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辦法成為一名自由作家

如果一切如我所願，讓我成為一名自由作家，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地躲在大世界的小角落裡理想化地創作，過著與上班打卡下班坐公交回家這樣朝九晚五職業截然相反的生活。老實說，我沒有信心做地很好，我不相信自己會是一個優秀的作家。

我的知識儲備是欠缺的，因為我只看我喜歡看的書。我不喜歡描寫戰爭的文字，不喜歡理性化的東西，不喜歡長篇累牘的故事……我不喜歡的太多，喜歡的太單一。除了音樂和寫作，恩，還有旅行。我想不到自己還喜歡什麼，還願意去喜歡什麼。可是偏偏音樂寫作和旅行都需要陽光積極的心情，才能感受到美的東西。當然，我是說大多數的情況下。我本身又是一個總是沒什麼好心情的怪人，所以不斷地困惑以及不斷地懷疑自己變成我很長時間裡的唯一樂趣。

我嘗試著愛上別的事物，有一陣我還蠻喜歡下跳棋的。每天晚上我都跟母親下跳棋，母親樂於教我很多不一樣的下棋方法，比如怎樣才能快速地搶佔先機，怎樣正確地避開對方的阻攔等等。那是我中學時代的事了，但是我漸漸發現，除了跟母親下跳棋外，我不喜歡跟任何除她以外的人進行這項活動，曾經我堅信跳棋能夠鍛煉我的思維，可是在跟別人下跳棋的時候，我始終是獃滯的，我一直在分心，我感受不到跳棋的靈動性，它一點都不有趣。長大一點後，才明白自己根本沒有愛上過跳棋，我享受的，不過是跟母親獨處的時光，和我勝利後，母親驕傲地讚歎聲而已。

我原來是一個這麼喜歡被人關注的孩子啊，也許，我也不是真的喜歡辯論，也不是真的喜歡演講吧，我喜歡的，是大家都願意停下來的目光，是不是。我不知道。聽一些阿姨們講我小時候的事，說我很喜歡叫人，這與現在很多的孩子不一樣，我喜歡爽朗地叫「阿姨叔叔爺爺奶奶」，我會在學校的各個角落看見老師都能敬禮問候，我真的太享受大人眼中散發出來的光芒，那種深深地讚許，那種讓我整個人都像電腦重啟了一樣的肯定。我可以在小小的年紀，七八歲吧，頂著烈日給哥哥買零食，我是高興的，我喜歡哥哥咧著嘴跟別人說，「我妹妹很懂事的，很乖的。」我擦汗的時候是滿足的，我是發自真心地愛著這一切。

我從小就不期盼長大，我並不覺得長大有什麼好，我對高跟鞋沒有幻想，我對男朋友沒有期待，我對未來沒有藍圖。童年，我只想做一個比同齡人聰明一點，懂事一點的女孩子。因為那時的我，在長輩的眼中，是特別的，膽子大又不猖狂，不愛哭又特別乖巧，說的話跟同齡的孩子不符，卻還是可愛的，不是過早成熟的小鬼頭，家裡來客人了就去泡茶，知道雙手遞給對方才是禮貌的， 過年會說各式各樣的祝福語，不重樣也不錯字。飯桌上，我永遠是被格外關注的。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活給別人看的傻孩子。我相信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願意活成一本教科書的。

因為被人關注與讚美的滿足感，遠遠覆蓋了自我真實感受。有很多陪伴了我許多年的朋友會反覆地勸我不要在意他人的想法，沒辦法，這種「活給他人式」的生活作風與思想，已經在我的腦海中根深蒂固，我甚至做不出什麼心裡特別想做就勇敢地去做的事，我一定會再三思考，我一定會周全萬分，我一定會八面玲瓏，我一定會假裝很好。

有一個姐姐偶然說起旅遊，隨口問了我想不想去，我說好啊為什麼不去，她驚訝地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女。」我的思想已經深深地局限了我的行為，我沒有辦法做到一整天都在外面遊盪，我沒有辦法夜不歸宿，我沒有辦法去酒吧狂歡，我沒有辦法早出晚歸，我沒有辦法不跟家裡人報備行蹤。那種稍微做了一點點「出格」事，與乖乖女形象不符的事，我會有種從心底里硬生生跳出來一種負疚感，我不知道這種負疚感是哪裡來的，我不知道這樣的不安感是哪裡來的，也許很多時候我都想衝出這堵自己給自己樹立的牆，但是我沖不出。

自由作家這個職業，的確是我嚮往的。可是我怕自己褻瀆了它，因為我的內心，並不是一個自由的人。我束縛重重，人生的道路看似平坦寬闊，其實艱難險阻，屏障萬千。

真正讓我倍感挫折的，是高三以後，我變得很胖，我企圖用厚厚的劉海遮住大臉，酷熱的夏天，我還穿著秋天的校服外套。有些長輩們開始帶著一些開玩笑的成分說我胖了以後看著很有福氣，這種身材上的困惑，我從來沒有過，我一直未曾擔憂過這樣的事，直到體育課的時候，我跑在最後，開始有同學說我那麼胖，跑不動是很正常的。我照著鏡子，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被打了一頓的肥豬。有一陣子我很愛犯困，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她以為我還沒進來，跟鄰座的任課老師說，「果然胖的人就是比較愛睡覺。」見到我進來，又扮演出一副貼心的模樣，問我最近是不是晚上失眠，握著我的手問我是不是病了，我第一次覺得，原來老師可以這麼虛偽，我感到反胃，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回到教室，低聲抽泣著，也不敢被人發現。

高考前體檢時，我在測體重時偷偷跟醫生說讓他到時候不要喊出我的體重，結果他以最大的分貝朝隊伍里喊了一句「62公斤」。我聽到隊伍里稀稀拉拉的笑聲，我是班級女生里最胖的，我低著頭，穿過了人群，默默地走向下一個項目。

不過是少年時的一些零碎片段，卻在每次熟睡時把我從美夢裡驚醒。我以為瘦一些能讓自己忘記不好的事，但是瘦了以後，家人們極力反對和朋友們的關懷讓我疑慮。

我漸漸地不在乎這些事了，我強制自己忘掉，我把心思全心全意投入於這個公眾號，確實，這分散了我一些注意力，是有效果的。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了，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找到人生的終極奧義了。但是在某一個深夜裡，有人找到了我的微信加了我，說了一大堆覺得我寫得不好覺得我是一個淺薄的人，覺得我很差勁這樣的話，我回復地很消極，他說他關注錯了人。

自由到底是什麼呢，你做著最讓你感到自由的事，卻因為這件事讓你感受到惡意的包圍。我經不起批評，身邊的人打電話來讓我大度一些，別在意這些。我回答好，但是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原諒他人有意無意的惡意。我的世界充滿著各種各樣的問號，小學一年級，語文老師說我是一個很有想像力的孩子，以後一定能成為一個很棒的作家。我被她這句話激勵到現在，卻也一天一天地，慢慢地推遠了這個夢想。

我沒有辦法成為一個自由的作家，

我註定是一個不自由的人。

我用二十三年的時光，明白了什麼叫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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