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千個喝酒的理由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個關於喝酒的小小說（發表時用的是筆名），原文已經找不到了，大意是：

老公晚上下班，興奮地對老婆說：告訴你個好消息，領導今天向我暗示，要給我升職加薪！說著拿過酒瓶，滿滿倒了一杯，笑道：慶祝一下！老婆雖然不想讓老公喝酒，可看老公那麼高興，又有開心事，就沒說什麼。

第二天，老公晚上下班，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老婆，因為單位經營業績欠佳，所有人事提拔一律凍結。我升職加薪的事兒泡湯了！說著拿過酒瓶，滿滿地倒了一杯，喃喃嘆息道：唉，經濟不景氣，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時也運也命也。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老婆雖然不想讓老公喝酒，可心疼老公剛剛遭遇職場挫折，就讓他喝點酒排解排解心中鬱悶吧，也就沒說什麼。

第三天，老公晚上下班，二話不說先拿酒瓶倒了一大杯酒。老婆問：今天有高興的事情？老公搖頭：沒有。老婆又問：今天有傷心的事情？老公再次搖頭：也沒有。老婆不滿地喊起來：既沒有高興的事兒需要慶祝，也沒有傷心事需要借酒澆愁，你喝的哪門子酒啊？老公一臉無辜：今日無事，豈不正好喝杯閑酒乎？

這當然只是個小說，將夫妻間因喝酒引發的衝突戲劇性地集中在三天之內，現實當中很難有這麼緊湊。更關鍵的是，有男人敢如此明目張胆地忽悠老婆嗎？除非他不想混了，除非他誓將家裡的電腦鍵盤、搓衣板之類的「大殺器」統統跪穿。但想必很多人都承認，自己常常會為喝酒找理由、找借口，或為了自我安慰，讓自己開懷暢飲時心安理得；或為了跟家人「鬥智斗勇」，消除阻力、輕裝上陣，自由自在地馳騁於酒場之上。

最常見的理由，當然是適量飲酒有利健康。這是科學研究證明了的，也是很多健康專家證實了的。而每當媒體上出現某百歲長壽老人喜愛「喝兩口」的報道（這幾年類似報道尤其多），酒徒們必彈冠相慶、一片歡騰，接連好幾日臉上都會洋溢著得意而滿足的笑容。可是，拜託，人家說的是「適量飲酒」啊，並不是讓你海吸鯨吞。只不過，酒徒們常有意無意忽略「適量」倆字，或者雖然嘴上說「適可而止」，可一旦喝起來卻管不住自己（也許乾脆就沒想管），不喝個天昏地暗，不喝個天旋地轉，不喝個摟著馬桶睡一會兒吐一會兒，那是萬萬不可能鳴金收兵的。

最正統的理由，是「無酒不成席」。大家聚在一起吃飯，就應該上點酒助興，這是古已有之的「優良傳統」，不僅文人雅客如此，販夫走卒也概莫能外，就連「白髮漁樵江渚上」，也要「一壺濁酒喜相逢」呢。來客不倒茶，不禮貌；請客不上酒，不光小氣，還顯得不夠恭敬、心不夠誠。由此也催生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叫做「陪客」——誰家來了客人，為了把客人陪好、喝好，就邀請一位或數位既能喝又划拳水平高者前來陪吃、陪喝、陪聊。這「三陪」跟通常意義上的「三陪」大不相同，是講究能力和水平的，因此能夠成為陪客，往往代表著認可甚至是極高的「榮譽」，大可飄飄然驕傲一番的。在我老家，陪客入席，一般先要來幾句場面話，比如「本人乃專業陪酒，自帶雨傘膠鞋，無須車接車送；愛崗敬業不怕犧牲，喝死喝傷與主家無關」之類，有的老酒陪就跟唱蓮花落一樣，來上那麼一大段，甚至說完一套還有一套，滔滔不絕、合轍押韻、詼諧幽默，令人忍俊不禁。這酒場的氣氛，立馬就活躍起來，歡聲笑語中，大杯大杯的酒就被灌下肚去。

最義正辭嚴的理由，是為了社交、為了工作。有種說法很流行：中國人的很多事情，比如什麼合作呀、生意呀，都是在酒桌上的觥籌交錯中談成的。有時候確實是這樣，談事情，一桌子都是生人，看誰會擺譜，一個個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哼哼哈哈，打打官腔、矯揉造作，裝領導的裝領導，裝老師的裝老師。還好，酒上來了。大家共同舉杯，開場酒喝過，個個面泛紅光，量淺者便有點小興奮，話變多、聲放大，動作也開始「張牙舞爪」。按照郭德綱對某些專家的描述，就是一瓶啤酒下肚，就開始往外甩黃段子了。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再看四周，一個個笑逐顏開、前仰後合、哇哇亂叫，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套交情的套交情、鬥嘴皮子的鬥嘴皮子，整個酒桌上洋溢著亂鬨哄、鬧騰騰但歡樂祥和的氣氛。這時候不管說啥事兒提啥要求，都有人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兄弟放心，交給哥啦！看看，多爽氣，多利落！不過也有個非常大的風險，就是酒場上的話容易不算數，等到酒醒你再找他，他一臉茫然裝無辜、扮純潔：啥？我說過嗎？這咋可能哩？甚至學孔乙己耍無賴：喝酒說的事兒，能算事兒嗎？你要當真，你就輸啦。

最有煽動性的理由，是喝酒體現能力。能喝酒、敢喝酒成了「能力」的代名詞，由此催生了拼酒現象，朋友聚會要拼，公務宴請有時候也要拼——不喝酒就沒誠意，喝酒少就顯得重視不夠。還記得「冰桶挑戰」之後流行一時的「酒桶挑戰」嗎？你喝兩斤拍視頻，我喝三斤跟你拼，到最後還出了個南陽「六斤哥」——一男子在朋友攛掇下，在不到7分鐘的時間內喝下6瓶白酒。記者調查發現，這實際上是當地一家白酒經銷商組織的一場「拼酒秀」，目的不過是為該品牌白酒佔領市場做推手罷了。有些家長，甚至「喝酒從娃娃抓起」，從小就把喝酒當成了「素質教育」。媒體報道過一個典型事例，小新（化名）的爸爸有個願望，把兒子培養成「千杯不醉」。從小新3歲開始，爸爸每天都會喂他喝一點酒。漸漸的，連小新也覺得自己練成了「千杯不醉」，直到有一次，他甚至一口氣幹掉了一瓶二鍋頭，結果被送到了醫院搶救。這當爹的，當真是被酒沖昏了頭腦，無知無畏無腦子無底線了。

欲喝之酒，何患無辭。類似的喝酒的理由和借口，有很多很多，可以找出一百條、一千條來。甚至可以說，一萬個酒徒就有一萬個喝酒的理由。但喝酒跟其他很多事情一樣，過猶不及。眾所周知，中國是「酒文化」盛行的國度。而經過千年流傳和某些現實風氣的侵染，「酒文化」可謂是精華與糟粕並存。過度拼酒，就是其中比較畸形和「變態」的一個方面。不是不能喝酒，要量力而行；也不是完全不能拼酒，但必須適可而止。在喝酒這檔子事兒上，不需要更快、更高、更強，更不需要「力爭上遊」。可好多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寫這篇小文有一個目的，就是反思自己戰鬥在酒場上的這幾十年「征程」，今後能夠管住自己，少喝酒、少鬧笑話，做一個清醒優雅的中年好大叔。希望我能夠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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