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失心瘋」姐姐

五年前，我從一個製造船舶的准工程師通過公務員考試成為一名警察，然後去一個沿海小城邊當了一名社區民警。說實話，警察這麼不好當是我當初想像不到的。

我轄區花市村裡有一個52歲的婦女名叫徐世雲，這是讓我們全派出所民警都「頭痛」的一個人。為什麼？兩年前，這個大姐幾乎每年都要「承包」我們三四十次出警，不是把這個女的打了，就是把那個男的傷了。

聽著有點不可思議是嗎？這位大姐身高近170公分，體重180斤以上，一般瘦小點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你瞅啥？」「瞅你咋的！」別人對她不經意的眼神，都可能成為動手的導火線。

為啥這大姐這麼火爆？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患有間歇性精神病。一到特定的時間，就發病。一受刺激，也發病。

2015年3月，我剛接管繁榮村片區，她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她在三角街拽住一婦女的頭髮，將她從台階上拉到地上，邊上村民見此情況拿棍子去解救，扭打中將徐世雲的手骨打成骨折。

當我趕到現場時，一攤子事兒似乎已變得不可收拾。徐世雲老公李軍鋒顯得非常激動，一直叫嚷著要對方賠到傾家蕩產，完全和以往在老婆「闖禍」後縮頭縮腦的作風判若兩人。

我一看，徐世雲這下傷得真不輕，但這一切又是由她發病引起的。這些年徐世雲在村裡也是傷了不少人，都因為處在發病期而不了了之，村民們積怨已久。如果這一次簡單處理了傷人的人，事必會引發更大的麻煩。怎麼辦？

以後幾天，我都非常細緻地對案件進行調查，也第一次深入地了解了徐世雲這個人。這還真是個苦命人！

徐世雲17歲時因受驚嚇造成精神失常，後嫁給花市村農民李軍鋒。

由於李家經濟條件差，沒錢送徐世雲去醫院治療，她經常發病出走、打人，還從家中二樓往下跳過三次，有一次跳到門前的河中一天一夜不上岸，身體瘦弱的李軍鋒拉不動，無奈下只好任她在水裡泡著。

最讓李軍鋒苦不堪言的事，徐世雲一發病就出門肇事肇禍。把人打傷了沒錢賠給人家，村裡人誰也看不起這家人。痛苦之下李軍鋒也經常拿起拳頭砸向妻子。

一次次犯病，一次次挨打，越是這樣刺激她的病情越是惡化，進入了惡性循環。從每年十幾次的無故毆打路人，增加到三四十次，幾乎村裡的人都被徐世雲打遍了。

對徐世雲越了解就越是同情，而在調查期間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對這個可憐的大姐產生了另一種感情。

正陪著妻子在醫院治療時，李軍鋒也不知道聽信哪個「懂法」親戚的挑唆，獅子大開口要對方賠20萬，否則就不接受調解，要讓對方嘗嘗蹲班房的滋味云云。

我正不知該如何說服這個平日里遊手好閒、關鍵時刻突施冷箭的男人，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的徐世雲突然開了口，在病床上梗著脖子反駁丈夫：「我之前發病將人家打傷了，人家到我們家要過醫藥費嗎？」直懟得丈夫沒了脾氣。

在徐世雲的退讓下，對方只賠償了3萬多的醫藥費就讓這件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她甚至沒多要一分營養費。

當時我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平時讓所里最頭痛的糾紛調查居然這麼順利地不可思議。讓我沒想到是，這位大姐在正常時性格豪爽，竟如此通情達理。村民們也說，之所以不和徐世雲計較也是因為她不發病時人非常好，喜歡幫助別人。說實話，她要比我見到的很多正常人都大度，都講道理。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這個苦命的大姐！

了解到徐大姐家境貧苦，送醫吃藥費用沒著落，我就開始多方奔波。

得知精神病人醫治的費用其實大部分國家是可以報銷的，我就與幾個村幹部聯繫，由花市村與繁榮村兩村出資將徐世雲送往精神病醫院救治，並且幫她在民政部門申領了一份500元的臨時補助。另外我還為她的丈夫李軍鋒在周邊介紹了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兩口子捉襟見肘的日子開始有了改善。

而對於徐世雲的病情，是我最關心的。

業餘的時間裡，我也看了一些有關精神病的資料，對這個病有了一些了解。我發現徐世雲的發病都是有先兆的——頭皮發脹!我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用大號馬克筆寫在她家的牆上，告訴她每次感覺腦袋脹要發病時就打電話給我。這時候我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去看望她，督促她吃藥，在精神上的鼓勵其與病魔做鬥爭，或者買些補品讓其增強體質遏制病情。一到桃花開、油菜花開的時節，我也會經常到她家去轉轉，囑咐她這兩天少出門。

慢慢地，徐大姐發病的次數少起來，從最厲害一發半年，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不發作了。她高興，我更高興。

有一次，我在轄區開展剷除罌粟工作，發現徐大姐家門口種了幾棵罌粟草，便要求李軍鋒剷除。一開始他不樂意，在一旁的徐大姐說反正也買不起豬腳，種了罌粟也沒用，催促自己的丈夫趕緊拔了。

原來徐大姐很喜歡吃豬腳，他們家種罌粟是為了當紅燒豬腳的香料。我就開玩笑地說，你們把罌粟鏟了，我就送你們一隻豬腳。沒過幾天，我真的帶著一隻豬腳去了徐世雲家。

自從那時開始，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送一個豬腳到徐家。徐世雲夫婦對我也是更加的信任，言聽計從。

去年9月G20杭州峰會前期，作為轄區里的「老大難」人員，上級交給我任務是要對徐世雲進行每日見面走訪。我跟徐大姐說明了情況，當時她精神正常、身體狀況良好，當她知道我還有很多其他繁重的工作時，為了不給我增加工作量，主動提出要去隔壁縣的精神病醫院進行治療。在其住院的一個月時間裡，她多次打電話給我報平安，還在電話里鼓勵我要安心工作、小心身體，這樣「仗義」的大姐怎能不讓人感動呢！

在她的激勵和支持下，去年年底我因安保工作成績突出，被縣公安局嘉獎一次，獲得獎金2000元。拿到獎金的第一時間，我就想到了徐大姐。她家的電視壞了，春節沒電視看可不行。於是立即去商場賣了一個32寸的液晶電視，還去買了一個豬腳和一桶食用油送到徐家。那天，大姐握著我的手說，我比自己兩個親弟弟對她還親。我說大姐，只要你的病能好起來，生活幸福，比給我多少個嘉獎都高興。

現在，徐大姐的精神狀況日益好轉，對病情的應對也更有經驗，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沒有闖過禍，再也沒讓我們出過警。

我的妻子帶著女兒到派出所探班得知了徐大姐的故事，將這件事發到家中的微信群，發動了我四個姐姐一起去看望了徐大姐一家，並送去了很多日用品。徐大姐說，這下我們更親了。

今年四月份，應中央電視台採訪需要，我才第一次見到了徐大姐77歲的老母親。她一看到我，就握住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她對央視記者說，她這個苦命的女兒從小就讓她操碎了心，未嫁時，她用鋼筋打造的手銬腳鏈將女兒關在家中，就象養了個動物。嫁人後女兒經常發病在外闖禍，在外被人看不起、回家女婿還要打她……這幾年女兒病情漸漸好了起來，還經常回來看望母親，而這一切都是我的功勞。

「我一個快80歲的老人，派出所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卻享了警察的福。」看著白髮蒼蒼的大媽摟著徐大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這真是自己當警察以來最尖峰的時刻。

一個字：真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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