要掩蓋的觀念和性格,在遊民看來沒有掩飾的必要。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是很「真」的,但是這個「真」很少與「善」和「美」聯繫在一起,而是赤裸裸地表現出中國文化傳統的陰暗面。如果說儒家思想,特別是早期,抑制、縮小和掩飾了傳統文化中的黑暗面的話,而遊民則對傳統文化的黑暗面起了放大效應。總之,主流社會對於人們的種種規範,如果不是有嚴刑峻法擺在眼前,遊民是不太顧忌的。人們不怕犯罪,而是怕犯罪被抓到。遊民的思想意識和行為表現出強烈的非規範性。這些我們在《水滸傳》、《三國志演義》、《三國志平話》和其他一些反映遊民意識的通俗文藝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

三、強烈的反社會性

遊民是被主流社會拋出的一群,他們一無所有,謀生艱難,又受到「四民」的歧視,甚至被驅來趕去,沒有安身立命之地。因此,他們反抗主流社會和既定的社會秩序幾乎是必然的。他們處在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意識到,只有在劇烈的社會衝突中才會改變現有的一切。他們不理會秩序,歡迎衝突,甚至歡迎劇烈的社會衝突和社會動亂。

遊民畢竟不是革命者,革命者在社會衝突中要改變社會,改變舊有的社會秩序,建立新的社會秩序,甚至要確立一種實現新的社會秩序的規則。而遊民在社會衝突中要求改變的只是自己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並不要求改變原有社會秩序的規則,更談不到創立實現新的社會秩序的規則。

神話小說《西遊記》中孫猴子說的「皇帝輪流坐,今朝到我家」,是遊民社會變革意識的典型概括。在中國近一千多年的皇權專制社會的中、晚期,充滿了這種衝突。在社會最底層的遊民不僅有可能通過反社會的動亂改變自己的地位,而且,在許多大規模的社會衝突中,不少遊民真的躍上了社會的頂峰,朱元璋及其手下的一批將領就是一例。遊民的反社會行為有其合理性,但是沒有什麼進步意義。他們當上皇上,實行的還是老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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