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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吉爾的韓先生

(From:blogcdn.com)

丹吉爾還在那裡,沿著山巒鋪展,俯瞰著港口。黃昏時分,當地人坐在步行者大道的咖啡館外,看著海上的烏雲翻滾:西班牙在下雨,而這裡陽光依舊明媚。海風帶來鹽的味道,還有地中海特有的慵懶氣息。鴿子在筆直的棕櫚樹間盤桓,時而拍著翅膀,落在清真寺的宣禮塔上,擠出一坨新鮮的鳥糞。

我一路走過那些咖啡館。街邊全是閑著無事的摩洛哥男人,穿著寬鬆的阿拉伯袍子。小圓桌上放著小杯咖啡或者薄荷茶。這些男人不時拿起杯子,抿一口,然後繼續目光空洞地望著路人。

丹吉爾的女人長得很漂亮。雖然戴著頭巾,但並不像沙特女人那樣把臉遮住。她們的睫毛很長,鼻樑很高,皮膚是淡棕色,有著摩爾人和歐洲人混血的感覺。這一點不奇怪,因為丹吉爾原本就是歐洲與非洲的融合之地。1956年以前,這裡是國際託管的自由港,吸引了大批僑民。那些人大都是遊盪者,國籍不明。其中有走私販、間諜,也有作家。正是在這裡,威廉·巴勒斯寫出了《裸體午餐》,而凱魯亞克一邊抽著大麻,一邊狂喝濫飲。

在大巴黎咖啡館前,我停下了腳步。我發現路邊有一個空位,就走過去坐下來。這個位置很好,就位於步行者大道和解放路的交叉口,拐過去就是法語聯盟和兩家雅緻的酒店,也是通往4月9日廣場的必經之路。我覺得,我要找的人應該就住在這兩家酒店中的一家。

天色還早,而且我也不想一到地方就火急火燎地開始工作。我喜歡先儘可能地遊盪一番,感受一下城市的氛圍。這對於干好工作必不可少。更何況,我忘了在哪裡讀到過,大巴黎咖啡館是「垮掉一代」作家們經常來消磨時間的地方。透過敞開的窗戶,我看到室內的空間很大。棕色的皮椅散落在青色的大理石石柱間。牆上掛著老照片,裝飾著馬賽克,還有一面巨大的鏡子,反射著街景。

侍者全都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馬甲,但那不過是很久沒洗的工作服,有一種敷衍了事的廉價感。一個侍者端著收杯子的餐盤走過來,問我要什麼。我說,要一杯咖啡加奶。所有人要的都是這個,我覺得沒有必要標新立異。我需要融入這座城市,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和我共同分享一張小圓桌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穿著白色長袍,戴著夾鼻眼鏡,正在閱讀兩天前的法國《費加羅報》。我突然意識到,兩天前我還在海峽另一側的直布羅陀。再前一天,則是馬拉加。我坐在自己喜歡的小酒館裡,吃烤沙丁魚,喝葡萄酒。不用說你也知道,那是與摩洛哥截然不同的世界。

侍者端來了咖啡、一小壺奶和一碟方糖。我沒有像當地人那樣,把方糖放進咖啡里——這點用不著像當地人學習。我只把奶注入咖啡中,然後用小勺攪拌均勻。我先喝了一小口,發現味道不錯。如果說法國人留下了什麼殖民遺產的話,蒸餾咖啡無疑是其中之一。

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好像都有目的性似的。我留意著有沒有要找的人,不過心情並不急迫。我知道,我早晚會找到他。在丹吉爾,這算不上什麼難事。

(From:Julia mathewson)

喝完咖啡,我在小圓桌上留下幾個硬幣,起身離去。我走過法語聯盟,沿著解放路,繼續往4月9日廣場方向走。街上人頭攢動,路邊全是餐館、點心店和做小買賣的攤販。那家不錯的酒店就在這條街上,是法國人留下的建築,有著高大的法式窗欞。外表不怎麼起眼,可價格卻是丹吉爾最貴的之一。

我穿過酒店的旋轉門,走進大堂。大堂的裝潢是新古典主義式的,懸掛著枝形吊燈,一條鋪著暗色地毯的木質樓梯直通樓上。樓梯兩側的牆上,掛著油畫,拐角處有一張路易十六式的古董桌,上面放著一台搖桿電話。一切看上去都挺典雅,只是缺乏保養,已經開始走上下坡路。

站在前台的是一個摩洛哥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紅色領帶,留著兩撇神氣的小鬍子。他客氣地問我是否需要幫助,口音很像黑白電影中的殖民地侍者。我操著法語告訴他,我想找一對中國夫婦,我是他們的朋友。

「請問您的朋友叫什麼?」侍者問道。

「姓韓,H-A-N。」

侍者打開抽屜,拿出一本登記簿,開始翻閱。我心裡笑了,沒想到這家酒店還在用登記簿,而不是電腦。

「請問您的朋友是哪天入住的?」

「我想應該是昨天。」

「昨天入住,韓先生和韓太太……」侍者一邊重複著,一邊用手指划過登記簿。

「抱歉,我沒查到有這樣的入住。」

「有中國人入住嗎?」

「也沒有,先生,」侍者說,「實際上,我們昨天只有三位客人,都是美國人。」

「謝謝,」我說,「也許他們住在別的酒店了。」

「先生,如果您願意入住的話,我們可以給您優惠價格。」

「謝謝,但不用了。我想,還是和朋友住在同一家酒店比較好。」

「我理解,」侍者說,「您和朋友是來丹吉爾度假的嗎?」

「對,可以這麼說。」

「那麼,祝您在丹吉爾過得愉快!」

(From:Tangier tourist information office)

走出酒店的旋轉門時,正是伊斯蘭的晚禱時間。阿訇的唱經聲,像一首抑揚頓挫的男性詠嘆調,突然從某個宣禮塔上冒出來。幾乎與此同時,城內各處清真寺的唱經聲也陸續響起來。整座城市就像一隻燒開水的大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

我走到4月9日廣場,廣場四周的露天餐廳里,坐滿了等待開飯的當地人。一個留著大鬍子的摩洛哥男人,把一本粗製濫造的英文菜單,塞進我手裡。

「我叫穆斯塔法,」男人說,「請來我的店裡吃飯!有塔吉鍋和庫斯庫斯!」

「我已經吃過了,明天吧。」

「好的,明天!」男人拍著胸脯,「記住,我叫穆斯塔法。」

「記住了,穆斯塔法。」

穆斯塔法把手按在胸口,擠了擠眼睛,而我穿過廣場中央的噴水池,向另一側走去。我經過一家電影院,經過聖安德魯斯大教堂,拐了兩個彎,然後看到了那家建在山坡上的酒店。

酒店看起來很像一座莊園,有白色的圍牆,牆邊停著長長一排計程車。我走進酒店的庭院,穿過花園,沿著台階往上走。我有預感,要找的人住在這裡。

這家酒店歷史悠久,曾經接待過法國畫家德拉克瓦和亨利·馬蒂斯——那已經是100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滄桑感就像皺紋一樣,爬滿了酒店的每個角落。它比剛才那家酒店更需要維護保養,甚至翻修重建。不過,這畢竟是一家歷史性酒店。韓先生和韓太太想必樂得為此犧牲一點舒適。

和所有年深日久,卻又疏於管理的酒店一樣,我在大堂里沒看到一個服務員。我走進電梯,發現上面一層是酒吧和舞廳。我按了一下按鈕,電梯就顫動著向上運行。二樓的走廊很暗,只亮著一盞綠色燈罩的檯燈。所謂的舞廳,大門緊閉,還掛了一把大鎖。透過玻璃,我看到裡面只有幾把椅子。不過,酒吧還開著門。一對歐美老夫婦正在相對無言地用餐。餐桌上放著冰桶,白色餐布搭在一瓶葡萄酒上。酒吧有一個露台,我走出去,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從港口吹來的晚風,微微有些涼,不過很舒服。棕櫚樹在風中搖曳著,像少女的腰肢。從這裡,可以看到燈火閃亮的港口和暮色中深藍色的地中海。15公里外,就是英控直布羅陀了。雖然只有15公里,卻與這裡有著天壤之別。

(From:Wiki media)

我回憶著前天在直布羅陀眺望丹吉爾時的感受。當時,我坐在港口的一家酒吧里,正在喝西班牙啤酒。一個此前創業的朋友發來一封郵件,附有一個男人的照片。朋友告訴我,這是公司的合伙人。如今公司面臨破產清算,而這位合伙人突然「失蹤」。據朋友得到的可靠消息,這位合伙人可能帶著他的女朋友來了摩洛哥。

「我知道你要去摩洛哥旅行,到了那邊,替我找到他,」朋友對我說。

年邁的侍者走過來,問我需要什麼。顯然,他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大半輩子,有幸見過酒店輝煌時的樣子,那時他大概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來一瓶卡薩布蘭卡啤酒,」我說。

「馬上,先生。」

微微駝背的侍者轉身離去,而我閉上眼睛,感受著資本寒冬以及地中海南岸的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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