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軍金山雲的涉黃直播生意：千樹直播被關，多個平台穿馬甲

5月24日，文化部集中整治包括千樹直播在內的十餘家直播平台及上萬名網路主播。然而，圍繞千樹的數個涉黃直播平台最終均指向了雷軍和他的金山雲公司。

文｜祝同

編輯｜沈浪

黃播

5月21日，傍晚，一位穿著涼爽的女主播上線了。這本不是一個吸引人氣的最佳時段，但這位手握「殺手鐧」的主播是個例外。

涼爽裸露的著裝是這些直播平台主播的共同標籤，某種程度上也成為粉絲尋求爆點和刺激的判斷依據。女主播的出現讓直播間里很快熱鬧起來，湧進不少粉絲。女主播習慣地與熟人打著招呼。

千樹直播某主播正在進行直播 圖源AI財經社

這是一個名為天使社區的直播平台，規模不大，平日只有二三十位主播在線。粉絲刷出的星星、鮮花、黃瓜湮沒了屏幕。主播也隨著音樂搖動著身體，「哥哥們送跑車、遊艇啊。」

所有的虛擬禮物都明碼標價，送根黃瓜需要1顆鑽石，一支鮮花9顆鑽石，只有星星是免費的。粉絲需要在平台上充值，最低可充5元，獲得49顆鑽，相當於0.1元左右一顆鑽。而主播所說的跑車和遊艇是道具價值最高的，分別為520顆鑽和8888顆鑽。

換句話說，一艘在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遊艇」的價值近900元。揮艇如土的觀眾將受到主播的格外禮遇，不僅可以添加微信好友，得到主播自己的大尺度視頻，稱呼也從粉絲變成了老闆。

在屏幕左上角，有一項魅力值，這相當於主播的虛擬收入，收到的虛擬禮物越多，魅力值越高。天使社區的客服告訴AI財經社，1萬魅力值可兌換45元人民幣，平台與主播按比例分成，主播可以拿到45%。這名主播有770多萬的魅力值，按比例，她可以提現1萬5千多元。

這幾乎是大部分秀場類直播的運營套路。打賞是主播和平台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有大尺度的表演，也就不愁穩定的流量以及源源不斷的打賞。

黃色圖例為涉黃直播平台 製圖張哲

主播儼然是一名「老司機」，氣氛很快調動起來。「想要什麼福利，我盡量完成。」在直播間，福利是大尺度表演的統稱。有粉絲髮彈幕希望私聊，「悄悄的一對一也是可以的，我保證不讓你老婆知道。」女主播拋了個媚眼。通常情況下，只有刷一輛跑車，主播才會同意加微信。

僅僅幾句話，粉絲沸騰了。「黃播？可以啊。」主播遊刃有餘應付著粉絲們的彈幕。顧名思義，這指的是色情表演，而與之對應的另一個術語是綠播。主播順勢使出了「殺手鐧」，扯開上衣，露出胸部，「快加QQ群，有更多福利。」主播嘴裡重複著QQ群號。

主播的導流效果不錯，QQ群里迅速漲到幾十人。按照主播規定，每人交28元，即可觀看其做愛直播，而未交錢的粉絲只能聽到聲音，無法看到畫面。

生意

類似的平台，還不止於此。

AI財經社發現，除了天使社區，在紅葉直播、愛可秀直播、楠楠直播上，同樣存在著涉黃表演，對粉絲的引導方式與天使社區基本一致。

有意思的是，安裝註冊上述4款直播APP後，AI財經社收到4個直播平台的帳號驗證碼，除了驗證碼數字外，其他內容及格式完全相同：您的簡訊驗證碼是xxxxxx，請在15分鐘內輸入使用，超時請重新申請【仟壹視訊】。經查閱工商信息，4家直播平台所屬公司，分別位於南京、泰安、綿陽、唐山，相互之間並沒有任何隸屬關係。

AI財經社查詢4家官網，除網站名稱不同外，從頁面版式到色調、內容均一致，而4款APP的伺服器地址同為qyvideo.net。此伺服器曾屬於北京金山雲網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山雲），後轉給南京仟壹視訊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仟壹視訊）。金山雲持有後者100%股份，金山雲法人代表為王育林，同時也是仟壹視訊的執行董事。

另外，四個直播平台都可以通過各自的微信服務號進行註冊、充值等服務。4月6日，紅葉服務號更新的內容令人咋舌，配有四張誘惑裸露的圖片，將自己定位為「全網尺度最大的直播平台，沒有之一」。除紅葉服務號外，其他三個服務號至今未發布過內容。

紅葉直播服務號發布內容 圖AI財經社

在微信服務號里，四個充值界面伺服器域名均為「zhibo01.net」。通過查詢，該域名所有者為北京金迅瑞博網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迅瑞博），法人代表仍為王育林，且金山雲擁有金迅瑞博100%的股份。

與上述四個直播平台相比，千樹直播的主播們更為「簡單粗暴」，在千人房間里調逗粉絲，做下流動作；刷跑車後，會收到主播赤身裸體的自慰視頻；如果刷遊艇，可以接受線下性交易。

據公開信息顯示，千樹直播屬於四川數華高科信息技術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數華高科）。按照慣例，APP的所有者即為受益方。然而，在千樹微信服務號上充值後顯示，收款方賬號為「星空直播聯盟」，而該賬號的註冊主體正是金迅瑞博。此外，千樹直播收款頁面的伺服器域名與上述四款APP相同。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是，天使社區APP的所有者為南京秀客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查詢該公司的官網域名，留有一個域名所有者的聯繫郵箱。經AI財經社多方核實，此郵箱擁有者為王某，其在脈脈上認證信息為金山雲產品運營。另外，千樹直播域名的註冊電話與金山企業雲官網的舉報電話為同一號碼，其域名註冊郵箱的尾綴與金山雲官方郵箱尾綴一致。

紅葉直播服務號發布內容 圖AI財經社

在金迅瑞博的產品信息中，有一款產品為秋田直播。而充值域名「zhibo01.net」正是屬於金迅瑞博。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千樹直播與秋田直播的伺服器地址同樣來自qyvideo.net。

更為誇張的是，上述幾家直播平台會出現同步直播的情況。秋田直播的主播在直播時也會出現在千樹、楠楠、愛可秀上。「這說明幾家已經深度捆綁在一起。」一位業內人士向AI財經社分析，這種方式不僅可以導流，還能節省成本，實現有限資源的平台配置。

據AI財經社觀察，在上述5個直播平台中，只有作為北京金山雲「親兒子」的秋田直播沒有直接涉黃，而其他平台則在這棵大樹下野蠻生長。

產業鏈

眾所周知，雷軍是金山系掌門人。2010年9月，雷軍回歸，在其主導下，金山軟體進行了「3+1」的架構整合，而「1」就是金山雲。兩年之後，小米科技出資上百萬美元認購金山雲股份。而王育林是雷軍倚重的大將，在其加入金山雲前，雷軍曾與其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接觸。

2017年3月，金山軟體發布的2016年度業績報告中，金山雲成為業績中的亮點，雲服務、辦公軟體及其他業務共實現收益12.87億人民幣，金山雲收入較上年同期增長約171%。作為金山軟體主席，雷軍表示金山雲在2016年的利潤率得到持續改善，視頻雲市場成績值得肯定，後續仍將全心投入主要業務發展。

作為金山雲CEO，王育林在2015年就預測視頻行業正在改變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方向，移動直播將在2016年加速迎來爆發點。事實也證明，金山雲早已積極布局直播領域，只不過上述數家涉黃直播平台是否為金山雲業績增長做出貢獻，仍不得而知。

涉黃平台楠楠直播某主播在進行直播 圖源AI財經社

在仟壹視訊的工商信息里，登記有一款產品，來電直播。它的擁有者卻是上海極浪網路科技有限公司，它還有熱門直播、伴伴直播、千千直播等產品。這四個直播平台不僅普遍存在同一主播同步直播情況，用戶的帳號在四個平台還是通用的。

AI財經社觀察數天發現，四個平台涉黃現象並不鮮見，與上述平台相似。5月23日晚，在千千直播上，一位名為埃及豔后的主播穿著低胸裝正在直播，而在其他三個平台輸入該主播千千上的ID，同樣能看到她的直播。AI財經社與其加為好友後，她稱其當天過生日，希望在房間里能送跑車或打188元紅包，隨後她又發來兩段自慰視頻，並稱最近在嚴打，不敢在直播房間里秀「大尺度」。

蹊蹺的是，關注極浪科技公眾服務號進行充值，四家公司的收款方為上海勤和互聯網技術軟體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為許旭東。該公司進行過三次融資，天使輪融資數百萬人民幣，投資方為雷軍本人以及奇虎360，而這筆共同投資曾被戲謔地看作是雷軍與周鴻褘唯一「有過愛的證明」。之後的A輪融資中，雷軍的金山軟體又投入800萬美元。目前，在該公司的股權關係中已經找不到雷軍和金山軟體的身影。

事實上，雷軍對直播極為看中。他早期就投資了直播界的排頭兵YY和虎牙。2016年，小米直播上線，雷軍親自站台，在之後的小米新品發布會上，小米直播成為其重要的發布渠道。但小米直播的發展並不如人意。兩個月前，多家媒體報道，小米直播運營團隊動蕩，多半離職，隨後小米官方否認。

嚴打

4月16日，央視曝光了多家涉黃平台，其中提到千樹直播，在直播過程中誘導粉絲打賞，加微信或QQ群，通過點對點的方式進行收費，傳播淫穢色情視頻或圖片。隨後，包括火山直播和花椒直播在內的多家大平台被集中整治。

央視曝光之後，千樹、紅葉、愛可秀等與金山雲有關的涉黃平台相繼關閉，登錄信息顯示為，「後台維護中，敬請原諒」。另一個變化是，上述平台的充值提現的伺服器域名均發生了改變，不再是金山雲的「zhibo01.net」。

事實上，2016年被稱為中國直播元年。根據《中國直播行業熱度報告（2016年度）》，2016 年中國大陸提供互聯網直播平台服務的企業超過近 200 家。截至 2016 年 6 月，網路直播用戶規模達到 3.25 億，佔網民總體的 45.8%。

站在這個風口上，直播平台增長迅猛，也令網路監管措手不及，一些涉黃平台很快發展壯大。劉明是一名互聯網從業者，長期關注直播平台。他發現，黃播平台發展速度極快，平均每三天就出現一個新平台。黃播主播每日的收入從幾百元到數千元不等，由於平台競爭激烈，加之巨大的利益誘惑，為吸引流量，直播「花樣」頻出。從直播卧室造人、野戰、車震到群體淫亂、人獸表演，如今已無尺度可言。「每天都在刷新三觀。」劉明對AI財經社說。

一些技術開發者也看到其中商機，對各個黃播平台進行了破解，並將數十個平台匯入一個聚合式APP上，用戶只需要花40元，即可觀看目前「主流」黃播平台的內容。AI財經社發現，在名為「秋明山聚合」的APP里，愛可秀、楠楠、天使社區、紅葉均在其黃播的列表之中。

2016年7月，文化部出台《文化部關於加強網路表演管理工作的通知》。兩個月後，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下發《關於加強網路視聽節目直播服務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規定直播平台必須「持證上崗」，未持有《視聽許可證》的機構和個人不能開展個人秀場直播。這被稱為直播史上「最嚴監管令」。2016年11月，國家網信辦又發布了《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要求實行「主播實名制登記」、「黑名單制度」等措施。

2017年3月的「黃鱔門」事件以及兩周前「美女主播隨機約大叔野戰」事件將直播再次推向風口浪尖。長期關注直播領域的中國傳媒大學口語傳播系主任丁龍江認為，監管政策在落實過程中有不小的難度，雖然幾家大平台投入大規模人力做監播，但很多平台支付不起如此高昂的人力成本。另外，在技術層面上，視頻本身的智能識別程度不高，出現違規畫面，監管部門難以抓取。

紅葉直播目前已經無法登陸。圖AI財經社

劉明在研究了數十個黃播平台之後發現，這些平台並沒有在各大軟體超市上架，從而降低了審核風險，並且平台可輕易改換馬甲，註冊地與伺服器地址分離，加大了查處的難度。「如果沒有長期跟蹤，很難被挖出來。」

劉明將整理的證據通過微博私信分別發給黃播平台註冊地的網警，但大多數舉報石沉大海。在他看來，上述幾家與金山雲有關的平台並非涉黃的典型，而老虎、皇播、灰熊、高鐵直播等平台涉黃的猖獗程度超出想像。一位黃播主播告訴AI財經社，以前只有老虎直播尺度最大，後來越來越多的平台超越了老虎，「現在是綠的太綠，黃的太黃。」

「最嚴監管令」的威力正在顯現。4月2日，國家網信辦將存在違法違規行為的「紅杏直播」、「蜜桃秀」等18款直播類應用關停下架。5月初，全國「掃黃打非」辦查獲老虎直播平台，並抓獲「黃鱔門」女主播。5月24日，文化部關停10家網路表演平台，行政處罰48家網路表演經營單位，關閉3萬多個直播間，處理表演者超3萬人次。因提供淫穢色情網路表演，千樹直播在此次關停的名單之中。

這幾天，劉明也嗅到一些變化。他向上海青浦網警舉報的皇播直播被查封。24日早上，高鐵直播也被下架。

在丁龍江看來，如何處罰和監管仍不是解決問題的核心。目前直播平台所有問題的根本在於商業模式單一，不得不利用低劣的手段獲取關注度和經濟上的回報。「所以需要建立一個規範的市場，讓直播變成一門可以正當獲利的生意，能夠有可持續性和可預期的收益，讓它處於更好的良性的生態之中，這樣市場的自我凈化作用就能發揮作用。」丁龍江對AI財經社說。

直播業內也在做著自律的努力。2016年9月，金山雲聯合幾十家直播平台發起綠色直播自律聯盟（以理簡稱聯盟），倡導直播平台高度自律，以技術手段解決內容監管難題。頗為諷刺的是，在5月24日的監管風暴中，該聯盟至少三家直播平台因違規受到行政處罰。

在去年聯盟的成立大會上，金山雲總裁王育林稱，金山雲成立視頻直播監控研發中心，提供鑒黃、暴恐等不良傾向識別技術，可做到無死角、雙保險的智能識別。按照金山雲的說法，這個研發中心將對直播全行業開放，所有直播平台均可使用。

毋庸置疑的是，隨著技術進步，涉黃直播會得到有效遏制。但令人疑惑的是，上述多個與金山雲有著密切關聯的涉黃直播平台，是否也能享受到此項監控服務。

（應受訪者要求，劉明為化名，唐煜、周晶晶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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