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機大戰：給柯潔提點什麼建議能提高戰勝阿爾法狗的機會

（以下建議是一個多月前寫出來的，但現在看起來，可以說仍有現實意義，很多說法被證明是正確的。添加了「補」的文字，是根據最新的情況補充的。）

坦白講，用不著我們提什麼意見，現在棋院肯定組織了各方面的專業人士幫助柯潔九段準備比賽，絕藝應該也是出了力的陪練。而且如柯九段自己說，「在棋上，什麼大風大浪我沒見過？」

所以，我們這裡講的「給建議」並不是真的要給柯潔九段提什麼建議，而是作為大家討論的一個話題，熱鬧熱鬧，跟棋友們互動一下。並沒什麼實際用處。

（1）要用「平常心」來下棋，不要用找BUG的心態去下。

這一點國際象棋大師卡斯帕羅夫在輸給深藍後就提到過，李世石九段在反思輸給AlphaGo的過程時也提到過，柯潔九段在樂視直播時也多次提到李世石九段應該「正常去下，別用測試的心態去試AI會不會應對偏招怪招」。說的時候挺清醒，重要的還是做的時候清醒。莫要忘了初心。

我這裡再次強調一遍，棋手們接觸科學家和技術專家比較少，也許並不了解這個群體有多麼聰明。像DeepMind這種領域世界最頂尖的研究團隊，那裡面都是些什麼人？都是腦子最聰明最靈活的「人尖子」，而且他們是群策群力團隊研究，另有其母公司總部的技術、人員和資金支持，引領當今最熱門研究領域的最頂尖研究方向。

想輕易糊弄這群人？恐怕不太可能。你能想到的那些什麼打劫、死活、對殺、模仿棋、官子騙招、布局套路打狗棒之類的陷阱，這些說法在網路上廣為流傳，講了好長時間了，一年多以來一直在講，DeepMind團隊的這群最強大腦會沒有準備？

（補：David Silver —— 「新版本的AlphaGo, 已經過幾百萬次的自我訓練，並在檢測舊版本弱點方面表現出色。也因此，新版本的AlphaGo可以讓舊的版本三個子。但當AlphaGo與從未對弈過的人類棋手對局時，這樣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尤其是柯潔這樣的圍棋大師，他可能幫助我們發現Alphago未曾展露的新弱點。這樣的衡量標準是無法比較的。對於本周的第二輪和第三輪對局，我們拭目以待。via. 樊麾）

事實上，AlphaGo在第一次人機大戰之後，特別增加了一個對抗訓練的版本，也就是專門搞一個特別版本的AlphaGo，它是做什麼用的呢？專門搞些陰招怪招陷阱全套，訓練AlphaGo應對這種情況的能力。因此在跨年六十盤棋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就是「老哥，穩！」

根據最新的信息，隨著包括使用TPU和演算法更新等方面的提升，目前AlphaGo的版本更新速度已經比早期快了非常多。從頭訓練一個新的AlphaGo版本也只需一周左右。

所以，別耍小聰明。BUG肯定還有，但若用故意找BUG的心態，用「騙招」心理下棋，最大的可能還是BUG沒找到，棋已經輸飛了。

在跨年六十盤棋時，有兩盤是黃博士點錯了位置，落子不是AlphaGo建議的位置，搞得形勢一度很微妙，但憑藉圍棋AI的強大棋力，仍然可以力挽狂瀾，取得勝利。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什麼狀況都hold住。

【我不知道柯九段是否準備了模仿棋的套路。我個人不太建議下模仿棋】

前些時有人問李世石九段為什麼不下模仿棋對付AlphaGo，李九段說，「也許模仿棋（對戰勝AlphaGo）有用，但我不想下那玩意」。確實，驕傲的小李在第四局贏了之後，在大貼目的規則下，第五局主動要求執黑，想要黑白各贏一盤。我們都知道，棋手們一般會覺得，大貼目下，執黑會虧一點。但李九段就是要這麼干。這種驕傲的性格不屑用模仿棋。

但我倒不是從這個角度不建議柯潔九段下執白模仿棋的。我個人是認為，執白模仿棋恐怕是沒用的，對付不了AlphaGo。我並沒有什麼實在的根據。我只是從谷歌公司一般的行事風格作出推理：如果連嚷嚷了這麼久的執白模仿棋套路，DeepMind方面都沒準備，那麼還搞什麼第二次人機大戰啊？這不是擺明著送菜嗎？DeepMind僱傭的是一群生甘藍嗎？

其實模仿棋也是需要棋力支撐的，這一點要給棋友們講明白。模仿棋的妙處在於——什麼時候不模仿！這不是什麼人都能掌握好的。從棋德來說，至少現在認為下模仿棋並不算有違棋德的行為，但！是！如果在正式比賽中下模仿棋，而且是很多步的模仿棋，那麼通常會被認為「這個人下棋很猥瑣」。

假如柯潔九段在前兩盤都輸了的情況下，第三盤棋下執白模仿棋，或者只要有執白機會便先下一次模仿棋，那麼，從找BUG的角度，或許有一定價值，但是在圍棋技藝和圍棋文獻的貢獻方面，則幾乎等於零，也是浪費了本就不多的人機大戰正式比賽的一盤棋的機會。我個人儘管不會聲討或者譴責這種做法，畢竟這也是棋手的個人選擇，外人沒什麼資格干預，不過從感情上，我不欣賞這樣下。更何況，不管用的可能性大，等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補：昨天，擔任人機大戰裁判的楊爽二段在接受採訪時就說：「第二盤棋柯潔執白棋，原來是希望他可以下模仿棋，看阿法狗有沒有好的方法來應對，但我諮詢過谷歌的工作人員，他告訴我，之前他們已經試過了，模仿棋對阿法狗是沒有用的。」via. 城市圍棋聯賽）

總而言之，用平常心下，就像在跟一個頂尖的人類棋手下棋，該怎麼下怎麼下就是了。柯潔九段自己講，全力爭勝，決不放棄，同時也知道對方的棋力高，自己有心理準備。這就很好。

（2）要穩、要有耐心，不要浪。

高手們都有自己的風格，有自己的個性，這也是人類高手下棋的魅力所在。但是，這也意味著，高手們的優點和缺點同樣明顯。

比如說，陳耀燁九段性格沉穩，精於細節，把握實地能力強，但在應用外勢上就差一些；朴廷桓九段性格沉靜，在防守反擊方面能力很強，擅於收束和平穩推進，但要他主動進攻去秀刀，面對同等級的高手玩狠的，大砍大殺，多半是竹籃打水；時越九段心有猛虎，棋風剛猛善殺，積極進取，不喜退縮隱忍，於是碰到能攪能搞的，往往遭到反噬，好局下崩；古力九段性格開朗，為人豪爽，巔峰時期氣魄十足，行棋瀟洒，力量無比強大，然而官子能力，簡直一把鼻涕一把淚。人無完人。

柯潔九段的特點是棋感好，計算快，算路深，死活題強，大局判斷強，布局中盤都沒什麼問題，後半盤也能攪，如果冷靜下來，官子也經常有妙手......這麼一說，好像是個沒什麼缺點的棋手？

並不是！柯潔九段的官子浪是廣為人知的。我給棋手們講過不少盤柯九段的棋，裡面官子浪輸出去的不是一盤兩盤，即使沒輸出去的那些棋，官子有時也浪得人膽戰心驚。唐韋星九段曾點評，如果柯潔不浪，那就沒辦法對付了。此言很妙。

無論從棋的內容還是對局時的表情動作上，又或是從平時的言談舉止和行事風格上，我們都可以看到，柯潔九段不是一個沉穩老練、喜歡反覆斟酌以求萬全的個性，隨著心意順手而為、順口一說，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對局時表現的就是隨手棋和官子浪，在局面不行的時候，「唉，輸飛了，這棋已經進入垃圾時間了」的心態也偶爾會影響行棋，失去一些逆轉的機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事要改也不是短期內可以做到的。再者說，優點缺點共同構成了一個人，在很多棋手看來，柯潔九段這樣的個性也是他魅力的一部分。但是，針對這次比賽，適當地注意下這方面的問題，總歸是有益無害的。

我們都知道了AlphaGo的布局天下第一，能撐五六十手不落下風是很難的事情。那麼五六十手之後，假如落了下風，難道就放棄了嗎？或者是用喪氣的心態勉強應付嗎？當然不是，曾經以「潛伏」ID苦練棋藝最後一飛衝天的柯九段其實是個骨子裡不服輸的頑強棋士。激發鬥志，不到最後關頭，決不放棄拼搏，每一手棋都要盡最大努力，這是他完全可以做到的，不是過高要求。

柯九段的官子浪往往是形勢大好的情況下發生的。這次可能不太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萬一，比如AlphaGo打勺了，柯九段形勢不錯，那麼要戒驕戒躁，小心謹慎，珍惜機會，別浪。

（3）要有主心骨，知道自己要下什麼樣的棋，別聽些亂七八糟、不知道靠不靠譜的建議。

哪怕這個建議是什麼AI專家給的，也不一定要聽。我覺得，柯九段還是專心下好自己的圍棋，用自己的圍棋來迎戰代表或許是當代棋道最強者的AlphaGo，這樣的三番棋才更有意義，不僅是對棋界和觀眾，也是對柯九段自己。

靠一些小門道找BUG，這就真是完全把自己定位成「程序測試員」了。柯九段當年曾在微博上寫下「不忘初心」。柯九段的初心是作圍棋的強者，而不是作程序測試員。我的意思不是說程序測試員不好，角色不重要，而是說，純粹做程序測試員的事不該是柯九段重點考慮的問題。

（補：第一盤刻意用了兩個開局（點）三三，我個人認為，這就有點過了，這並不是柯九段自己的棋，最後被證明，這種針對性的戰法沒有什麼效果，反而讓自己有些手生，限制了更好的發揮，這一點上，江鑄久九段也提出來了。）

（又補：我看到有人向棋手建議搞什麼「過分手」或者「設下殺大龍的天地大殺局」，增加AlphaGo的剪枝難度，等等，這都是沒什麼用的建議。且不說人類棋手用這個辦法更可能犯錯下崩，就是真下了，AlphaGo也可以輕鬆化解。TA沒必要與你戰鬥死磕，可以很清晰地轉身取捨，你沒有辦法。再者，就是真殺起來，Master的六十盤棋里沒有？棋手只能敗得更慘，毫無用處。下自己的棋就好。）

（4）張弛有度。

AlphaGo的實力有目共睹，即便輸了，相信柯九段也不會受到苛責，——因為別人上也基本不會更好了。

那麼，比如說第一盤棋輸了，第二盤棋依然要輕裝上陣，不要有其他心思。前兩盤棋的結果不論如何，第三盤棋就當第一盤去下。別對上一局的失招念念不忘。

但是，也不能覺得「反正對手太強，也贏不了了」，就隨便下下吧。機會難得，要珍惜。一個棋手一生能有幾次這麼重要的棋戰？毋庸諱言，跟這三盤棋相比，世界大賽的決賽分量也要輕很多，萬眾矚目。假如能贏一盤，比兩三個世界冠軍可重要多了。

柯九段自己表示會全力以赴，我毫不懷疑柯九段的決心。不過，有時候，懈怠是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的，特別是面對過於強大的阻礙時，人的心理往往會發生不由自主的變化，產生一種「結局無法挽回」的宿命感，於是就「認命了」，不抱希望了，氣勢上就頹了。沒有了「一爭」的心態，這就是「弛」。

要克服這點，可以從家人的陪伴中尋找力量，從朋友的鼓勵中獲得力量，從其他人的事迹中汲取力量，但最重要的是——戰勝自己，超越自己，從自己的內心找到力量。

假如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無論比賽的結果如何，柯潔九段都是最大贏家。

（5）【這點是最新補充的】用時要合理：

昨天到了最後還剩十多分鐘，這樣是吃虧的。布局階段（前五十手）要特別捨得花時間，前一百手該捨得花時間的時候也要捨得，因為基本上這個時候就已經決定勝負了，人類棋手很少有能撐過這時候的。

柯九段可能還有跟人類棋手下棋時形成的一些習慣性用時策略，比如布局和前半盤省點時間，給中後盤決戰時留下大量的思考時間，因為這時才決定勝負。

但跟AlphaGo下棋，用不著等到那個時候。第一盤棋，右下和左上之後，柯九段的黑棋尚能維持一個還不錯的局面。但是，從白48開始，至黑55的打入，在這裡黑棋左下角的掏角行動就比較冒失，至白82跳起吃住，白棋已經小有優勢，儘管黑83斷到一下挽回了目數上的一些損失，單被白84果斷脫先在右上搶先打入，簡單撈邊空處理，這個棋就已經不好下了。最後，黑97強行做大，白98佔據上邊的要點，黑99開始拚命強吃未果，至白114，白棋安然處理，黑棋吃崩了，這盤棋已經結束。

這個時候，比賽剛進行了兩個半小時！要知道，這次比賽是每方三小時保留時間。勝負都定了，自己的保留時間還沒用完呢。

所以下這麼快乾嘛？不要被機器帶節奏，它平均每手棋40秒左右，因為它改進了演算法，使用了TPU，運算量是之前的1/10，穩定性和準確度卻更好。機器可以更快，棋手呢？柯九段平均每手棋用時1分鐘左右，有必要這麼急嗎？

後面就算有時間，比賽也已經進入「垃圾時間」了。最後收了一百好幾十手官子，儘管柯九段的拼搏精神和頑強鬥志值得讚美，目數差距也拉近了很多，但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個時候拉近目數差距的意義已經不大，AlphaGo是習慣性退讓。這時候的時間還有什麼用呢？

李世石九段在接受採訪時，也談到了這個問題，建議柯潔用時更合理一些，前面要捨得花時間想。如果前面一百手之後棋就已經不行了，後面的時間剩下能幹什麼？指望著AlphaGo下出DeepZenGo的官子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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