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片欣賞：Le Samourai

一個空空如也的房間。其實，不完全是空的。房間里的角落放著一個鳥籠，裡面有一隻小灰雀嘰嘰喳喳。在光的陰影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個男人躺在床上，點起一支煙。裊裊的煙霧緩緩升起，與從窗子里透進的光融合在了一起。過了一會兒，這個男人從床上起身，衣服是整齊的。他拿過一頂帽子，站在門邊的鏡子前，穿上風衣。鏡子里出現了一張男人俊俏的臉，略帶憂鬱。他用手撫過帽沿以確保戴得整齊無誤，然後出門來到街上。屏幕上出現一行字：「沒有一種孤獨，更甚於一個殺手的孤獨。除非是灌木叢中的老虎。」

如同一個高明的畫家，電影只通過寥寥數筆，甚至沒有一句對白，就向我們展開了一個灰色神秘的畫面。1967年的法國電影《Le Samourai》（獨行殺手，又稱冷麵殺手）由Jean-Pierre Melville導演，阿蘭.德龍主演。在拍這部電影時，阿蘭.德龍正好32歲，是法國電影的冷俊小生。時有影評家稱他為「黑暗街道上美麗的具破壞力的天使」。

故事設在巴黎。我們的男主角叫傑夫（Jef Costello），是一個職業殺手。只見他在街上坐進一個沒有鎖門的車裡，車主剛剛離開車。他用一串鑰匙一個個試著啟動汽車，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藍色的眼睛漠然又機警地看著前面。汽車終於發動了。他開車來到一個郊區的汽車鋪，把車開進去，汽車鋪的門嘩得一聲在後面關上了。一個技工手拿著新的車牌，麻利地把汽車的舊車牌拆下來，換上新的。傑夫站在旁邊抽著煙等。技工打開一個抽屜，遞給他一張紙，傑夫又把手伸了出去，這次，技工給了他一把槍。他給了技工一疊紙鈔，然後駕車離開。仍然沒有一句話。

傑夫開車來到一棟公寓樓里，乘電梯上去，裡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傑夫？」門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子迎上來。這是他的好友珍（娜塔麗.德龍扮演，屏幕下是阿蘭.德龍的妻子）。傑夫要求她記住，如果有人問，他在7點15分到凌晨1點45分之間是待在這裡的。珍一定很愛他吧，她說她很高興傑夫需要她的幫助。但她同時又是一個有錢男人的情婦，而且傑夫知道這一點。他們的關係應該超越了情人，更像知己。她告訴傑夫，她的有錢男友會在凌晨2點來她這裡。傑夫又來到附近的一個牌室，讓他們留一個位置給他，說他2點會來打牌。

之後，傑夫來到了一個俱樂部。這裡人聲鼎沸，衣香鬢影，侍者端著酒杯穿行在人群中，一個短髮的黑皮膚美女在舞台上彈著鋼琴，眼波流轉如水，神情特別歡快。傑夫來到位於俱樂部裡面的辦公室，戴上白手套，舉槍把裡面的男人殺死了。這個男人是這個俱樂部的老闆。隨後，他走出房間，卻正好碰到女鋼琴師。她驚訝地看著傑夫，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他把槍仍到了塞納河裡，回到珍的公寓樓里，等珍的有錢男友來到時，傑夫故意把走廊的燈打開，和他擦肩而過。然後他來到牌室，坐下來和其他人打牌。

出了命案，警察馬上開始地毯式搜索，拘捕了所有可疑人員，包括正在打牌的傑夫。警察讓俱樂部里的人指認嫌疑犯，有的說傑夫不是兇手，包括近距離見到他的女鋼琴師，但也有人指認說他就是走進俱樂部的兇手。傑夫的女友珍證實傑夫在她的住所待到1點45分，然後她的有錢男友也證實，當他來到公寓時，他在公寓樓下遇到傑夫。傑夫被無罪釋放，但警察頭目認為，他的嫌疑非常大，他們開始跟蹤他，並趁他外出時，到他的公寓安裝了竊聽器。

傑夫擺脫了警察的跟蹤，在一個立交橋上和僱傭他的人碰頭。他完成了合同，他們應該付給他酬勞。但是和他接頭的金髮男人說，警察已經懷疑他，他們起了衝突，傑夫的胳膊受了傷。傑夫回到住所療傷，發現鳥籠里的小灰雀顯得煩躁不安，敏感地感覺到有人進來過。他搜查房間，發現了竊聽器，然後關掉了。

現在他被警察和雇他殺人的黑社會兩頭夾擊，就像這隻金絲雀一樣，走投無路。但是，他首先要弄清楚兩件事：1.女鋼琴師為何對警察撒謊來保護他，2.誰是真正僱傭他的人，他們想怎麼樣。他出去找女鋼琴師，來到她的住所。他懷疑她和僱傭他的人是一夥的，這可能也是她向警察撒謊的原因：傑夫不能暴露，否則他們都有危險。

與此同時，警察突襲了珍的住所，搜查她的物件，並要求她撤消證詞，說出真相。警察認為，珍這麼幫傑夫，顯然很愛他，但她可以為了錢，做另外一個男人的情婦，「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實質上就是妓女」，那麼她也可以為了保全自己出賣傑夫。但珍拒絕了警察開出的條件，命他離開。

傑夫回到住所，發現小灰雀在鳥籠里跳來跳去，掉了好多根羽毛。這時和他起過衝突的金髮男人閃出來，給了傑夫一張紙，紙上寫著他的下一個目標，和四百萬法郎，作為上次和這次的酬勞。兩人一番格鬥後，傑夫將他控制住，並且逼問出幕後指示者的名字和地址。

傑夫來到珍的公寓，問她有沒有被警察騷擾，眼睛裡滿是關切。珍說沒有，讓傑夫不要擔心。她問起傑夫的境況。傑夫安慰她，說他會解決好的。和珍擁抱告別時，他露出了少有的留戀，但還是堅毅地走了。

傑夫來到金髮男人給他的地址，這裡正是女鋼琴師的住所。他踢開門，抓住正要逃跑的男人，在他掏出槍的同時先射中了他。然後來到俱樂部，把帽子寄存上，但沒有拿走寄存單。俱樂部像往常一樣，人聲鼎沸。他戴上白手套，在眾目睽睽下，來到女鋼琴師旁邊，緩緩地向她舉起手槍。

女鋼琴師並沒有一絲慌亂，只是用一雙溫柔的大眼睛看著他，柔聲問：「為什麼，傑夫，為什麼？」

傑夫說，沒有原因，這是一道命令，你是目標。

正在這時，跟蹤他的警察來了，開槍射死了傑夫。警察過來，拿過傑夫的槍，發現，裡面並沒有子彈。

電影結束了，卻留下重重疑點。

疑點一：傑夫為什麼不想殺死女鋼琴師？他愛上她了嗎？或者出於對於她保護他的感激，不想殺死她，但出於職業規則，又不得不向她舉起槍？

疑點二：女鋼琴師和黑社會的關係是什麼？從她和背後的主使者住在一起來看，她可能是情婦，或者被他們所控制。傑夫向她舉槍是想證明她的清白嗎？還是想勸她離開這個集團？

疑點三：傑夫已經殺死了背後主使，為什麼還要鋌而走險，去俱樂部向女鋼琴師舉起槍？

無論如何，這是一部超有型格的電影，導演以灰色冷調的手法來描寫末路殺手的悲劇宿命，利用光影的層次感營造出一種悲涼絕望的氣氛。阿蘭.德龍飾演的殺手傑夫好比一隻孤獨的野狼，冷靜機智，沉默寡言，出手凌厲快捷，受傷後就躲起來獨自療傷。除了籠里的小灰雀，他唯一的知己是珍。他從不表露內心情感，卻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脈脈溫情。他雖然是個冷酷無情的職業殺手，卻嚴格遵從殺手的職業操守，好似一個崇尚榮譽和道義的現代武士。因為女鋼琴師保護過他，出於道義，他不想殺她。但這是一道命令，他無法不去執行。所以用沒有裝子彈的手槍對準她，為他所崇尚的道義和職業操守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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