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聲川：30年後，我才敢挑戰契訶夫

話劇是經典的戲劇形式，自莎士比亞至王爾德，它漂洋過海，由1930年代曹禺先生在我國發揚光大

文 | 百木幺

賴聲川創立的「表演工作坊」今年已走到第30個年頭，曾推出《暗戀桃花源》《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如夢之夢》等膾炙人口的經典劇目。他被譽為「劇場教父」「亞洲劇場之翹楚」，蜚聲海內外。

賴氏戲劇幾經易角並多次重排，每每登台，依舊一票難求。表演工作坊送給大陸觀眾的卅年慶禮，是將多部經典劇目重新搬上舞台舉辦全國巡演，這其中，就包括首登國家大劇院的連台戲《讓我牽著你的手》與《海鷗》。

此番巡演採用連台戲，致敬大師契訶夫，日場《讓我牽著你的手》介紹契訶夫生平，夜場《海鷗》改編自契訶夫的經典劇著。《讓我牽著你的手》是美國著名契訶夫專家卡羅 ·羅卡摩拉，根據契訶夫的研究材料及其與妻子歐嘉的四百多封情書整理而成，通篇還原了當時的生活概貌和契訶夫的婚戀世界。

一票兩戲的巧妙安排，讓作品與創作背景相映成趣，揭示契訶夫創作歷程的艱辛，亦是賴聲川本人對契訶夫的個性解讀：一個重新定義悲喜劇的契訶夫，一個迥異於易卜生美學道路的契訶夫，一個讓中國觀眾耳目一新的契訶夫。

（連台戲《海鷗》《讓我牽著你的手》）

90分鐘的獨幕劇，舞台上只有一男一女，由最初旁眺陳述契訶夫與歐嘉的愛情故事，漸漸伴著俄羅斯民族音樂走進當代最偉大的小說家的人生。這是蔣雯麗第二次出演話劇，冗長的俄國人名地名以及複雜的書信體敘事語言，對演員是極大的現場考驗，在資深話劇演員孫強的張力和烘托之下，蔣雯麗憑藉著豐富的內在生命和極強的可塑性，演活了安東·契訶夫的妻子歐嘉·聶普。

獨幕話劇的精妙在於時空與身份的瞬間轉換：當兩位主演敘說故事的時候，他們就是男女演員，而當他們進入信件和即席的對話，他們就變成契訶夫和歐嘉兩個角色。除了現場伴奏的兩位樂手，舞台上只有蔣雯麗和孫強兩位主演，二人表現出深厚的台詞功底與巨大的現場感染力，念著大段大段的台詞貫穿整場，全景呈現契訶夫與歐嘉的動人愛情。

由賴聲川親自譯制劇本的《讓我牽著你的手》，展現了19世紀末俄國藝術盛世中的傳奇絕戀：劇作家安東·契訶夫與女演員歐嘉·聶普相識相愛，當時他們在莫斯科藝術劇院合作的《海鷗》《萬尼亞舅舅》《三姐妹》《櫻桃園》等幾部戲獲得空前成功，歐嘉隨劇團橫跨歐亞大陸馬不停蹄地巡迴演出，而身患頑疾的契訶夫必須留在雅爾塔一邊創作一邊養病，他們於相識第三年完婚，卻始終聚少離多，唯有鴻雁傳書。

一生的愛，凝聚在契訶夫生命的最後六年，寫滿相思的信件也隨二人足跡遍游歐亞大陸，在四季中走過莫斯科、聖彼得堡、雅爾塔、珀昂、君士坦丁堡、佛羅倫薩、巴登維勒、柏林 ……幾經離合，二人周旋於大時代的聲名與唏噓間，因相聚的甜蜜而翩翩起舞，也在被迫的久別中失眠買醉。他們衝破西伯利亞的嚴寒讓每個人讀懂舊時代的愛情，關於那遙遙守望的溫情靜候與永世不悔的堅貞。

（孫強飾契訶夫；蔣雯麗 飾 歐嘉·涅普）

四幕喜劇《海鷗》被賴聲川奉為戀愛的百科全書。為消除中國觀眾對複雜劇情的理解障礙，賴聲川對原劇進行了本土化的改編，將19世紀的俄國故事移植到20世30年代的上海莊園，全部角色名也改為簡短貼切的中國人名，對原著零基礎的觀眾也能領略悲喜交加的舞台魅力。全劇涵蓋各類情感的痛苦：妮娜與果林的忘年戀、梅福登與莎莎的單戀、寶玲與杜恩的婚外戀，以及蘇乙玲和康丁母子間的相愛相殺，無不充滿著悲情的笑果。

賴聲川堅持認為：《海鷗》是一部喜劇，是現代人仍可對號入座的情愛模型，而悲喜之間的巧妙轉承，使種種殘酷的人生真相，在觀眾的笑聲中落了地，進而引發眾人自省乃至自救。戲劇類別的設定，彰顯著賴聲川與契訶夫在創作理念上的默契，該劇為當代人理解契訶夫及其作品提供了全新的註解。

不同於電影的全方位藝術形式，話劇表演存在太多變數：創作陣容常有更迭，每一版台前幕後的創作者都會對劇本傾注自身的理解和詮釋，讓每一版話劇都糅入一批創作者的生命履歷；而每一場演出，都是轉瞬即逝的絕版，不同季節、不同場地對演員的發揮亦有不同指涉。每一場演出的時長亦不可控：都因演員的即興創作而長短不一，就連偶然突發的疏漏與救場，都成為獨一無二的瑕瑜互見。現場有多少個座位，就對應多少張限量版觀禮券，舞台的盛宴，永遠是不可重複的單向體驗。

如果說，電影是一顆反覆打磨拋光的水晶，恆久精堅；那麼，話劇則是一幅層層潤色的畫布，歷久彌新。

盛譽之下，賴聲川大膽批判文化領域的現實問題，他著書提及「『藝術成為很多人的宗教』是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反映了現代世界中統一世界觀的崩潰，今天的音樂廳或劇場經常扮演過去寺廟的角色。對於處於現代社會的我們，藝術已漸漸成為唯一聯結我們心靈的東西。」但無論如何，舞台上的浮光掠影，打破了經典藝術形式的沉悶，賴聲川悉心體察時代弊病及價值異化的社會現實，他的戲劇的確療愈了當下淤青的靈魂。

戲劇創作之餘，賴聲川潛心研修佛法，於禪定中淬鍊哲思。八小時巨制《如夢之夢》正是脫胎於旅途、禪修、和社會要聞，經過創意思維的整合與藝術加工，將古今中外人間萬象的生命疑惑打包呈現在環形舞台上，試以層層夢境來解答生死、離合、愛恨等龐大命題。

賴聲川曾透露自己在戲劇創作初期深受契訶夫影響，視其為「靈魂中的知音」。兩戲連台向大師致敬，為觀眾奉上渾然的「契訶夫之夜」，是賴聲川用心呈獻給當代世界的禮物。

在這個經典碎了一地的時代，賴聲川以極簡的方式讓契訶夫復活，讓他渾厚幽深的靈魂得以理解、得以親近。舞台上的聲、光、笑、淚，無不是眾生璀璨的實景再現。賴氏戲劇為契訶夫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藝術文本，正如製片人王可然所說，我們不用去感受他的技巧，只需在觀賞中體會戲劇是否給我們帶來了靈魂的力量，從《讓我牽著你的手》進入，以《海鷗》啟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