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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殺人回憶:老家回不去,城裡留不下,你叫我去死? | 北洋夜行記024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半個月前,一個河南朋友跟房東鬧了點糾紛。講到最後,房東突然撂出句話:「你有北京身份證嗎?」





口氣裡帶著股狠勁。似乎這是句壓倒式的威脅。



網上有個說法,稱外地人「王德彪」,意思是「外地逼」。我不太理解這種情緒。




如果「逼」是不好的意思,那這世上肯定也有不少「白德彪」(本地逼)。



好或壞,和地域沒關係。




不過,地域觀念和衝突,是個難以迴避的問題,敏感,但要緊。




今天講的故事,跟這話題有關。有點長,也很血腥,但要緊。



1923年5月,中國發生了件大事,臨城的火車大劫案,一群山東人綁架了外國人。三月份,我曾在魔宙介紹過。




就在這件舉世聞名的劫案剛剛曝出的第四天(1923年5月10日),北京燈市口金魚胡同,有戶人家一夜間慘遭滅門,死了是十個人。



當時,《白日新聞》的記者都派去了山東,編輯部就托金木調查。沒想到,這件案子忙活了金木半年。






案發後,不少報紙都在社會版登了報道。圖為《晨報》的報道,題為:金魚胡同十口一夜遭屠戮,年紀最幼男童僅八歲。



案件發生後的半年,金木才在筆記中完整記錄了調查。他寫道——





「燈市口案發生後,我對兇手和死者一家,做了詳盡的調查。這件滅門案的現場,是我十年來遇到最慘烈的,它發生的原因極其簡單,又非常複雜。




「歷時一百三十天,我調查了三十多個人。在兇手被審判之前的半個月,我每天去監獄和他們聊天,想更了解他們。



」除了事件報道,我還記了兩本筆記,希望能夠說出更多真相:究竟是什麼,讓一個年輕人做出殺人的決定。」






這是金木在筆記《夜行記》中的原記錄,我在上文引述時翻譯成了白話。




金木的採訪筆記已經不見了,下面是他在1924年2月19日在《夜行記》中寫下的全文。




大概因為外地讀者對這件事了解較少,這篇案件回顧文章後來刊發在《白日新聞》上海分號。




為了方便閱讀,我逐字逐句翻譯成了更符合當下習慣的白話文。




事件名稱:燈市口滅門案


事發時間:1923年5月底


事發地點:燈市口金魚胡同


記錄時間:1924年2月






案發地點在燈市口地區的金魚胡同,這個地區的道路格局自明代到如今,變化都不大。其中,王府井大街、東安市場和協和醫院,對仍在如今的位置。




本文中所有引言,均來自警方記錄和記者對當事人及知情者的採訪。事件造成的影響巨大,出於對倖存者的保護和對死者的尊重,文中所有姓名均為化名。






豬市大街(今東四西大街)往南通向報房胡同,是一條從明代就有的胡同,叫大豆腐巷。




大豆腐巷長度不到八百米,卻沿街開了十八家生豬鋪子,其中十一家鋪子有自己的屠宰場。




每天清晨,人們聽見的不是公雞打鳴,而是生豬的哀嚎。






大豆腐巷裡的生豬鋪子每天都要運輸生豬,照片為美國社會學家甘博拍攝。




每天清晨,沿街的屠宰場都在門前殺豬,夥計用竹竿挑著生豬走過,四腳被捆在竹竿上的豬就盯著路邊的正放血的,死命掙扎。




除了前清砍人頭的菜市口刑場,這裡是全北京最血腥的一條路。







大豆腐巷四周三四里的燈市口地區,曾被美國調查員(金醉註:指美國社會學家甘博)稱作「社區」。




這個「社區」有124家店鋪,10個公共廁所,兩所學校,一家茶館和一座前清的道觀,還有協和醫院、美國公立會教堂、警察局、幼兒園和4家新舊結合的旅館。




這裡有剃頭的、賣布的、算命的、倒賣古董的、做陶壺陶罐的,還有錢莊、洗衣店、棺材鋪和壽衣店。




內外城的人來到這裡,除了殺豬和買肉,還可以買到全北京最好的弓箭、彈弓和刀劍。






民國北京燈市口地區,有個叫弓箭大院的地方,全北京最好的弓箭鋪子都集中在這裡。

照片為美國社會學家甘博拍攝。




除了店鋪老闆和夥計、這裡住著230名軍人、86名學生、42名人力車夫、52名廚子、28名木匠、39名僕人婢女、3名飛行學校的學生,還有一些僧人、牧師、算命先生和刻字工人。




除了下雨天,胡同里總是人來人往,豆腐巷飄出的血腥味之中,還摻雜著木屑味兒、鐵器味兒、陶土味兒和人身上的酸汗味兒。




血腥氣




去年(1923年)五月十號傍晚六點,剛下過雨,算命先生三麻子收了攤子,扛著傢伙往北走,進了油坊胡同。




走著走著,他竟然迷路了,不留神岔進了大豆腐巷,一腳踩進路邊的血水裡。


十幾年來,他都繞著大豆腐巷走,從沒走差過。




「那天下午,一連卜了幾個凶卦,我心裡頭老琢磨,給走岔了——然後就遇見個怪事兒。」




走進大豆腐巷,他想退出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北穿了過去。他看見路口有人殺豬,血淌了一地。




三麻子記得清楚:「平時不興在路口殺,關鍵是,時辰也不對——太陽落山,陰氣上升,不該殺生。」




那晚回到家,三麻子的鼻子里還總覺得有股子血腥味,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他扛著傢伙到金魚胡同支起攤子,那味兒還在。




他問寶坻來的剃頭匠,剃頭匠笑他:「見天不都這味兒嗎?北頭殺豬的腥氣。」




又問路邊趴活的膠皮車夫,說剛從北邊過來,殺豬正殺得歡。




倆人說的都沒錯。平時風大了,是能聞到些腥味兒,但那天一點風沒有,老槐樹葉子都給太陽曬蔫了,除了老鴰在頂上撲棱幾下,什麼動靜沒有。




那天從上午十點,燈市口美國公理會的寒暑表上顯示,氣溫有三十三攝氏度。






民國時期,稱溫度計為寒暑表,當時的溫度計量方法,和現在一樣,分攝氏度和華氏度兩種。




三麻子的算卦的攤子有時擺在金魚胡同東頭,挨著米市大街,有時擺在金魚胡同西頭,挨著莫理循大街。






莫理循,澳大利亞記者,政治家。1912年,莫理循接受中國政府的邀請,出任袁世凱的政治顧問,一直當到第四任總統徐世昌時期。袁世凱稱帝後,將「王府井大街」改名為「莫理循大街」,該英文街道名一直保留到1949年。




三麻子丟下攤子,在附近胡同里來回溜達,心裡煩得慌。




他從金魚胡同串到西堂子胡同,路過幾家三個下處(金醉註:指低等妓院),又串進椿樹胡同和甘雨胡同,一直溜達到燕京大學女校。




最後,他走到學校對面的三層洋樓跟前,那是前交通總長曹汝霖家。他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歇了一會兒。




三麻子不知道,就在這當兒,他的攤子上出事了。




一灘血從算卦攤子後頭三合院的大門底下淌出來,流到了桌子前,很快招來嗡嗡的綠頭蒼蠅。




這個三合院,是冰局掌柜黃老闆家。冰局就在南邊的冰渣胡同里,是黃家的祖業,光緒年就有了。




大戶人家出事,一條胡同的人都聚過來看熱鬧。






清末民初,皇宮和百姓過夏天,都要用冰解暑。除了皇家自有的冰窯,北京城也有民辦冰窖,大多在市內開設有售冰營業點,稱作冰局。這種商業受季節性變化影響,只能在暑熱的夏天掙錢。立秋之後,便改作其他營生。圖為民國時期,冬天在河中取冰存儲的照片。約翰·詹布魯恩拍攝。




三麻子歇夠了,起身拍拍屁股往回走,他更不知道,屁股底下坐的石頭,就是黃家滅門案兇手每天休息的地方。




等他回到金魚胡同,內城左二區的巡警已經封鎖了三合院,宣布燈市口一帶往南到長安街全部戒嚴。




除了協和醫院對面的壽衣店和佟府夾道(今同福夾道)的棺材鋪,其他店鋪都關門迴避。




偵緝隊撬開黃家的院門,門裡跌出個半死的女孩,右肩上插著把殺豬尖刀,手裡拖著根一米多長的冰鑹子。






冰鑹子,是冬天在河裡鑿冰取冰用的鐵質工具,古時候的跟現在的形狀基本一樣。




女孩名叫瑤瑤,是黃家的一名丫鬟。黃家上下老幼,就她活了下來。




巡警找來醫生,給瑤瑤止了血,抬在擔架上。三麻子杵在一旁,盯著那把殺豬刀說:「我就知道,昨天那豬殺的不對。」






殺豬的尖刀,用來刺豬心臟附近的動脈。




黃家院子半畝地大(300多平米),從外到里,被染成了血色,堂屋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血水。




第一個進屋的巡警說,「一腳踩下去,鞋底黏在地上,抬不起腳。」




西廂房的屋樑上,吊著兩顆人頭,頭髮綁在一起。




一顆是黃家小姐,叫黃小萌。另一顆是她燕大女校的同班同學,也是這次案件中,唯一一個黃家以外的受害人。




兩人的身體並排躺在黃小姐卧室的床上,脖子上冒出的血把被子和兩人的絲綢睡衣全部泡透。




除此之外,屋裡院里,發現了八具屍體。警署的案情描述中記錄如下:





◆ 黃德興,冰局老闆,53歲。頭部遭錘擊,刀刺脖頸,腹部中兩刀,頭部有刀傷十一處,右眼珠突出。


◆ 張若璞,黃德興妻子,50歲。太陽穴遭錘擊死亡,無被性侵跡象。


◆ 黃小萌,黃德興女兒,20歲,燕京大學女子部學生。右側太陽穴遭鎚子打擊死亡,屍首分離,睡衣被撕開,無被性侵跡象。


◆ 黃小明,黃德興次子,11歲,用錘擊頭部,以搗蒜式戳死,血肉模糊,難辨真容。


◆ 黃小聰,黃德興長子,27歲,冰局經理。頭部被利器刺穿,腹部、下體、大腿中刀無數。


◆ 馬光麗,黃小聰妻子,25歲。頭部遭錘擊死亡,無被性侵跡象。


◆ 黃吳氏,黃德興母親,79歲。驚嚇死亡,死後遭錘擊。


◆ 黃樂,黃小聰之女,5歲。面部遭錘擊死亡,死時兩手交叉,遭垂擊骨折。


◆ 黃二奎,黃家管家,60歲。後背遭刺數刀死亡。



◆ 何沅,黃小萌同學,19歲。胸腹中七刀,頭顱上有鎚子擊打傷痕,屍首分離,無被性侵跡象。




所有人的死亡時間,都在五月十一號凌晨一點到四點之間。京師警察廳過去十年的犯罪記錄中,最惡劣的仇殺,也沒這麼殘忍的。






案發當晚,黃家十口人遭殺害的大致分布點,院子中間的點,是幸免於難的婢女瑤瑤遭襲處。此圖根據金木筆記中繪製的死者分布圖復原的。




堂屋牆上噴了幾片細小的血點子,十具屍體附近都有灑落的血跡。法醫判斷,兇手至少兩個人,應該是第一次殺人。




「血沒噴起來,頸部傷口多,這倆女人的頭可能是一刀刀割下來的。」






1920年代,現代法醫學和刑偵方法已在重大案件中使用,金木筆記中1924年發生在奉天的案子,就曾使用指紋學破案。按照一般法醫經驗,噴濺血液是由於人體的動脈血管破裂,破裂處血液在動脈血壓作用下向外噴濺形成的,典型的形態就是在一定面積內呈均勻圓點狀分布,其面積大小與破裂的動脈血管徑成正比,而與噴濺的距離成反比。細小的噴濺血跡,可以推斷動脈破裂較小,或出血較慢。




法醫從黃家院子里出來,掏出一張地圖,指著上橫豎交錯的胡同,問巡警:「知道人的血管啥樣嗎?跟這地圖差不多。」




他掏出鋼筆,找到黃家的位置,標記了案發點:「這裡,就是動脈爆裂。」




冰鑹子




婢女瑤瑤目睹了這場血案的開頭和結尾。




五月十號晚上九點多,瑤瑤跟黃小萌說,想睡覺,不能再喝了。




黃小萌的同學何沅那天生日,帶了幾瓶張裕葡萄酒,三人在房裡偷偷喝了一瓶半。




回去睡覺前,瑤瑤聽見黃小萌跟何沅說,今晚就別走了。




她對小姐的這個同學記得清楚,「頭髮很短像男的,我還見她穿過男學生的衣服。」




十一點半,瑤瑤起來上廁所。回來時,她經過小姐房間,見燈還開著,就推門進去。




桌上的三瓶酒都喝完了,黃小萌跟何沅斜躺在床上,靠在一起睡著了。




給兩人搭上被子,瑤瑤關了燈,又回房睡覺。




凌晨一點多,她起來找水喝。一進院子,就看見堂屋的房門開著。




「我馬上覺得不對。」瑤瑤從十歲就在黃家幹活,知道每個人的習慣,「老爺太太,少爺小姐,還有少奶奶,夜裡要起來,都會叫我,要麼叫奎叔(黃家管家)。」




她站在廚房門口,盯著堂屋瞅了一會兒。堂屋裡出來個人,戴著帽子,穿著黑衣黑褂,腰裡扎了條黃帶子。




「我一害怕,差點喊,但又好奇。後來才知道,那人穿的是戲服。」




黑衣人從堂屋出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進了小姐房間。瑤瑤悄悄跟了過去。




夜裡天晴,月亮也明。她從玻璃做的窗戶眼往裡看,黑衣人正站黃小萌床邊,一動不動盯著床上。






清末民初,北方的有不少普通家庭已開始使用玻璃。1920年代以前,玻璃還很貴,大扇玻璃窗並未普及,很多家庭在窗戶上安裝小塊玻璃,稱之為「玻璃眼」。當時有詩云:明如冰鑒薄如蟬,圭自為方璧自圓。駒隙透來塵不到,家家爭費一文錢。圖片是1904年上海一戶普通人家的窗戶,門口站的是個老道。




他獃獃站了有一分鐘,解開腰上的黃帶子,掀開戲服的衣襟,褲腰裡別著把尖刀。




「他伸手摸刀,我就閉眼了。」




瑤瑤忍不住啊了一聲,捂嘴跑回自己屋,抵住門,鑽到了床下。




她沒看見,除了尖刀,黑衣人還從伸手摸出了一把鎚子。黃小萌跟何沅,都是被鎚子敲死的。






民國時期的鎚子,大小和造型,都跟現在差不多。




瑤瑤躲在床下的半小時,黃家死了十個人。慘叫聲、打鬥聲、腦袋被砸的聲音、刀子扎人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




瑤瑤嚇昏了頭,尖叫一聲爬出床底,開門衝進院子,往大門跑。




「()一下撞在水缸上,摔倒了。就過來一個人,不是黑衣服的。我一看,是小和尚,一手拿著個冰鑹子,一手拿著個殺豬刀,都往下滴血。」




瑤瑤躺在地上,聽見院子那頭黑衣人問,還有人?快弄死。




「我聽聲音就知道,是楊小松,他說的北京話帶河南口音。」




楊小松是黃家的車夫,送黃小萌上學。小和尚是冰局的夥計,給客人送冰。




瑤瑤說,那一瞬間,她竟然不害怕了,腦子裡一團懵。「我有點不相信,他們看起來像中邪了。」




小和尚看著地上的瑤瑤,拿著冰鑹子在她脖子里比划了幾下,沒往下扎。




瑤瑤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小和尚?」




小和尚沒吭聲,哐當把冰鑹子丟在了地上。




楊小松喊了一聲,好了嗎?




小和尚彎下腰,把殺豬刀攮進瑤瑤的肩膀,鬆開手扭頭跑了。瑤瑤聽見他用河南話對楊小松說,好了,咱走吧。




「他好像很害怕,聲音在發抖。」




大英雄




案發前三個月,楊小松還不是黃家的車夫,小和尚也沒在黃家冰局當夥計。




黃老闆做生意十幾年,從來沒雇過外地人,家裡僕人、丫鬟和冰局掌柜、夥計,都是北京本地的,最遠的也不出西郊海甸(今海淀區)。




楊小松當上黃家車夫,純屬意外。




三月底的一天,黃家去海甸祭祖,黃小萌得了風寒沒去,和瑤瑤待在家。




快到中午,兩人懶得做飯,就打電話在廣和居訂了飯菜,等館子派人送來。






館子送外賣和打包,在古代中國就有了。《水滸》中曾寫武松派衙門士兵打包酒菜回家。有人考證,清明上河圖裡有個酒館的夥計在給人送餐,汴京地區「市井經紀人家,往往只於市店旋買飲食,不置家蔬。」圖為民國時期天津送外賣的小夥子。




訂完吃的,瑤瑤出門抓藥,黃小萌一人捂在床上發汗。




瑤瑤去了半個鐘頭,外頭有人敲門,訂的飯菜到了。黃小萌披上件褂子出去開了門。




送餐的夥計跟著黃小萌進了房,從食盒裡掏出飯菜擺好,拎著食盒不走,站在房裡四下瞅起來。






舊時候的外賣,用食盒送。當時,一些大戶人家長期在飯莊包飯,有時還須一群夥計才能送完一頓飯,飯後還要回收碗盤。民國晚期的大城市街頭,挑擔子跑來跑去的外賣員,可能和現在差不多。




這夥計從前是個流氓,才去廣和居當夥計沒幾天。見黃家沒其他人,一時就昏了頭,丟下食盒就去摟黃小萌,手往衣服里伸。




黃小萌當慣了小姐,哪見過這陣勢,登時懵了。人被推在床頭,才想起喊瑤瑤。




當時,瑤瑤剛抓完葯,正坐膠皮車往回走。




黃小萌又哭又叫,流氓也怵,就轉身去關門。黃小萌拿起床頭的書就砸過去。流氓當頭挨了一下,門沒關上,黃小萌尖叫撞出來,跑進院里。




流氓追出來,卻砰地被一塊磚蓋在臉上。




黃小萌停下一看,不知哪鑽出個半大孩子,剃著平頭,一張圓臉黑黝黝的,手裡拎著塊磚頭。




流氓爬起來要還手,那孩子掄起磚頭甩了過去。流氓躲開,跑出了院子。




這孩子就是楊小松。他今年十七歲,已經算不上「孩子」,只是長得矮了點。




楊小松盯了黃小萌一會兒,撿起掉在房間門口的書,翻了幾下,還給黃小萌,問:「這裡頭是說啥的?」




黃小萌沒吭聲,拉緊睡衣,問他怎麼進來的。楊小松說,門沒關,聽見喊聲就進來了。




事情發生三天後,廣和居那流氓被巡警抓到,進了號子。楊小松成了黃家包月車夫。




黃老闆說,年輕人敢挺身而出,是個英雄,就買輛車給他拉。




拉車第一天,黃小萌告訴楊小松,那本書叫《俠隱記》,是寫外國英雄的,還誇他就像書里的「火槍手」。






《俠隱記》,就是法國作家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出版於1844年,小說的背景設在十七世紀,記錄了年輕人達達尼昂離家前往巴黎,加入火槍隊的故事。達達尼昂提出了座右銘「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火槍手們都遵循這個原則。1907年中國的伍光建翻譯為《俠隱記》。




瑤瑤心裡卻清楚,老爺雇楊小松做車夫,是要面子,怕他把女兒的事到處講。




至於黃小萌,那是「念書念迷糊了」,「小姐成天看些小說,說什麼火槍手、茶花女,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女學生




黃小萌在燕京大學女校念文科。




這所女校前身是所教會學校,除了文理專業,還有很多西式課程和學生活動。




黃小萌是個文藝女青年,讀小說、聽音樂、演話劇樣樣都喜歡,甚至連學校劇社每周排演京劇,也都去看一看。






燕京大學女校,位於燈市口東口的同福夾道胡同,前身為美國公里會1864年創建的貝滿女塾,後來是華北協和女子大學,最後併入燕京大學成為女子部。圖為女校大門口,拍攝於故事發生的前一年,1922年。當時黃小萌剛剛入學不到一年。




送黃小萌上學沒多久,楊小松學會了很多新鮮詞兒:新文化、新青年、德先生、賽先生、理想、浪漫。




除了這些不太懂的,還有一些洋人詞:拜倫、羅素、泰戈爾,啤酒、咖啡、朱古力、布爾喬亞。




每天中午和傍晚,楊小松都去接黃小萌,在對面洋樓底下等著,累了就坐石頭上看著學校發獃,琢磨那些詞兒。




有時,楊小松會問,羅曼蒂克是什麼東西?黃小萌就笑,說羅曼蒂克就是浪漫,浪漫就是羅曼蒂克。




楊小松一下就懵了。他只知道,梁山好漢裡頭,行者就是武松,武松就是行者。




楊小松從小聽書聽戲,梁山故事倒背如流,講得起興,還能唱上幾句《快活林》。




每回黃小萌笑他,他就講水滸。黃小萌就安靜聽。




她說,這些好漢,就像《俠隱記》的騎士劍客。





《醉打蔣門神》傳統戲曲劇目,出自《水滸傳》第二十九回。




瑤瑤說,小姐著了迷一樣,「以前她給我講過那些故事,我都不愛聽——這下好了,她說楊小松懂,因為他講義氣。」




楊小松確實講義氣。拉了半個月車,他問黃小萌,能不能介紹個人做夥計。




「這人是他老鄉,從小一塊長大,在宣武門掏糞,脾氣好,總受欺負。」




「老闆本來不同意——不說了嗎,他不喜歡外地人——但小姐開口說,他還是答應了。」




小和尚比楊小松小一歲,圓頭圓腦,剃了個光頭,手腳挺勤快,就是不愛說話。




他悄悄問楊小松,你不是要做神偷嗎,咋成了車夫,還攀上這麼個大戶人家?




楊小松啪地搧了他一巴掌,說你瞎胡扯個啥?我那是說著玩——我,你,財哥,咱們也能當城裡人。




小和尚給他打糊塗了。不讓人說是賊,他理解,但「能當城裡人」這話,他聽不明白。





小蟊賊




原本,楊小松確實是打算做個神偷的。




黃小萌出事的時候,他並不是正好路過,而是正蹲在黃家後牆根踩點。




當時,他已經悄悄觀察了黃家大院四五天,就等著摸清這家人出門的規律,找機會吃恰子。




哪裡想到,陰差陽錯救了黃小萌。賊沒當成,變成了英雄。






清末民初,專門「乘主人鎖戶外出,裂鎖而入者」的盜竊行為,稱為「吃恰子」,所謂「恰子」,即江湖黑話中的鎖具。




在此之前,楊小松已經成功偷了八家大戶。踩點吃恰子這招,是跟財哥學的。




財哥也是個河南人,在北京混了十幾年,曾是上過通緝令的飛賊。楊小松和小和尚剛到北京時,認識了他。




去年(1922年)夏天,河南遭了水災,不少人往北逃荒。楊小松和小和尚在歸德車站(今河南商丘)扒火車到了北京。




楊小松說,要到北京城裡找父親,找著父親,就能當城裡人。






河南自古以來就常年遭遇水旱災害,1922年春天,楊小松老家商丘一帶遇到大旱,造成嚴重饑荒。《大公報》報道,「歸德、陳州等處,確有餓斃之人,烹食之事。」據官方資料統計,僅1922年,河南受災人數就有75萬,到1930年前後,每年都有百萬人受災。在1942年,爆發了震驚世界的河南大饑荒。圖為1943年2月《大公報》刊登的長篇紀實報道《豫災實錄》 ,據說,作者原題名《飢餓的河南》。




楊小松的父親,是光緒十年(1884年)跑到北京的。那年,一支軍閥隊伍佔了河南,出了個政策,家裡的地一夜之間就給充了公。




村裡人都說,種地活不下去,往城裡跑就有活路。父親跟著老鄉跑到開封,又一路往北到了北京,在東郊的竇家莊(今北京豆各庄)落了腳。




那一帶的窩棚里,住的都是河南老鄉。






清末民國時期,水喊自然災害和戰亂造成大量流民從鄉村湧向城市…書上的…1912年河南抗旱,申報報道「開封流民之塞途」情形:「汴垣舊日設有粥廠兼有教養局,專收無業貧民。近日各處饑民無地就食,群趨於汴,其數已達三萬以上,充途塞巷,馬車不能行駛。」圖為四川畫家蔣兆和1943年畫的《流民圖》(局部),是對民國流民狀態記錄的最佳文獻。




在北京挑了十年糞,楊小松的父親娶了個撿破爛的老鄉,生下了他,但卻沒錢養活,一斷奶就託人送回了老家。




來北京的火車上,楊小松對小和尚說,自己應該是北京人。人生在哪裡,就算哪裡人。




兩人在通州下來火車,來到竇家莊,卻沒人認識父親。老鄉說,「河南村」里撿破爛的最多,滿北京城跑著幹活。




「每年都會跑丟幾個,上哪找去?」






竇家莊地區位於北京內城東郊,後改名為豆各庄。圖為美國學者張鸝研究北京流動人口時繪製的城中村地圖。其中標號5是河南村,位於豆各庄一帶。




幸虧遇到財哥,來人才有了活路。




財哥問他們:「沒出息,就送你去挑糞。有出息,就跟我干。」




楊小松有出息,跟著財哥走了。他早就聽說,挑水挑糞屬於賤業——「我跟他(小和尚)不一樣,我爸都在北京三十年了。」




財哥帶了一群河南小孩,都會偷,各有本事。




有人最會上房揭瓦「開天窗」;有人能挖牆開洞;有人專在人多的地方當扒手;還有人專門偷雞摸狗。




財哥自己是「翻高頭」(金醉註:翻牆賊)出身的。他有個獨門絕技,可以空手扒著磚頭縫上牆。據說,遇上縫小的牆頭,就在磚縫裡嵌幾個銅錢——踩著銅錢就上牆了。






《民國北京犯罪問題研究》一書中記載,有的竊賊可以用銅錢爬牆。




楊小松想見識見識,財哥指著鼻子罵他:「媽嘞個逼,你是說我誆你了——再說你看了能咋?就你那鱉孫樣也學不會。」




楊小松也不生氣,咧嘴一笑,說財哥說得對。後來,他說:「都是老鄉,他跟我爸一輩人,哪能還嘴?」




楊小松也清楚,他也不是真想學「翻高頭」——「我是要有出息,但不是像他,先偷東西弄點錢,才能做打算」。




財哥是個酒暈子,睡覺都揣著個酒瓶兒,翻身打滾時抿上幾口。跟他混的小弟,每月得上供,要麼送錢,要麼送酒。






根據《漫話扒竊》和《近代中國江湖秘聞》記載,盜賊行幫都有拜師收徒的規矩。一開始做活的徒弟,要「敬師」,把偷來的錢都交給老師,或給老師上供。圖為竊賊張德山(左四)的照片,北京市檔案館藏。




楊小松膽大心細,手腳利索,不到半個月就單獨幹了一票。最叫財哥相中的是,他愛學北京人說話,說得有模有樣。




到黃家踩點,卻是楊小松自己的主意。之前乾的八回,偷的都是生意人,外地來的。




財哥有規矩,只偷外地人。這規矩,是為了不得罪人,真要撞上有錢有勢的本地人,一失手就沒了活路。




小和尚做了糞夫後,遇上陰天下雨,就跟住戶漲價。每回多掙幾個,就要歇上兩天,來找楊小松。




財哥就拉兩人喝酒,幾毛錢一斤的散酒,一喝就上頭,喝完酒吹牛,絮絮叨叨講一天。






散酒解釋,瓶裝酒要一兩塊一瓶,散酒幾毛錢一斤。




小和尚跟楊小松一樣,愛聽財哥吹牛,尤其是他蹲號子的故事。




八年前,財哥失了次手,給送進警署。丟東西的是家北京人,在參議院有人,一「運動」就把財哥判了刑,送進了南城的京師監獄。




財哥伸開五指,給倆人比劃,「媽嘞個逼呀,一蹲就屌五年。所以說——咱嫑(biáo)惹北京人,弄誰嘞錢不是弄?」




楊小松心裡不服——「北京人肯定比外地人有錢,不偷多的偷少的,那不是傻嗎?」




他想著干大事,就自個兒轉到城裡,在燈市口溜達,摸到了黃家。




跟楊小松不一樣,小和尚卻記住了另一件事:在牢里頓頓能吃飽。




「財哥說,那個京師監獄(金醉註:指新式監獄京師第一監獄)是洋式監獄,給犯人吃飽。」




說這話時,他正坐在京師第二監獄的會客室里,舉起鎖著鐵銬子的兩手,慢慢撓著光頭。




黃家滅門案發後第二天,偵緝隊在竇家莊的窩棚里抓到了他。關進牢里時,他還問了一句:「這是哪個監獄?」






民國之後,北京政府參照國外,建造了幾座新式監獄。社會學家甘博曾在北京調研過新式監獄的情況,圖為他拍攝的犯人做工照片。






西門慶




四月二十號,楊小松見識了一個新玩意:電影。




米市大街開了家電影院(金醉註:原青年會電影院),正在放電影《閆瑞生》。




晚上七點多,楊小松接了黃小萌放學,去了電影院。幾天前,她就和同學約好了。




進場前,黃小萌給了楊小松一塊錢,讓他也買張票看看。






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閻瑞生》,根據與上海大學生閆瑞生謀殺妓女王蓮英的真實案件改變。1921年7月1日在上海上映。首日票房收入就高達一千三百塊大洋。這部片子當時只有十個拷貝,火爆之後在全國輪演,一直放映到1924年。當時票價分1塊和5塊兩種。




楊小松沒進過電影院,猶豫半天,買票進了場,在二樓側邊的座位坐下。




看了一會兒,他發現,「除了聲音響畫面大,電影就是拉洋片」。他越看越入迷,拍手叫好。




「我一喊,旁邊那人就罵我,媽的北京人說話真難聽——我是不知道看電影不讓叫好?但幹嗎罵我孫子?還說外地人弔兒郎當,操。」




閆瑞生把王蓮英騙到郊外麥田裡,用迷藥一悶臉,掏出繩子緊緊勒在她脖子上。






《閆瑞生》電影還原了真實的殺人場面,在當時引發極大震撼和爭議,北洋政府曾一度發布禁令,不準影院放映《閆瑞生》。圖為電影中殺人的鏡頭。




這場戲嚇壞了不少女孩,電影院里一片喊叫。嘈雜中,楊小松聽見了黃小萌的聲音。




他趴在欄杆上往下看,黃小萌正靠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那男人穿西裝梳背頭,一手摟著黃小萌,一手捂住她的眼睛。




回到座位上,楊小松電影看不進去了。獃獃坐了半晌,出了電影院,等在馬路對過兒。




九點多,黃小萌從影院出來,在門口和那男人說話,兩人拉起手。




內二警署的審訊記錄中,楊小松這樣說道——





「我就是看著,他不像好人。他看起來比小姐大,穿的也不像學生。小姐從來沒說過她有認識什麼男人。我想過要不要跟老爺說一說,但是,那不就害了小姐嗎?」




「心裡覺得很不帶勁。喜歡?(停頓很久)我不知道。也沒想啥,我就想,那是個壞人,我得救救小姐。那男的——就是個西門慶。」




直到二十天後的那天凌晨,他站在黃小萌的床前,也沒意識到,這個「西門慶」就是何沅,王小蒙最要好的女同學。




那天晚上,何沅演完學校的話劇,來不及卸下男裝,就去了電影院。






1920年代,燕京大學女校的校園生活非常豐富,常有學生演戲的活動。圖為當時女學生排演莎士比亞話劇的照片。




警察把「西門慶」的身份告訴楊小松。他沒說話,低頭摸索了半天手上的鐵銬子。


警察問他,要早知道那不是男人,還會殺人嗎?




過了很久,楊小松說:「要知道是個女的,我可能就不花那些冤枉錢了。」







洋春宮




看完電影第二天是星期六(1921年4月21日),楊小松回竇家莊找財哥。這是他在城裡拉車後第一次去找財哥。




財哥一點沒怪他,照樣拉他喝酒。




「這貨是真有出息,不跟我干就算了。」




楊小松跟財哥借錢,說有點急事。財哥問幹啥,他說想請黃家小姐去聽天橋聽書看戲,小姐請了看電影,他得回請一下。




財哥二話沒說,摸出幾塊錢塞給他。臨走,還扒出件襯衫給他,說穿好一點,別叫人看不起。




楊小松回到城裡,照常送黃小萌上學放學。楊小松問她星期天有空嗎。




「我一說去天橋,她楞了一下,然後就答應了。她說,早就聽說雜耍好看,但黃老闆不讓去。




「小姐還說,我和她見過的車夫不一樣,我很『羅曼蒂克』——還是那個我聽不懂的詞兒。」




星期五晚上,楊小松穿上襯衫試了半宿,把膠皮車擦了三遍。




第二天(4月28日)一早,他揣上財哥借的錢和自己攢的三塊錢,帶黃小萌去了天橋。




「我倆看了耍大刀、拉硬弓、爬竹竿,還看了雲里飛演的滑稽戲,小姐可高興了。我最高興的是,領她在王八茶館聽了場評書,說的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說得可真好。我就是個書膩子,這段兒聽過幾十遍了,每回聽都覺得好——林教頭,多冤啊。






天橋的評書藝人最早是露天表演,立獨腳棚即為場地。1920年後,評書被引入茶館,王八茶館是天橋西市場西大街的福海居茶館。




「聽完書,遇上個拉洋片的。我一看,就想起看電影,跟小姐說,這個和看小電影一樣,要不要看。




「小姐說想看。我給了錢,她就坐那兒看。剛看一會兒,小姐站起來就走,我納悶,就追。她一巴掌就搧我臉上了。




「我一著急,就伸手拉她——要擱平時哪敢碰小姐?剛揪住袖子,她就大叫起來,街上人都看我。




「我趕緊鬆手,跑回去往那拉洋片的盒子里看,裡頭都是光屁股的日本人,男的女的都有。我看過,知道這叫春宮圖。」






日本傳統春宮圖,大英博物館展出。




楊小松傻了眼,他沒想到拉洋片的正好在放春宮,更沒想到的是,黃小萌會有這麼大反應。




「她可能沒看過,但這不也挺好看的嗎?小和尚我倆經常看,很多人都看啊。」




黃小萌也不坐車,沿著天橋大街往城裡走,楊小松拉著車追,怎麼叫她也不答應。




追了半晌,黃小萌停下腳,回頭說:「父親總說,你們外地來的壞人多,我不信。這回算知道了,我們和你們,是兩種人,是不一樣的階級。」




說完,轉身跑了。




楊小松呆在路中間,忘了追。他不明白,「階級」是什麼意思。






「階級」一詞,在漢語中的原意是台階或官位層級的意思。後來,西方社會主義的日文文獻里,該詞就被賦予了「社會階級」的含義,後傳入中國文化界。







臭腳巡




楊小松帶著黃小萌在天橋聽書的時候,小和尚正在崇文門大街的瓜子胡同(今已併入手帕胡同)挨揍。




那天早上,他扛著一桶冰經過瓜子胡同,迎面衝過來幾個流氓,邊跑邊回頭罵:「再追弄死你丫的臭腳巡!」






北洋時期,沿街巡邏的巡警很多沒受過專業訓練,常和小攤販、拉車的起矛盾,行為素質也很差,被老百姓罵為「臭腳巡」。甘博拍攝。




流氓撞過去,桶翻到地上,冰塊撒了一地。




一個巡警追著流氓進胡同,一腳踩在冰塊上,撂了個跟頭。小和尚忙賠不是,那巡警破口大罵,掄起警棍劈頭就打。




小和尚捂著頭,問為啥打我。巡警瞪著他,瞅瞅跑遠的流氓,抬手又是一警棍。




「你丫擋我道,和小偷一夥兒的吧?」




小和尚眼淚流出來,說我不認識他們啊。巡警一腳把冰桶踢到牆根,說:「聽你這口音,河南的吧?說不是小偷,誰他媽信啊!」




掄起警棍又是一頓抽。




這個「臭腳巡」,叫董驢子,是個落魄的旗人,考上巡警沒倆月,頭天早上,才領了正規警服穿。




這天早上,董驢子起床發現,口袋裡五毛錢丟了,跟老婆一說,被臭罵了一頓。




他窩著火上街巡邏,一眼瞅見個燒餅攤子,擺在了不該擺的地方。董驢子悶聲走過去,一把掀了攤子。




賣燒餅的想罵,沒敢出聲。董驢子把案板上的麵糰使勁摔地上,一棍打翻錢盒子。




錢掉了一地,旁邊立馬鑽出幾個流氓,抓起幾把錢就跑。董驢子這下慌了,扯開嗓子大罵一聲「操你奶奶」,去追流氓。




揍完小和尚三警棍,董驢子這窩子火才算消。他說,「我當時就是心煩,打完那小光頭也知道不該,但我也委屈啊。」




董驢子後來知道小和尚殺人的事,瞪大眼說不信,「那小子是一慫包啊!」他轉轉眼珠兒,又說,「但也不好說,我們當差的就怕外地人,愛胡來。」




小和尚被揍得鼻青臉腫,耽誤了生意。回到冰局,黃老闆問也沒問,直接罵走了他,當月工錢也沒給。




這趟生意,本是要給莫理循大街上的惠豐堂飯莊送冰。惠豐堂是黃家冰局的大客。




瑤瑤說,每個夥計都耽誤過事,但黃老闆也沒辭掉過誰。小和尚壞了生意,八成是得罪了惠豐堂。






惠豐堂,北京著名的「十大堂」之一,1858年創立,原址在前門外大柵欄觀音寺街,飯莊以經營山東風味菜馳名,以燴菜最為拿手,如燴鴨丁鮮蘑、燴生雞絲、糟燴鴨肝。




小和尚丟了工作沒地方去,就去找楊小松。




他蹲在黃家大院門口,等到傍晚五點多,才見楊小松拖著車回來。




聽小和尚講完,楊小松半天沒吭聲,從口袋裡摸出包煙,遞了小和尚一根。




小和尚接過煙一看,是哈德門,問他,怎麼買這麼貴的煙?楊小松只顧抽,還是不說話。




小和尚學著他的樣子,也把煙塞嘴裡點著。他說:「小松,要不你找黃小姐幫說說情?」




楊小松使勁抽了幾口,掐滅煙頭,照著膠皮車的輪子連踹三腳:「明兒一塊去找財哥。」







三劍客




第二天(4月28日)中午,財哥帶兩人在朝陽門吃了頓羊霜腸。那頓飯,三人喝掉三斤二鍋頭。






羊霜腸起源於北京也叫羊霜霜、羊肚。北京傳統小吃。賣羊霜腸的小販在叫賣時,都呼:「羊肚開鍋!」 當年,羊霜腸就像豆汁兒那麼普及,廟會上、市場上、街道上都有賣的。




小和尚喝得暈乎乎,趴桌上又哭又鬧。他說,要不咱回老家,就算不能頓頓吃飽,但也沒人欺負。




財哥說回去也行,咱們老鄉年年都有回去的。




楊小松不願意,照自己腦門拍了幾巴掌,說:「回去幹啥?我連地都沒有,你們想當農民你們當去,我死也得死北京!」




小和尚說現在沒活兒幹了,咋辦?




「找那臭腳巡去!他不給個說法,咱就給他個說法!」




財哥呵呵笑,說倆人「太嫩」。




他摳著牙縫裡的羊雜碎,「這事我見多了,就算把那警察弄死,也冇屌用——我跟恁倆(你們倆)說,咱們窮,叫人家欺負,賴不著警察。」




「那賴誰?」




「有錢人——黃老闆說叫你滾就叫你滾,工錢也沒給對吧?還不是因為嫌你是外地嘞。」




「那咋弄?」




「要弄,就弄大事。」




小和尚不明白,什麼叫大事。




財哥眼珠翻了下,慢悠悠說:「咱們窮,他們富。光腳嘞不怕穿鞋嘞——明白不明白?有錢人怕啥,啥就是大事。」




楊小松問:「財哥你是說咱們去偷冰局?」




財哥瞪眼:「我可冇說啊!我嘞意思是:城裡頭越亂,你們年輕人機會越多。」他伸出手,指著楊小松,「你,回河南得餓死。想當城裡人吧?人家不讓啊!」




小和尚還是不懂:「要沒咱外地人掏糞,那北京不就叫屎埋住了?」




財哥說你傻啊,你不掏肯定還有其他人掏,恁多山東人等著掏嘞,「但窮人有窮人嘞好處,出了亂子,窮人大不了還窮,但也有可能變富了,是不?」






清末民國時,北京糞夫十之八九來自山東,多為窮苦逃荒而來。




楊小松一拍桌子,打了個酒嗝:「財哥,我是弄懂了。媽嘞個逼,靠恁娘(操你媽)——老家回不去,城裡頭留不下來,恁叫我死去啊?」




說完,他打了小和尚一巴掌:「跟我去黃家干一票,保准你發大財。」




又跟財哥說:「財哥你也去,給露一手。」




財哥一楞,咧嘴笑擺擺手。




「咋?你真是個鱉孫啊?」楊小松抓起只碗撂地上,「你瞅瞅咱那些老鄉都過啥樣——你要是當自己大哥,咱就一起干!」




財哥張嘴發了會兒呆,嗨了一聲,說去就去,又他娘不是去殺人。




那天晚上,三人正式決定,不偷冰局,直接去黃家大院。財哥說,有錢人家,一般把錢藏家裡。




後來,財哥在牢里對警察說,當時一腦子全是酒,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我就記嘞,小松還給俺仨封了外號,我叫鼓上蚤時遷,他叫行者武松,小和尚叫花和尚魯智深——他說,俺這叫三劍客。」




小和尚則說,他從來沒偷過東西,但是想想也可以試試,大不了被抓了還能吃牢飯,頓頓管飽。




楊小松卻很清醒。「我那天一點沒喝多,我就想著——你(黃小萌)不是喜歡英雄俠客嗎?我就是。」







殺豬刀




財哥和小和尚都沒想到,楊小松是真把自己當成了武松。




他想乾的大事,是殺掉黃老闆。




案發後,天津《益世報》的記者曾在監獄裡採訪楊小松,他說:「其實沒見過他(黃老闆)幾次,跟他沒啥仇。我就是想,天下大亂。」




行動之前,楊小松先幹了幾件「對得住自己」的事。他去天橋抽了回福壽膏(鴉片);在茶館泡了兩天,聽說書;又去了趟百順胡同,在四等下處嫖了一回。




燈市口弓箭大院賣彈弓的陸老闆說,五月六號中午,楊小松曾去他店裡問,有沒有火槍賣。




「我罵了他兩句,說想要那玩意去警署啊。他也沒還嘴,笑笑就走了。」




同一天下午,甘雨胡同鴻星刀劍鋪的夥計,賣給了楊小松兩把殺豬刀。他知道楊小松是黃家的車夫,問他買刀做啥。




「他說,買刀還能做啥,殺豬啊。」




這兩把刀,是買給財哥跟小和尚的。他自己準備了一把鎚子——「你知道武松的故事吧?武松殺人用刀,但刀殺人慢,還會卷刃。」




他揚起雙手比劃,「鎚子快,一下就行。」






在《水滸傳》中,武松殺張監督一家時,有段血腥的描寫:「武松的刀早飛起,劈面門剁著,倒在房前聲喚。武松按住,將去割時,刀切頭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時,已自都砍缺了。」圖為上世紀末連環畫《血濺鴛鴦樓》。




行動前兩天,財哥不見了。楊小松在竇家莊和他常去的酒館飯店找了個遍,也不見人。




跟他混的其他小弟說,財哥收拾東西回老家了。




楊小松在監獄裡還罵他,「老傢伙都是慫包,跟我爹一樣。要是當初留我在北京,我不就真是城裡人了?」




財哥知道楊小松這樣說,呵呵一笑。他在監獄裡沒酒喝,但仍然像個酒暈子,說話慢悠悠。




「我其實不是啥神偷,都是誆小孩嘞,能弄點錢活一天算一天。你別看我暈了吧唧,我心裡頭清亮,我就是瞎雞巴吹牛——哪知道這孩子(楊小松)他當真了。」




楊小松和小和尚判決死刑後,財哥講了一件事。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財哥老家鬧饑荒,村裡先吃狗,再啃樹皮,最後連人都吃。




「差一點,我就得俺閨女煮吃了。俺娘快餓死了,我看著難受啊。我就想,小閨女也長不大了,叫俺娘活吧。




「我把水都燒好了,下不了手啊。我看著俺閨女,才兩歲,她也餓,見鍋裡頭冒煙她還伸手摸,想吃東西。




「我把那鍋一腳跺翻,跑了。俺娘跟俺閨女都餓死了——老家不能待了,我就一路跑,跑到北京。我為啥天天喝酒?心裡頭難受。」




財哥說,自己就是慫包,啥也幹不了。他怕自己醉熏熏的,到時候壞了事,害了倆孩子(楊小松和小和尚)。







大武生




五月十號晚上十一點,楊小松帶著小和尚躲在黃家大院後牆,等黃家熄燈。




小和尚回憶,那天看見楊小松穿了身黑衣服,還戴著個帽子,跟唱戲一樣。




「問他哪弄的,也沒說,他告訴我,這叫武生,大武生。」(金醉註:關於這件案子的現存文獻里,沒有找到關於楊小松這身衣服的來源,只能推測是他從哪偷來的。




小和尚哆哆嗦嗦,一直問財哥去哪了。楊小松讓他放心,說黃家我熟,摸到錢就走,用不了多久。




十一點半,黃小萌的房間滅了燈,黃家大院一團漆黑。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院里沒動靜,胡同里的狗也不叫了。




「讓小和尚馱我上了牆頭,跳進院里給他開了門。這個法子,之前頭一次來踩點就想好了。很簡單,一點動靜沒有。




「他(小和尚)跟在後面。走到堂屋門口,我遞了把刀給他。他害怕,不敢接,也不敢出聲問。我就小聲說,以防萬一。就塞他手裡了。




「我?我有把鎚子,還有給財哥買那把刀,都別腰裡了。先進的堂屋,黃老闆和老闆娘睡主房。我知道那屋,小和尚在堂屋等著。




「月亮好,正好照見床,他倆(黃老闆和老闆娘)一個躺著睡,一個歪著睡。黃老闆還在打呼嚕。就兩錘,沒聲了。我怕死不透,就朝黃老闆脖子上肚子上扎了幾刀。頭上?可能我有點慌,沒看準,扎臉上了。




「他(小和尚)等著,不知道我弄死人了。我也沒說,院里住了十個人(楊小松當時並不知道何沅住在黃小萌房間,院里共有十一人),怕有人醒了,就沒多說話。




「我給小和尚擺擺手,出了堂屋。一出去我就發現不對,好像有人在看我。




「貓下腰沿著牆走,擺擺手叫小和尚在堂屋裡別動。那人還在看我,我趕緊進了小姐那屋。




「沒有,我就沒想過要殺小姐。本來想偷點東西就走,反正已經弄死了倆。而且吧,小和尚沒發現死了人也好,我怕他一害怕瞎叫。所以,本來就該走了——但那人肯定看見我了,我就進了小姐屋。




楊小松進了黃小萌房間,躲在梳妝台前。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站起來往床上看了一眼。




「我一看,床上是倆人,就傻了。我走到床邊上,也沒看清那人的臉。說不清,當時腦子裡就一陣響。」




楊小松呆站在黃小萌床前,他不知道床上的另一個人是何沅,也不知道這時瑤瑤正趴在窗戶上往裡看。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當時在想評書,腦子裡凈是天橋說書的聲音——武松揪起那婦人,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往胸前一剜——沒錯,我就是武松,她就是潘金蓮。






李翰祥執導、狄龍主演的《武松》中,武松殺嫂一場戲。




楊小松伸手揚起鎚子,砰砰兩下,黃小萌跟何沅沒哼一聲,都死了過去。他掏出尖刀,朝何沅身上連戳七刀。這時,才發現這是個女的。




楊小松不再是楊小松,他從床上拖下黃小萌的和何沅的屍體,用尖刀扎進脖子里,慢慢割下兩人的頭。




他散開兩人的頭髮,捆在一處。提了兩顆腦袋爬上床,掛在房樑上。




「我不太記得做了什麼,腦子一團糟,一會兒唱戲一會兒說書,一會兒又想起看電影。我走出去,看見小和尚站在院里。他等了很久,害怕,想走。




這時候,東屋的小孩突然哭起來,小和尚嚇得轉身就跑,一下摔趴下了。楊小松拉他起來。




「他一看我,又撲通坐地上了。嚇得了,我一身血。我就說,我被發現了,不都殺了,咱們就得死。」




這時,堂屋裡出來個男的,喊了一聲「誰?」




楊小松看也沒看,就一錘掄過去,卻被抓住了胳膊。




「我看出這人是大少爺(黃小聰),心裡一陣害怕,他比我勁大,我趕緊鎚子就要掉了。小和尚也沒幫我,跟傻了一樣站著。




「我騰出只手掏出刀子,在他腿上肚子上扎,他還是一動不動,大喊一聲,想把我按倒,又使勁喊抓賊。




「他一喊,我也喊,突然一下子他就沒聲了,一根鐵條從他臉上扎進去,穿透了。小和尚不知道哪裡撿了根冰鑹子。




黃小聰的喊聲驚醒了管家黃二奎。他拎著個棍子從房子跑出來,楊小松上去一腳踢倒他,朝後背連刺七八刀。




小和尚也衝過來,跪在地上刺。




「他(小和尚)厲害,比我還狠,把冰鑹子從大少爺頭上拔出來拿著。不過,後來都是我殺的——瑤瑤?我以為小和尚弄死她了。」




殺了黃小聰和黃二奎之後,楊小松拿著刀子鎚子,挨個進屋,見人就殺,連兩個小孩也沒放過。黃老闆的母親黃吳氏見當場嚇死,還是被當頭敲了一錘。




楊小松殺完了能找到的人,聽見院里還有聲音,他隔著院子問:還有人?快弄死。




小和尚丟下冰鑹子,一刀捅進瑤瑤的肩膀。




他是故意的,以為這樣就不算殺人,要是能蹲監獄,至少能吃得飽。







北京人




民國十一年七月初,京師高級審判廳公開審理了楊小松、小和尚和財哥。楊小松和小和尚判處死刑,財哥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七月十六號下午,楊小松和小和尚被執行槍決。




在去先農壇刑場的路上,我以《白日新聞》記者的身份一路跟著刑車。兩人一路沒說話。




快到刑場時,楊小松跟我說:「你是記者,本事大,能不能幫忙找找我爹。告訴他,別當北京人了。」




我沒說話,點了一根煙捲,塞進他嘴裡。






過去北京的刑場,明朝設在西四牌樓,清朝設在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中華民國成立後廢除了用刀殺人,刑場改設在南緯路東端路南的先農壇根。




行刑前,我離開先農壇,沿著大道往回走,一直走了一個小時。天氣很熱,一點風也沒有,老鴰叫得心煩。




走到景山附近,我在陰涼里坐下歇著。不遠處城牆根底下坐了二三十個人,個個扛著大包小包,竟全是宮裡的太監。




一打聽,這些太監是給皇帝趕了出來。他們常年在宮裡生活,早就以皇宮為家,突然來到宮外,就成了流民。






1923年夏天,清宮內頻發盜竊案,6月底,建福宮發生大火,後調查是太監所為。末代皇帝溥儀一怒之下,於7月167日中午下令裁撤太監,當天即將700多名太監驅逐出宮。大部分太監在北京沒有家,只得露宿街頭。後來,很多太監被安置在地安門雁翅樓,和流落北京的難民境況一樣。




回到家,我和助手小寶說起遇見的太監。




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民國八年(1919年)那些丟了寶貝的太監。我說記得,前陣子還聽說那個叫賴小辮的太監結婚了,娶了個妓女。




那賴小辮是天津人,小時候家裡鬧水災跟父親逃荒到北京,在天橋混流氓,一心想入宮做太監,覺得有地方落腳能踏實。(金醉註:詳見《北洋夜行記008》




小寶說,他也有五十多歲了,這下算踏踏實實落在北京了。




我點上煙抽了一會兒,說:「世道和人天天變,什麼叫踏實呢?」




我拿起桌上的報紙給小寶看,「大總統給趕到天津去了,這回北京地盤八成是又要換主子了。」






1923年6月,曹錕派人恐嚇大總統黎元洪,迫使黎元洪逃往天津,並交出大總統印並簽署辭職書。又通過大批收買或威脅國會議員,於1923年10月6日當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圖為黎元洪(門內穿西裝者)離開北京時在東廠胡同住宅前。







在金木留下的筆記本里,夾著一些民國十一年(1923年)的雜誌剪報,都是當時的「社會」評論。






中文裡的「社會」一詞 ,在古代是指迎神集會,如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八月秋社……市學先生預斂諸生錢作社會。」;還有志趣者結合而成的團體,如《金瓶梅詞話》第三八回:「觀境內所屬州郡,各立社會,行結糶俵糴之法。」日本學者福澤諭吉在1876年的《學問のすゝめ》第17編用作society的半和制漢語翻譯,這個用法後傳入中國,使用至今。圖為民國刊物《小說日報》1924年1月的社會評論版,掃描自金木筆記中留存的剪報。




就像故事裡提到的「羅曼蒂克」,「社會」一詞,是當時的新文化用詞,來源於日制漢語對society一詞的翻譯。




如此密集的社會評論,是有原因的。民國早期,經濟有過一段持續增長,到了1920年,北洋政府內部掐架,軍閥火併,經濟也不行了。




各種「社會」問題突然升溫,所謂「階層」或「階級」意識愈加明顯。




嚴復曾認為,society應該翻譯成「群學」更恰當,很有道理。社會是網狀和鏈條式的,沒有哪個問題是非黑即白的。




每個角色都以自己為中心觀看,信息片面,人人都有自己的歸因方式。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四,將一切歸因於小明的「背叛」,提出解決辦法:殺人。






台灣導演楊德昌1991年拍攝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改編自台灣一件真實的少年殺人案件。結尾處,小明告訴小四: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




《計程車司機》中的崔維斯,將一切歸因於犯罪分子,他要「拯救」少女,卻陷入一個新的荒誕中。






美國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拍攝於1976年的電影《計程車司機》,講述了一個越戰退伍軍人在紐約的故事。




燈市口滅門案里,楊小松把問題歸因於他與城裡人的差距,解決辦法是「干大事」。




干大事個危險的。




2015年,中國流動家庭在全國佔比已接近20%,大城市像吸鐵石,大量省份的人口被吸附,無數人的故鄉消失。




我採訪過一個南方山村的年輕人,他說,自己第一次去上海,「覺得上海人走路飛快,我就讓自己也使勁快走,不能落後。」




傳統的宗族系統瓦解,城市是人們重尋安全感的地方,也是引發心理落差和恐慌的地方。




大城市經濟上接納外來者,卻在社會上排斥,結果就是衝突。




為什麼?寫《中國在梁庄》的梁鴻在書中提到「知識鴻溝」的說法:





「知識上的鴻溝和數字鴻溝一樣,是隱形的,只是會在一些事的節點上爆發出來,形成城裡人和農村人的隔閡,使雙方都產生仇恨心理,最後,人民和人民火併起來了。 」




用現在的詞來說,100年前的楊小松算是個「留守兒童」,他對城市有種熱切的期望,遭遇挫敗時,便想通過「干大事」改變命運。




有件事一直沒跟大家講過,其實金家祖上是河南籍,從太爺爺上一輩才去的北京。




世道變遷,人在流動,你說我算河南人還是北京人呢?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再出現些張小松,劉小松,高小松,家家裝一百個防盜門也沒用。







這個故事,讓我想起李志這首歌,貼在這裡,送給1923年的楊小松。






長按掃碼,讚賞金醉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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