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愛你，這麼多年（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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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楚抽煙的姿勢有些奇怪，她蹲在醫院狹長的樓道里，背對著牆，貓著腰，頭深深的埋在兩腿之間，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當中，熟練的夾著一根女士薄荷香煙，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大紅色的口紅和深棕色的眼影也遮不住她難看的氣色，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醫院裡各個角落都是靜悄悄的，只有病房樓道的盡頭還微微亮著光。

「你好，病房區禁止吸煙。」

正在放空的腦袋突然被人打擾，應該是件很讓人心煩的事，林楚皺了皺眉頭，正要起身跟那個打擾她的人幹上一架，沒想到下一秒就聲色盡失，落荒而逃。

站在對面的人雖然罩著刺目的白大褂，下巴有微微的鬍渣，但眉目之間還是那個熟悉的人，還是那個熟悉的眼神，只是略帶了些蒼老的薄暮。原來人真的會變，不管年輕的時候如何纖塵不染，十年以後一定會長成大人的模樣，帶著一身的塵土氣息和柴米油鹽的味道。

「顧城，怎麼是你。」

林楚曾無數次幻想過再見到顧城時的情景，或許是在某次等公交車的當口，或許是某次同學聚會他剛好從門外走進來，又或許是在校門外的奶茶店，他剛好點了一杯血糯米奶茶，但沒有一種情景會比現在更糟糕，哭到飛出來的睫毛，嚴重失眠引發的熊貓眼，浮腫的臉和花了的妝，以及右手還沒燃盡的半根香煙。

林楚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每次和顧城遇見，他永遠是乾淨利落，陽光明媚，而自己永遠是落魄潦倒，無處遁形。也對吧，顧城眼裡的她無論何時都是不夠好的，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她永遠一步一個腳印的追趕著顧城，而她眼裡的顧城無論何時都是璀璨奪目的，這場博弈，她從來沒贏過。

「林楚，你怎麼在這。」

顧城也顯然被這次尷尬的重逢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碰到突髮狀況就習慣性的用手摸頭髮，一個習慣的養成只需28天，而戒掉一個習慣，往往需要很多年。

「我媽生病住院了，我在這裡照顧她。」

努力凹詞是林楚面對顧城時的強項，如果一方先主動，總能使這場僵局化險為夷，當年的林楚就是靠著一張努力的嘴，才把學霸顧城追到手的。

「哦，是這樣。」顧城的眼神顯然有些閃躲，就連這四個字的回答估計也是耗費了不少腦細胞才拼湊出的語言。

「你在這家醫院上班嗎？」

林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她早就知道顧城在這家醫院的手術外科做主治醫生，不然她也不會費勁巴拉的讓媽媽住進這家醫院。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久別重逢，再見時的那句你好，一定是其中一方花了數年時間祈禱來的。

「嗯。」

「太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照顧病人是很辛苦的。」

顧城比十年前健談了些，說完嗯之後還知道順帶幾句社交的話，林楚心想，社會這個大染缸總算沒有放過顧城這塊白布，如今總比以前那個榆木腦袋強太多。

「好，再見。」

林楚用最快的語氣說完這兩個字，然後扭頭衝進了一間病房，香煙燃盡以後燙著了手指，她正在用涼水沖洗，林楚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怎麼都無法跟十年前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太妹混為一談，成長終於還是來了，在某一刻當你發覺它在你身上刻下痕迹的時候，就為時已晚，任誰都無法逃過它的鐮刀。

林楚墊著腳，透過病房房門的玻璃看著外面的走廊，顧城正低著頭，穩步的離開了她的視線。林楚這才放鬆了精神，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興奮的是這是她三年以來第一次再見到顧城，失落的是這次再見難看至極。

林楚走到病床邊，給好不容易吃了葯睡著的媽媽掖了掖被角，醫生說她媽媽是肝癌晚期，也許是在某個深夜就會離開，所以林楚不敢睡覺，生怕再醒來媽媽的身體就變得僵硬又冰冷了。

林楚從小就沒有爸爸，據說她的媽媽是未婚懷孕，在當時的小鎮傳的沸沸揚揚，林楚的童年過得並不怎麼開心，鄰居的指指點點，和同學間的交頭接耳，讓她活的風聲鶴唳，以至於到現在林楚都不敢在公共場合看到低頭講話的人，哪怕是陌生人，也會讓她渾身不舒服。

「滴滴滴。」林楚的手機收到一條簡訊提示。

「阿姨今天怎麼樣了？明天我休息，可以去換班，你也幾天沒睡了吧。」是大純發來的，大純是林楚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唯一的朋友，不嫌棄她功課永遠倒數第一，也不嫌棄她總是給班級抹黑，甚至不嫌棄她十七歲了還不穿內衣。

「嗯，今天吃了點東西，現在已經睡了。」

「大純，我剛才在醫院看見他了。」

林楚本來想說的是在醫院看見顧城了，但是她不敢直接在屏幕上打出這兩個字，有些人如果放在心裡想念，傷痛總還是溫和一點的，如果赤裸裸的展現在眼前，更是種殘酷的刑罰，何況這麼多年，她所提起的男生，也只有他一個了，大純都知道的。

「這座小城就這麼大，該遇見的總還是會遇見的。」大純說。

「其實我發現，無論是十年前我第一次遇見他，還是十年後我再一次遇見他，那種心慌意亂的感覺，一點都沒變。」林楚點了發送鍵，熄滅了手機屏幕，從二十層的病房向外望去，燈火通明的城市，星星點點的霓虹，這些原本最冰冷的城市運轉部件，竟然因為剛才和顧城的幾分鐘相遇，變得可愛起來。

林楚一直想和顧城喝酒喝醉，在夜晚江邊在堤壩之上，玻璃瓶子互碰，液體咕咚咕咚下肚，酒精讓她楚楚動人，也讓顧城滔滔不絕，可惜顧城這樣的乖孩子，從來都是煙酒不沾，所以他都是沉默的面對著周圍的一切，面對著林楚的無賴和撒潑。

「滴滴滴。」手機再次響起，未知聯繫人。

「林楚，我是顧城，明天有時間嗎，我們見個面吧。」

林楚反覆讀了幾遍這個電話號碼，難怪這三年顧城從來不回簡訊，原來是早就換了聯繫方式，他還是這麼想要逃離她的生活。

「行，那就，學校對面的奶茶店吧。」

林楚回復完信息，眼神還是一直盯著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手機屏幕暗了又被點亮，這樣的心情，已經十年都沒有了吧。

顧城，是我愛你，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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