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星衍平津館：獨創書目，偏重版本（上）

孫星衍是清乾嘉間著名的藏書家，其實他的才能不僅僅體現在藏書方面，他在詩學方面受到了袁枚的極力誇讚，在經學方面也有自己的專著。乾隆三十七年，孫星衍在常州龍城書院就讀，他的老師就是著名的經學家盧文弨。

關於他的藏書之好，孫星衍寫過一篇《孫忠愍侯祠堂藏書記》，他在此記中說：「家大人少孤貧，好聚書。書賈輻湊，易衣物購之，積數櫃，旋以飢驅北行。予生四五齡時，既就傅，歸竊視櫃中書，心好之。年逾志學，從家大人之句曲官舍，因按日讀所列學宮《十三經註疏》及諸史。朱墨點勘，凡數過，幾廢科舉之業。」看來，孫家的藏書起自於孫星衍之父。

孫星衍撰《古文尚書》十卷，清乾隆六十年孫星衍問字堂刻本，書牌

孫星衍撰《古文尚書》十卷，清乾隆六十年孫星衍問字堂刻本，卷首

孫星衍在幼年之時就喜好家中的藏書，而那大部頭的《十三經註疏》以及《中國通史》，他竟然讀了幾過，幾乎荒廢了科考的練習。但天才終究還會表現出獨特的一面，乾隆五十二年，他以一甲第二名的成績考取了進士，成為了榜眼。巧合的是，他在科考前後所作的事情，竟然都跟書有關，他在《藏書記》中自稱：

已而負笈，遊學皖江淮海河洛之間，逾二崤而西。著述於關中節署，畢督部藏書甲海內，資給予，使得竟其學。嘗應試入都，傭書四庫館，所見書益宏多。又數年，釋褐入玉堂，奉敕進西苑校中秘書，並睹翰林院所存《永樂大典》。迴翔省闥者九年，所交士大夫皆當代好學名儒。海內奇文秘籍，或鈔或購，盡在予處。間覽釋道兩藏，有最先古本，足證儒書及陰陽術數家言，取其不詭於經者，寫存書目。

孫星衍一度在畢沅手下做幕僚，畢沅同樣是位大藏書家，其所藏之書孫星衍可以任意瀏覽。考中進士之後，孫星衍又在四庫館工作過，之後他在翰林院內讀到了著名的《永樂大典》。在京工作的九年期間，他不但練出了眼力，還因為收入的提高，可以大量的買書。

考中進士之前，孫星衍在南京的瓦官寺就曾仔細將部頭巨大的《大藏經》通讀了一過，他發現其中的《一切經音義》以及《華嚴經音義》等書中，多處引用了《蒼頡篇》中的內容，為此他特意從這兩書中將相關內容輯佚出來，而此時，其年紀僅28歲。看來，他的藏書之好以及校書之好，在年輕時就有了突出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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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孫星衍的藏書水準，鄭偉章在《文獻家通考》中以「極精」二字形容，陳宗彝在《廉石居藏書記》序言中說：「先生於所藏宋元槧本及舊鈔諸善本，多四庫所未得之秘。」其實，《四庫全書》當年的編纂重點是內容而非版本，不知道陳宗彝為何有此之嘆。然孫星衍的藏書確實在他的那個時代頗具名氣，眭駿先生所著《王芑孫年譜》中在嘉慶七年十月一條中單列出了王芑孫所寫《孫淵如＜萬卷歸裝圖＞贊並序》，王在序言中說道：「吾友孫君淵如，觀察東魯，權陳臬事。其歸也，行李無加於舊，獨聚書益多。好事者為作是圖，一時士大夫題詠甚盛。後四年，將復出山，乃以示余於揚州。」

沿著右側前行

這段序言說孫星衍在山東當官，但他返回家鄉時，沒有像其他官員那樣，一車一車地往家拉民脂民膏，其行李中最多之物就是書籍，為此有人給他畫了一幅《萬卷歸裝圖》，而後許多文人對此圖予以題詠。孫星衍返鄉四年之後，準備再次出外任職，在揚州見到了王芑孫，王看到此圖後，給他寫出了如下贊語：

在官寫書，古以為過。我思其人，天下幾個。

謝公作郡，昌黎在縣。還讀我書，官亦可願。

君繼其風，典訓是服。以我書歸，抵彼留犢。

歸擁百城，坐逋萬鎰。福此蒼生，攜書再出。

此圖紀事，申詠連篇。我為之贊，以諗後賢。

王芑孫誇讚孫星衍坐擁書城。而此圖後面的題詠中也有姚鼐之作：

自興雕板易鈔胥，市冊雖多亂魯魚。

君自石渠翻《七略》，復依官閣惜三餘。

世推列架皆精本，我願連牆借讀書。

政恐衡山承召起，牙籤三萬又隨車。

在這首詩中，姚鼐也是從目錄版本的角度誇讚孫所藏精本之多。

孫星衍撰《尚書今古文註疏》三十卷，清嘉慶二十年冶城山館刻本，書牌

孫星衍撰《尚書今古文註疏》三十卷，清嘉慶二十年冶城山館刻本，卷首

關於孫星衍為何回家四年，眭駿在《王芑孫年譜》中引用了張紹南在《孫淵如年譜》卷下中的說法。由此可知，孫星衍返鄉的原因是奔母金夫人之喪，他在嘉慶三年去官守制，嘉慶八年五月又北上補官，這期間他於嘉慶七年十月住在揚州曾燠的署齋，而正是這個階段，他見到了王芑孫，於是他請王寫下了《萬卷歸裝圖》的序及贊語。

孫星衍的這趟奔喪走得並不順利，他在《孫忠愍侯祠堂藏書記》中寫道：

旋以母憂南旋，倉皇捆載，卷帙狼藉。時值河溢，經南陽湖，遇風沉舟，歸至金陵，料簡殘冊，置忠愍侯祠屋中，損書大半。比年負米吳越，貧不自存，猶時時購補數十種書，稍完具如初，或有創穫。蓋藏書之難，而好書之不能免於厄者尚如是。

母親的突然去世，令孫星衍卒不及防，他匆忙捆載行李往家鄉趕，當時正是雨水充沛的季節，船經過南陽湖時趕上大風，致使翻船，所幸未曾傷人，而他的藏書卻受到了很大的損失，等到達南京他整理所余之書時，已經損失了大半。孫星衍對這些劫餘之書進行了整理，而後將這些書公開放在祠堂之內，讓宗族內的弟子任意翻閱。為了能夠讓族內子弟懂得讀書之法，他將祠堂內的藏書整理出了一份目錄，而該書目打破了那時流行的四部分類法，他將所藏之書分為了十二部。

來到了正門前

為什麼是這樣分類呢？以他自己的說法，這「十二」乃是「應歲周之數」。對於孫星衍的這種分類方式，後世批評之聲多過褒獎之語，比如葉德輝在《洗冤錄參考序》中說：「囊時見孫淵如星衍自序祠堂藏書，合醫、律為一類，以謂生人、殺人，同一關係人命。竊訝其變亂簿錄之流別，而官私出入之不分。然孫氏由刑部外擢提刑，終身與刑法相終始，意其持論固有獨見，心雖疑之，不敢非難也。」葉德輝說，他看到孫星衍所編《祠堂藏書記》的序言，孫將子部醫家類和律法類合并在了一起，然後者屬於史部。孫星衍將分屬兩部之書合在了一起，這令葉德輝十分的驚訝。

為什麼孫星衍會這麼做呢？他在《祠堂藏書記》中其實做過較為詳細地解釋：

曰醫律第六。先以醫學，次以律學。醫律二學，代有傳書，並設博士。生人殺人，所關甚重，經稱十全為上。醫不三世，不服其葯。史稱郭鎮、陳寵世傳法律，此學古書，未火於秦。歷代流傳，尤不可絕。醫則刪其後出偏見者，律則今代損益盡善，欲求根據，兼載古時令甲雲。

孫星衍的理解很有意思，他認為醫生的天職乃是為了救人，而法律可以殺人，將救人和殺人合為一部。看來，孫星衍認為，救人與殺人從某些角度而言，有其相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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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孫氏祠堂書目的分類方式，嚴佐之先生在《近三百年古籍目錄舉要》一書中，將此兩級目錄詳列了出來，因該目不同於以往所見的四部分類法，故我將其抄錄如下：

經學：易、書、詩、禮、樂、春秋、孝經、論語、爾雅、孟子、經義。

小學：字書、音學。

諸子：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兵家。

天文：天部、演算法、五行術數。

地理：總編、分編。

醫律：醫學、律學。

史學：正史、編年、紀事、雜史、傳記、故事、史論、史鈔等。

金石：

類書：事類、姓類、書目。

詞賦：總集、別集、詞、詩話、詩文評。

書畫：

說部：

對於這樣的分類方式，如前所言，既有讚譽者，也有貶斥者，然而有意思的是，葉德輝雖然不贊同孫星衍將醫、律合為一部，然而他卻對這種十二部的分類方式大表贊同，其在《郋園讀書記》卷四中說：「自來藏書家目，侈錄宋本，次則元刻舊鈔，明刻又次之。至於近刻，則屏而不錄。此洪北江所謂『藏書者之藏書』也。陽湖孫氏《祠堂書目》，間注時刻，略而不詳。然其目分十二類，通《漢略》、《隋志》之郵，變《崇文》、《文淵》之例。體近著述，讀者不僅以書目重之。」

門牌號

葉德輝認為，孫星衍的十二部分類法乃是一大發明，因為這種分類方式融入了編目者的思想，故可以將其目之為著述。這樣的評語可謂很是高大。

姚名達在《中國目錄學史》中，對於孫星衍的這種分類法予以了如下的評價：「溯自北宋李淑另創八分法以來，迄於孫星衍之十二分法，七百六十年間，作者十數人，背《四部》而騁馳，獨適意而草創。其間不乏良法美意，足資啟發；所惜諸家著錄，聊備檢尋，原無深入研究之志，隨意分合，未必一一合乎分類之原理。此種不專精、不徹底之學風，百科皆然，非可獨責目錄學家。」

孫星衍撰《寰宇訪碑錄》十二卷，清嘉慶七年刻本，書牌

孫星衍撰《寰宇訪碑錄》十二卷，清嘉慶七年刻本，卷首

這段評語有褒有貶，其誇讚孫星衍打破四部分類法的束縛，能夠有自己的創見，而這種創見對後世大有啟迪。但姚也認為，孫星衍所編該目做得並不仔細，因為他隨意排列組合，將非為一類之書合并在一起，姚批評這種做法乃是一種不徹底的學風，而這種風氣是社會的普遍現象。

然而來新夏先生則認為，孫星衍的這十二部分類法，並沒有突破四部分類法的總體範疇，其在《古籍整理講義》中說：「清孫星衍所撰《孫氏祠堂書目》雖去掉四部大類，直接分為十二類，但細究內容也不過為四部的分化而已。清人管世銘曾主張分圖書為經、史、子、集、類、選、錄、撰八大類，也只是於四部之外另增四類而已，並無新意。」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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