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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寫字樓包圍的菜市場,裡面有莫斯科最新鮮的蔬菜

「莫斯科不是個市場城市。」當我談到想逛逛這裡的市場,電視台記者謝爾蓋大搖其頭。

好像是這樣。這是我第三次在莫斯科小住了,但一次生鮮市場都沒去過。不是不想去:在莫斯科幾個密集居民區來來往往,價格低廉的超市遍地開花,但從未像在國內一樣動不動路過一家人聲鼎沸、氣味混雜的菜市。

從貝爾格萊德、雅典到基輔,街景少不了農民們「佔領大馬路」的集市,哪怕鬧市區因此堵得水泄不通,大家一樣樂此不疲。莫斯科完全沒有這樣的盛況。而且,近年來因為城市改造,修地鐵、建百貨商城等,莫斯科陸續拆除了幾個大市場,其中包括曾經全歐洲佔地面積最大、據說有賣正宗中國包子的切爾基佐夫斯基市場和歷史悠久的勒佛爾托夫斯基市場。

「勒佛爾托夫斯基的拆除給周圍居民帶來了極大不便,」一名博主去年憤憤寫道,他在博客上列出了拆遷後商販們的臨時安置點:肉販在馬路對面擺攤;蔬菜販到了地鐵站旁邊的一棟樓;副食品向北遷幾百米;等等,供網友們參考。我按圖索驥來到大環路西部的現場,這些人已經無影無蹤。但是,周圍至少有兩三個超市和好幾個雜貨店。為什麼還需要市場呢?

心存這樣的疑惑,我來到謝爾蓋推薦的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市場。這是莫斯科現存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市場,就在市中心基輔火車站附近,近年拔地而起的金融城摩天森林和時髦的「歐洲百貨」與它比鄰而居。穿過現代化的寫字樓進入蘇聯時代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街區,周圍行色匆匆的中亞面孔和突厥語言會引領著你步入這座翹起幾個尖角的高大建築。

市場外形

市場左邊是火車站,右邊是歐洲百貨

市場停車場,遠處是金融城

今天可能不容易想像這座市場最初的模樣。這片位於莫斯科河西岸、距離克里姆林宮約五公里的土地,從莫斯科公國成立(1283年)起,就位於這座城市與西歐和基輔地區的交通要道上。從中世紀畫作上可以看出,當時克里姆林宮牆外的區域是一望無際的曠野。

人們是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買賣貨物的?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市場的公關經理伊蓮娜和商販關係經理帕維爾介紹說,具體時間已經不可考,「很有可能,自從莫斯科建城這裡就開始交易了。」沒錯,如今的市場由一個成熟專業的團隊管理,一方面保持自身產品的競爭力,另一方面每天在臉書、instagram、VK(俄羅斯版臉書)上發布各種商品和活動信息,配上誘人的圖片,和網友互動

副食區

糧油區

當年的市場可不是這樣的——商販們肩扛手提,牽著牛羊來此擺攤,主顧們都是在這條交通要道上來來往往的旅行者。商人們運來東方的香料、布匹和瓷器,買走俄羅斯的皮毛。許多車夫也開始利用職務之便做生意。根據1713年的記載,他們在此地搭起了一片小倉庫。1754年的時候,這裡已經成了莫斯科十幾個海關檢查站之一,來往貨物要在此上稅。

雖然曾被19世紀初拿破崙的戰火夷為平地,這裡很快又恢復了活力。19世紀末發生了一件大事:莫斯科-基輔-沃羅涅日大鐵路通車,這一古老的貿易要道以更便捷的方式聯通起來。城市向新建成的基輔火車站延伸,也拉動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區域步入現代。1937年,莫斯科地鐵基輔火車站站開通。.

但是,從1917年革命開始,蘇聯建設社會主義的雄心壯志使市場的命運搖擺不定。在農業由國家統一計劃、集體農莊制度全面推進的背景下,似乎不應該有私人貿易的位置。但作為國家以極低價格收購農產品的補償,允許在農民額外擁有小片土地自行耕種,產品可以自由支配。所以農民將零散產品運到附近城市出售的行為一直存在,當局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也是一種滿足城市食品需求的有效方式。國家分配的方式極其低效,飢餓的城市居民願意付出高於國營商店兩三倍的價格從農民手裡購買食物。

到了1932年,國家索性把這一機制合法化,稱為「集體農莊市場」,但私人貿易應該走向消亡的基本態度沒有改變。當年的5月20日法令規定,私營商販不得開店,一律在集體農莊市場交易,受政府管理,「一切投機倒把、賺取工農大眾利益的行為都將被消滅。」

1930-1940年代的市場

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就這樣成為了集體農莊市場,它的場地終於固定下來。集體農莊和農民個人在完成國家收購任務之後,將剩餘農產品運到這片小木棚中出售。由此形成的蘇聯時代唯一市場經濟很快證明了自身的活力——到1937年,僅佔總耕地數百分之四的農民私有地產出了農業總產值的百分之二十以上。熱鬧的景象影響了集體農莊的勞作,不僅僅因為大約7000名農民(多是婦女)每隔一天就提著小包來莫斯科賣東西,這裡高出其他城鎮幾倍的價格也讓農莊里的勞動積極性越來越低。可以說,這預言了社會主義經濟未來的失敗。

到了80年代,多羅格米洛夫斯基第一個市場大棚建成,外觀和今天的建築類似。但國有經濟的失調愈演愈烈,食品開始從商店中消失。在短缺的年代裡,集體農莊市場是城市最主要的食物來源。「只有這裡能找到吃的,」帕維爾說,「而且不只是吃的。一直到90年代中期,俄羅斯經濟一窮二白,人們把家裡一切值錢的拿到這裡換吃的。」 我看到過一張當時的照片,大棚外的空地上市民用紙箱裝著衣服、古董、餐具和書籍叫賣。55歲的吉爾吉斯裔肉販古娜拉在一旁附和:「這裡大家都認識彼此,就算有人沒錢付賬也可以賒一段時間。」

1990年困難時期,市民跳蚤攤位

1999年的市場

古娜拉1990年就來到了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在此之前她的身份截然不同——列寧格勒工學院的畢業生,未來的工程師。「蘇聯崩潰了,我找不到工作,總要吃飯吧?」那些年,掃大街、洗碗、賣菜甚至乞討的大學教授比比皆是。古娜拉在公寓陽台上種花出售,在當時連花店都沒有的莫斯科也算是站穩了腳跟。相比之下,周邊農村的生活反而穩定。只要有土地,就不愁吃飯。過了幾年,古娜拉和一個養雞農戶達成合作,開始幫他賣雞肉和蛋——純正農村散養雞。「謝天謝地,現在生活好多了。」她對賣菜早就習以為常,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對那段慘淡的歲月坦然處之。

隨著俄羅斯逐漸走出混亂,現代超市遍地開花,集體農莊市場不再是主要的食品來源——集體農莊本身也走進了歷史,被私營農業公司與合作社取代。但在農民們看來,管理方式依然和集體農莊很相似。多羅格米洛夫斯基獲得了新生,但又好像沒有改變:許多農民傾向於自家或是親朋好友合夥運營農場,遠離大型農業公司,向多羅格米洛夫斯基這樣的市場直接出售產品。市場的官方名稱上依然保留了「集體農莊市場」(колхозный рынок)字樣。

這裡的產品天然和超市性質不同。「我們的蔬菜都是自家種的,完全沒有有害物質,你嘗了就知道!」50歲的腌菜商奧爾加顯得很自豪,「我們很愛這份事業,有信心保證自家產的是最美味的。」她遞給我號稱摘下來立刻浸入淡鹽水的黃瓜,的確清香撲鼻。「什麼超市都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我們嘗過很多國家的蔬菜,甚至有中國產的……」她笑了笑,「和我們的都沒法比。」

所有的商販都採用這樣的操作方式:親朋好友在農村種地養牲畜,他們在莫斯科負責銷售。產地近的有周邊農村,遠的有梁贊、達吉斯坦、沃羅涅日這樣的傳統沃土地帶,甚至亞塞拜然、喬治亞、烏茲別克、塔吉克——幾乎覆蓋所有前蘇聯國家。他們的對產品的定位卻很一致:提供不同於規模化農業的高質量食品。當然,價格自然也比超市高。此時俄羅斯冬天還未結束,超市普通番茄在50-100盧布一公斤(1人民幣約等於8.5盧布),這裡的番茄150-400盧布不等,視產地而定。我嘗了200盧布一公斤的達吉斯坦番茄,其味道之濃郁超乎想像。肉類的價格就比較穩定了,三百盧布就能買一隻小雞,吸引了大批擁躉。還有土法熏肉、自產乳酪、天然蜂蜜、自產果醬和乾果……

每一戶商販都有自己的老顧客。「二十年前我剛來的時候那一批顧客都老了,」65歲的乳酪商瓦西里笑說,「他們帶著孩子來買東西,現在他們的孩子也帶著下一代來了。」我的律師朋友格奧爾基證實了這一點,他每周都去多羅格米洛夫斯基找固定的商販買穀類。「我知道誰家的哪一種東西最好,他們給我的價格也優惠。」

俄國產乳酪

香料攤

莫斯科人對天然食品充滿熱愛,從童年第一次去郊外度假小屋開始,打理小菜園、夏天采蘑菇、摘漿果等傳統活動就在他們的味蕾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談起黃瓜的味道,他們都能滔滔不絕,細數自產菜和超市貨的區別。這或許就是多羅格米洛夫斯基始終興旺的原因。回歸自然既是俄羅斯的傳統,也是年輕一代愈加推崇的潮流。

2000年之後,全球美味雲集的市場成了美食節目的寵兒,也是莫斯科餐廳大廚們的首選採購地。「我有這麼多種米和香料,在莫斯科可不是哪裡都能找到的,」32歲的烏茲別克攤主帖木爾說。對此,市場的專業團隊勞苦功高。除了互聯網推廣輕車熟路,商販關係經理還需要摸透全市生鮮食品市場,對各類貨源和價格了如指掌,指導商販改進產品。我邀請帕維爾在短片中出鏡,他連忙擺手拒絕,「我可是天天暗訪各大超市和市場的,不能讓他們看到我長什麼樣。否則,『看!多羅格米洛夫斯基的帕維爾又來了!』」

在「集體農莊市場」的舊招牌和現代管理體系的屋檐下,已逝去的蘇聯以某種方式延續下來。放眼望去,來自高加索和中亞地區的商販佔了八成。莫斯科依然是後蘇聯空間中無可爭議的首都,吸引無數人來此謀生。從古娜拉到帖木爾,蘇聯的解體似乎沒有改變太多東西。在各前蘇聯加盟國,生活是另一番模樣:為了掌握新民族國家的控制權,內戰和種族清洗蒸發了百萬人的生命。俄羅斯人逃離烏茲別克、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和幾乎一切加盟國,亞塞拜然人逃離亞美尼亞,亞美尼亞人逃離亞塞拜然,喬治亞人逃離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

此刻,他們聚集在多羅格米洛夫斯基。70歲的喬治亞裔乾果攤主在阿布哈茲戰爭中逃到莫斯科,家人在喬治亞安頓下來為她供貨。60歲的菜販納塔莎1991年逃出塔吉克,當鄰居高喊「殺光俄羅斯人」,俄羅斯家庭只求自己的公寓能換到幾張車票。但在這裡,一切一如「過去的好時光」。

這不僅是一座市場,也是俄羅斯幾個世紀歷史的縮影,凝聚成一種有力的邏輯:一切翻天覆地,同時又一成不變。俄羅斯的歷史還處在這樣的循環中。這對一些人而言意味著挫敗與不甘,對另一些人則是一種必然,甚至一種慰藉。

世界說 曹然

發自 俄羅斯 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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