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老友記：30年前，他們用一座雕塑向世界「出征」

知識 05-25

焦興濤：我要說的也很簡單，青春就是不管我上半身穿什麼衣服，下面永遠穿向理的那雙「紅鞋子」。

30年前兩個人走出學校「分道揚鑣」，如今一個成為雕塑家、院長，一個成為中國城市公共藝術NO.1，因為青春再聚首。

「雕塑的故事——2017明天當代雕塑獎發現之旅」第一站從重慶出發，這座西南城市孕育了中國當代藝術界的半壁江山，5月是畢業季，年輕的95後一代開始走出校園。

以「雕塑：青春的模樣」為主題，重慶站邀請雕塑領域的三位重要嘉賓：向理（明天文化創始人）、焦興濤（四川美術學院副院長）、Grzegorz Gwiazda（波蘭先鋒藝術家），分享他們青春最迷人、也最刺激、冒險的故事。

焦興濤在研究生教室 1994年

雕塑的故事

2017明天當代雕塑獎發現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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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青春的模樣

2017明天當代雕塑獎發現之旅 · 重慶站

趙成帥：我想從一個小故事開始「青春」的話題。1988年，焦興濤老師剛剛考入四川美院，大一時還懵懵懂懂不知道該做什麼，忽然進入90年代，全班同學不上課都去做城市公共雕塑、光電主題公園，忽然畢業那一天來了，大家不知道做一件什麼樣的作品才叫「畢業創作」而不是「城雕小稿」。這個時候，焦老師做出了第一件讓自己滿意的雕塑，就是他的自塑像，那是他「青春的模樣」，我們先請焦老師回憶一下是怎麼創作出那件雕塑的？

焦興濤：其實我的導師在我畢業創作的過程中就問我，「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去完成這麼一件作品？」我沒法回答，我想我就是想過這把癮。他想了半天說「好吧，那你就把這把癮過了再說。」我就認真地過了這把癮，後來你發現，有些事情是沒有絕對對錯之分的，過癮後面是什麼？是樂趣，樂趣是一個人不斷提升和發展的過程。

那件自塑像你們可能想像不出來，我穿著心愛的皮夾克，中分頭，掉檔燈籠褲，尖頭皮鞋，灰頭土臉，雙手插著褲兜……我完成這件作品是1993年，到現在20多年了。前兩天這個作品在重慶重新展出，很多同學將假髮擱在雕塑上，像迪克牛仔，或者某某歌星。今天以「青春」為主題，青春最核心的，就是同學們往雕塑上扔假髮的那一刻。

焦興濤的畢業創作，《自塑像》玻璃鋼著色，90x45x36厘米，1993

趙成帥：90年代雕塑系畢業，大都選擇去做城市公共雕塑，據說可以賺很多錢。向理先生在這個領域深耕多年，你是怎麼跟雕塑結緣的？主要想問你的第一桶金是不是從雕塑賺到的？

明天文化創始人向理

向理：其實是我的「犧牲」成就了焦興濤做藝術家的理想。1990年我就開始做公共藝術，我做的第一個雕塑就是現在中央電視台天氣預報還在放的一個作品，宜賓地標建築「奮進塔」，五糧液酒廠50米高的《翠屏?當代?五糧液集團奮進塔》。當年這個項目200萬，要求40天內完工並且安放完畢，沒有人敢接。

我接了，那一年我26歲，在重慶趕著做完以後，要運到宜賓去，那時候根本沒有專業的物流貨運，我找來一輛大挂車，裝上去，一路押車跟著，結果半路遇到了困難。重慶有太多隧道，雕塑太高過不去！怎麼辦？急著趕時間，我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讓司機師傅把所有的輪胎放氣，降低高度，放到剛剛擦著隧道穿過去。

我當年就是這樣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奠定了我跟雕塑的緣分。到今天，我在這個領域做了20多年，全國100多件雕塑，沒有準確統計，我應該是中國公共雕塑領域的第一。

翠屏?當代?五糧液集團奮進塔

趙成帥：可是焦老師五年畢業後，為什麼選擇繼續讀研，當一個「聖徒」一樣的藝術家？

焦興濤：其實我很想去做公共雕塑，但實在是沒有找到一個好工作，不知道怎樣就考上了研究生。

我最初學雕塑也很偶然。因為我本來想考油畫系，但是那一年油畫系不招生，我在心裡又一定要做和塑造人有關係的事情，那就是雕塑。怎樣去塑造一個人，對每一個藝術家，甚至是普通人都充滿吸引力。

但是研究生對雕塑系來說，真得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因為城市公共雕塑開始大流行，大家都投入到賺錢大潮之中。那一年整個川美研究生只招三個人，雕塑系是我，版畫系的謝南星和油畫系的郭維新。沒有文化課，沒有英語，沒有政治，沒有考試；我一個人一間教室，一個人一個模特，一個人一個導師，自己給自己排課，我想上什麼就上什麼，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結果最後你發現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很快就泄了氣。

焦興濤大學三年級第一個「城市雕塑」 1990

後來有一次，龐茂琨院長做個展，他的手繪素描稿非常棒，其中有一張，我一看這個女生好漂亮，怎麼這麼眼熟啊，想了半天，是我當年研究生時排的一個模特。當時覺得太丑了，可是龐老師畫出來太美了！當你一天到晚畫一個美的模特的時候，美的也會變成丑的。

但是，我考上研究生的第一個冬天，向總就找我去幫他做公共雕塑。從此讓我有了讀完三年研究生的勇氣，還有學費。

向理：是我的「犧牲」，換來了焦興濤留在學校讀研究生，成為雕塑家的理想。我是川美美術教育系畢業，當年我一心考川美，雕塑系是分數最高的，我考不上，只能考分比較低的專業。不像在座的所有人那麼幸運，可以在學院里跟專業相伴、跟藝術相伴，我比較反叛一點。

趙成帥：這個現象在今天的歐洲也很普遍，來自波蘭的藝術家Grzegorz Gwiazda為什麼選擇雕塑，要成為一名藝術家？因為相比純藝術，歐洲大多數年輕人更願意選擇跟「設計」相關的專業，可以找份好工作。

Grzegorz Gwiazda：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想成為一名畫家而非雕塑家。我在繪畫方面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卻總覺得這些畫作受其他人的影響太多了，讓我覺得好像是從他人那裡「偷」來的。我意識到，在雕塑領域我能夠創造更多全新的價值。所以19歲的時候，我開始轉學雕塑。

Grzegorz Gwiazda - Anointed

畢業離開學院機構，開始一個人的旅程，要創作，也要養活自己；同時還要面對創作本身帶來的孤獨。這非常艱難。我非常幸運，在畢業後沒多久我就順利進入了工作室，開始探索新的觀念、進行新的創作。這一階段的成功沒有讓我等太久。當然，能成為藝術家本身就是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趙成帥：不知道你們在20多歲的時候，做過最肆無忌憚、讓自己一生難忘的事兒是什麼？因為青春迷人，就是因為可以去冒險、去挑釁，對世界Say NO！

向理：這個問題很少人問我，因為我一生都很刺激。我是1964年的，到今年53歲，我是在座最年長的，我們三個人橫跨60/70/80三個年代，但是在我心裡，我和台下的同學們一樣，是95後，甚至是00後。

很多年，我一直跟焦興濤說，你應該努努力再往上走一走，他一直沒興趣，就想做藝術家。結果有一天他突然變成了院長，我的第一反應是「你騙人」。為什麼？儘管我在商業領域已經走得很遠了，我還是願意像當初在一塊做雕塑的時候一樣，無拘無束地談天、做不靠譜的事，那才是青春，是我一生的模樣。

焦興濤：畢業那一年，1993年羅丹在中國美術館的展覽。我們買了幾張站台票，兩天兩夜之後到了北京，顧不上吃飯直奔美術館。一天沒吃東西，堅強地抗拒著街邊的各種小食，一定要到王府井去吃中國第一家麥當勞的漢堡和薯條。

在北京午門前（右一焦興濤）

晚上興緻勃勃地躺在地下室的床上，一邊琢磨一邊想，羅丹的人體跟我們的做法好像不太一樣啊！沒有塊面，全是細節，搞不好是我們錯了吧？3月早春，幾個人受不了北方的暖氣，在日光燈下脫個精光。發誓這輩子再來北京，一定要住上有窗戶的房間！

趙成帥：今天，你們已經是有所成就的人，當你面對自己的孩子、面對台下的同學，你希望傳遞怎樣的信息去影響他們？還會不會重複當年自己的老師、父母的話？

焦興濤：老一輩總是告訴我們，不要這樣做，不要那樣做。我的經歷告訴我，這樣做的結果90%是糟糕的。但是現在我也對我的女兒這樣講，儘管我知道沒用。我可能對了95%，甚至98%，但是她不能判斷剩下那2%不對在哪裡，她必須全部去試錯，試到那2%，才是她真正要改變的東西。

焦興濤 1998年一直沒有完成的「吻」

向理：作為四川美院一個美教系畢業，現在生意涉及金融、房地產……看起來跟藝術的關係已經很遠的人，我每天要處理各種會務，政府的、商業的，但是只要跟藝術有關，我一定選擇藝術——就像今天回到我的母校一樣。在藝術面前，我一直沒有缺席。

藝術就是去冒險，人生到最後比的不是背景、學歷、形象，比的是命，藝術太重要了，它讓我們今天這一屋子的人命變得太好了。我一直認為按計劃去完成人生目標一定是枯燥的，它可能會有很大的成功，但是它不有趣。記住這句話，你們才20多歲，到30歲、到40歲，只要你們堅持今天的初心，堅持今天的任性，你們越往後走會越想念我的話。我這一生所有的美好都是偶然的。

趙成帥：我特別好奇的是，到今天你們內心對什麼東西還是好奇的？最想做的是什麼？比如焦老師這幾年一直在做的「羊磴計劃」，這幾天在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