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博物館之有時細膩

作者：黎荔

有時豪放，有時細膩。

細膩的感覺，是江南民歌輕盈婉轉，「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細膩的感覺，是寫一首小詩，筆跡秀麗，情意細緻悠長，似水溫柔就傾瀉在紙面上。是情感讓人產生奇妙的第六感，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不需要言語也能感受到她的氣場變化。

細膩的感覺，是撫摸一塊古玉或是女孩的肌膚，藍田日暖，軟玉生煙，撫摸過去，細潤而光滑，毫不滯手。

細膩的感覺，是靜靜地聽一首樂曲，小弦切切如私語，大珠小珠落玉盤，明澈的琴音點抹出一個遠離塵囂、靜謐空靈的世界，清亮通透的樂聲流轉如水，令人不禁產生許多聯想，沉浸於「離別腸應斷，相思骨合銷」的情調，幻覺中的美妙和情慾的漂泊，如此極致的抒情，剎那間就能把人的內心最細緻的地方纏繞起來。

細膩的感覺，是用80度的溫水，用晶瑩剔透的玻璃杯泡一杯龍井茶，釋放出來那一片嫩葉在陽光雨露、春風沃土裡所得到的最美；是以「一期一會」的珍惜之心，細細品嘗一份如藝術品般格外精心的料理，不僅外形精緻美觀，口味也是豐富婉轉，回味悠長，每一口下去，猶如初戀般難忘。

細膩的感覺，是對自然美具有一種細緻精微的感受力。一條小溪，一泓清泉，一桿翠竹，一棵蒼松，都會流連忘返，樂而忘歸。比如，無端端覺得月光是有氣味的，那是一種流水樣潺潺、幽深的氣味，光憑嗅覺，也能辨別出夜鶯啼叫的月夜——那些洋溢潤澤氣息的朗夜。

去過許多散發著細膩氣質的城市。比如上海，跟許多美麗的城市一樣，上海臨水，黃浦江讓它別有一番摩登氣質。不僅如此，上海還是一個能讓人安靜走路的城市，秋天，無論是去淮海路，還是南京路，走走那窄窄的小巷，可以體驗到上海細膩的市井生活。細火慢燉的上海菜，是細細的小雞毛菜，吊出小火慢熬的蔥油來拌面，是用一個下午的慢工來做的「韭菜炒河蝦仁」，半個手指肚大小的河蝦被一個一個剝開取仁，一盤菜需要數百個上千個蝦仁——也只有上海人會吃得這麼精細，這麼執著。

還有成都，蓉城一個蓉字，已足夠千嬌百媚，百轉千回。每個人來到成都，無不被它的典雅和閑適所迷住，這座花月風流、水霧迷濛的城市，有著永遠難以說盡的富饒溫柔。成都人享受生活的細膩，體現在那些年華悠久的林立的茶鋪茶館，體現在每一道經典菜肴中。回鍋肉要選多嫩的蒜苗，麻婆豆腐要用哪裡的花椒，一點兒也不能馬虎，這是千百年錘鍊出來的、信手拈來而又極其講究的精細味蕾。

想起方文山在中國風著名歌曲《青花瓷》，說到瓷器的聲音，要強調這一句：「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這是上好的青花瓷敲擊時，如同繡花針落地所發出的細微清脆的聲音，繪聲繪色，形容妥帖。隔著千里山水遙遙眺望江南的裊裊炊煙，隔著茫茫人海默默想念回憶中那一抹淡淡的背影，隔著重重歷史靜靜觀賞傳世青花瓷不變的美麗。可以欣賞，可以玩味，也可以守望，芭蕉簾外雨聲急，匆匆而過的是時間，比山高比海深的情感，卻只如月光般細碎的流露，如鵝毛般輕盈的落下。這就是內斂而細膩的東方美學，美得驚心動魄，也美得無可奈何。

喜歡張開身體的每個毛孔感受生活中的細枝末節，當事過境遷，這些令人刻骨銘心懷念不已的細節，經歷了精雕細琢，以緩慢持久的滲透方式一點一點釀出來，總有著無所不在的精緻和悠長的餘韻。過去的一切皆可構成記憶，當時的風月、晴雨、溫度，都會像曲折迴轉的紋路一樣被細緻地雕刻在記憶的木匣里。味道、氣息，順著掠野的風流入鼻腔，刺激感官與神經，被身體記憶下來，在時光的催化下，釀成一首首美麗的詩。

求不得、愛別離又怎麼樣呢？眾生皆苦，回憶也是一種美麗的心情。在未來某一個特定的時刻，因某種氣息、某個溫度一觸即發，曾經驚鴻一瞥的際遇，會重啟記憶的大門，再次輕柔和緩地流散在時空中，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