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焉知生?生死別離的另一種模樣
1
周一晚上,與從美國來的朋友Wendy 見面。上次見面是去年11月,那時的她,披著一身陽光,正在尋找創業機會。約她聊的公司有不少,也包括我們,當時大家覺得她年紀輕輕才華橫溢,雖說少了一些沉穩和積澱,但瑕不掩瑜。Wendy 最終沒有選擇那些當初認為「最好的機會」,而是選擇了一個「最適合現階段的」,能夠多花時間在國內,陪伴父母。
「Pearl,我的母親去年12月被確診為肺癌,馬上要做開胸手術。我周三休假,陪父母去趟俄羅斯,圓圓他們的俄國情結……」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靈秀的瞳孔閃爍著專註的光芒,烏黑的秀髮鎮定地倚在黑色真絲襯衫上。
波瀾,讓人一夜長大。
Wendy 和我同為80後獨女,有著生於三四十年代的父親和母親。二十多歲的我們像蒲公英,唱著歡樂的歌遨遊四方,三十歲時卻像潮水一樣奔流匯入離父母最近的大洋。畢竟,漂洋過海日以繼夜的奔赴,在這個人生階段,則蘊含著無數次錯過的可能。
剛剛過去的母親節周末,雖提前買了禮物和鮮花,思來想去,還是把自己「打包」,繫上一根蝴蝶結,用高鐵「快遞」到父母身邊,哪怕只為幾個小時的相聚。
因為這樣的相聚,聚一次,少一次。
2
我們懼怕生老病死,慟悲親人別離。更因文化熏陶而忌諱死亡,以至於生離死別常常徒有壯烈,卻乏溫存。
小時候,爸爸媽媽工作很忙,我是爺爺帶大的。從幼兒園到小學,上下學的路上,爺爺就像我身後拉長的、瘦削而挺拔的影子。所有小朋友的父母都知悉有這樣一位老人,無微不至地守護著他的孫女,也兼顧照料其他小朋友。
後來,上了初中,我有了一輛粉紅色的捷安特,爺爺再也跟不上我的步伐,就天天守候在家門口的一棵大榕樹下。他總搖著扇子,眺望遠方孫女歸來的方向。年輕時代的我像是嬌嫩的花朵,每遇風雨,念想中那個熟悉的身影,總能像錨一樣,讓我心如止水,篤定前行。
有一天,大榕樹下的爺爺不見了。病來如山倒,爺爺開始卧床。
初二的夏天,中考壓力已悄然而至。每日輾轉於早晚自習之間,與爺爺的陪伴就像他每況愈下的身子,虛弱而有限;而他每次緊握我的手卻依然有力,讓我對他的康復始終抱有幻想。畢竟,他說過,要活到我結婚生子那一天,而那緊握著我的手,是他奮力掙扎著堅守誓言。
那天中午放學回家,我走到樓下,發現叔叔嬸嬸堂哥堂姐的車已停滿樓道。一種不祥的預感潛伏於心,我呼哧呼哧一口氣爬上樓,卻長久佇立在門口:門內傳來紛雜急促的腳步,沒有言語。極度壓抑的氣流在媽媽開門的剎那噴涌而至,我的靈魂像被突然擊垮。看著媽媽泛紅的眼圈和爺爺緊鎖的房門,我知道我來晚了。
作為這個世界上他最疼愛的孫女,我竟欲哭無淚。
那扇門,隔著生與死。門內是冰冷窒息,是凝固的空氣,停滯的脈動;門外是陽光希望,是鮮活的肢體,光潤的臉龐。我想破門而入嚎啕大哭,跟爺爺做最後的訣別,卻終沒有勇氣,噙著淚水望向父親。他憐惜地看著我,像是在思索,也像在猶豫,許久後,他替我理了理書包背帶,輕聲說:「今天早點去學校吧。」於是,我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像絕望的鳥兒一般飛向林子深處。
父親赦免了我直面死亡的悲慟,也剝奪了與爺爺最後惜別的契機。那扇門裡面,裝著我極力迴避的現實,也裝著我們共同經歷的往事,來不及說出的話,多少愛,歉意,希冀和囑託。如果那一刻爺爺靈魂尚在,他定是在焦急地等待,而孫女的膽怯和兒子的過於保護,讓我們在彼此人生最珍貴的聚會上缺席。
十幾年來,我欠爺爺一個美好的告別,也許終不能釋懷。
3
三年前,我在紐約參加一個葬禮:花瓣蠟燭優雅點綴,香檳禮炮現場樂隊,美好得宛如一場盛大的白色婚禮。逝者生前是旅行攝影師,侄子作為致辭者詼諧地講述叔叔的斑斕人生,從紙醉金迷的阿聯酋到遼闊無垠的東非草場,從收養肯亞小獵豹到邂逅諾麗塔小情人,大家時而垂淚,時而莞爾,破涕為笑,沾花帶露。曲終人未散,眾人隨著爵士樂翩翩起舞,逝者的親人終在酒杯碰撞的聲聲祝福中釋懷。
從恭謙肅穆到開懷慶祝,深沉的敬重和長情的哀思,居然可以在歡歌笑語中升華。
4
我們對死亡諱莫如深,不僅停留在觀念文化層面,還體現在程序設計中:醫院的病房裡,雖說逝者已矣,卻連體溫都還不及退去,便被蒙上一層白布;繼而,醫生、護士、清潔人員、搬運工接踵而至……推著那帶輪子的病床駛向冰冷的太平間,此生此世的重量瞬間輕盈如鴻毛。
在我們所有人都對死亡刻意閃躲時,卻有人要好好端詳它,因為他們的工作就是要顛覆和重塑死亡的模樣。
在紐約居住的那些年,每次去普林斯頓,都要在Princeton Junction 搭乘一列叫做dinky 的小火車,穿過碧綠的小樹林直達校園。而就是這無辜的交通工具,在一個靜謐的夏夜,差點奪取一枚年輕的生命。
那天晚上,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學專業二年級學生BJ Miller 在派對結束回家的路上,路過這列小火車,生性頑皮的夥伴們決定爬到火車的頂部。BJ 剛剛爬上梯子,就被電流擊中,電流從手臂穿越全身直切腳掌,剎那間,BJ 變成了一個火球。
這場事故沒有奪取BJ 的性命,卻奪去了他的雙腿和一隻手臂,也正式開啟了他與死亡的特殊關係。重返校園的BJ 再不是當年那個酷愛運動的俊朗少年,他的軀幹上孤獨地聳立著一顆頭顱和下垂的手臂。從維納斯雕塑殘缺的美中,他深獲啟迪,決心改讀藝術;隨即,BJ 申請了醫學院,並被UCSF 醫學部錄取。
與死亡擦肩而過的BJ 找到了能夠發揮一技之長的位置,成為一名臨終關懷醫生(palliative care),而親身經歷更賦予了他體恤病人的同理心。他的工作就是讓死亡變得有溫度有美感,讓關懷的場所不再是冰冷的病房,讓重病患者在身體允許的範圍內去放飛夢想,讓離別的場景有音樂、詩歌和芬芳,讓病患親屬的哀思靜好而綿長……
5
如果說死亡也能夠和出生或婚禮一樣,成為一個莊重美好的儀式,我們對它的恐懼是否能夠緩釋?正在學慣用藝術治癒哀慟的女友說,其實死亡只是「因喪失而哀慟」(loss and grief)的一種:失戀,患病,寵物過世,搬遷,失業…… 以及因此引發的劇烈疼痛感。
她年幼的兒子正在掙扎著理解人生的一幕幕「喪失」:看到奶牛擠奶,他便大喊「不要不要」,因為在他幼小的心靈里,曾屬於牛媽媽的一部分正在流失;看到落葉飄零,他也會喊「不要不要」,因為覺得大樹掉了葉子會疼痛。而在這些特殊的時刻,溫柔的女友總會不失時機地告訴寶寶:牛媽媽的乳汁可以讓小牛茁壯成長;落葉歸根會化作春泥,滋養大樹。
昨晚在女友家做客時,她四歲的小女兒Melissa 看到魚缸里「仰面朝天」的小金魚,立刻悲哀起來。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精緻的火柴盒,說:「Mel,我們給小金魚送行吧!」 小姑娘的眼睛突然被點亮了。於是,我們開始策劃一場精緻有愛的告別儀式:用玫瑰花瓣「鋪床」,點上蠟燭和熏香,最後,Melissa 把金魚小小的身體舒適地安置在花瓣床上,並小心翼翼地封上火柴盒蓋。臨行前,她特意帶我去看院子里的花園:「Pearl 阿姨,明天我們把小金魚送到這裡好嗎?今晚讓她好好睡一覺。」
落花流水,草長鶯飛。所幸的是,我們的意識正在被喚醒,我們的孩子也被溫柔地告知: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有它存在的意義,都要慶祝。王石曾經在微博里說,「如果有時間可再重來的選擇,我沒有興趣。人生是幼年、青年、壯年、老年的過程。我已經近老年,對曾經的年齡段經歷已經沒有興趣,而是對生命最後一個階段充滿了從未經歷的好奇和期待。不能面對未來,面對衰老,生命將提前失去意義。」
所以,不必怕,不要急。
那天夜裡,我夢到了一個熟悉的遙遠的身影,風雨飄搖的夜裡,他朝我揮揮衣袖,彷彿說:「再見,我親愛的孫女,祝你和這個世界,都美麗安好。」
微博:後MBA時代的海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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