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要去職業化、書畫家的「債」和「緣」

【觀 點】

書法要去職業化

朱 濤

書法原本是文字元號書寫的法則，是人們工作學習的一種工具。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書法成了一種職業，從國家到地方都設置了書協，辦了書法院，享受國家公務員的待遇，拿著財政的錢，並利用這個行政化的頭銜，去贏得市場的高額回報。

書法自古就不是一個職業。在古代，書法就是一種交流的工具，沒有人以書法為生。書法史上記錄的書法家，其身份多是博學的文人、官員、將軍，幾乎所有的社會精英都是文化精英，也是書法精英，書法不過是他們閑暇時用來消遣的藝術，是他們在官場供職的基本技能，是他們日常交往的情感表達，是他們激情創作的文學情懷，所謂「經學之暇，游手於斯」。在那個時候，書法家並不是一種身份，朝廷沒有設立專門的書法官員，他們中既有達官顯貴也有平民布衣，甚至有的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像虞世南、蘇軾、趙孟頫等等，詩文書畫，樣樣精通。現在，社會分工越來越細，書法家不再是文人、學者，而現代文人、學者也似乎不懂或不屑於書法，書法家與文人、學者之間出現了身份與地位上的巨大鴻溝，這也是一種文化身份上的斷裂。書法職業化，就是這種文化身份斷裂後的一種錯誤選擇。

在各級文聯里設置書協，設立專職的幹部，其初衷就是組織推廣書法教育和書法創作。這三十年，隨著經濟的發展，書法傳統教育的普及成績斐然，書法熱得燙手，書協這個原本群眾性的組織，一下子成了有職有權的部門，書協還不夠，有的地方還設立了書法院，專門供養一批職業的書法家，專職書法創作。但隨著書法熱的發展，書法職業成為書法家追求的目標，職業書法家創作的作品也大多是走向市場，書法家一手拿著國家的俸祿，一邊享受書法市場的回報。成千上萬的書法愛好者，為了入展、獲獎、入會，為了使自己的作品在市場上獲得認可，不得不去巴結書協和評委，書法也成為了權力尋租的一種方式，書法職業化的初衷已經改變。

職業化扼殺了書法的生命。書以載道，書法是書者生命的載體，學養、人生、苦難都是書法的生命，沒有了生命，書法就是一輛空載的車，沒有靈魂。書法一旦成為了一種職業，就失去了書法的承載功能，引導人們去追求那種純技巧的東西。那些線條沒有了生命，只是機械地受人擺布，筆墨的濃淡枯濕，結構的變化多端，看上去很是熱鬧，但對於藝術家而言，這種淺薄的熱鬧毫無價值。書法是書者最逼真的「心電圖」，你心裡有什麼，手裡的筆墨就有什麼，你心裡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味地去抄錄唐詩宋詞、名言警句，很難真正體會先賢那種刻骨銘心的心境，你寫出來的線條都是機械的筆墨，沒有生命。

書法熱得「發燒」，去職業化是讓書法更健康發展的一味良藥。去職業化，就是要讓書法家更加關注人民群眾的冷暖溫飽，更加關注書法之外的文學修養，更加關注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讓書法真正成為承載人生體驗、文學情懷和社會變革的載體，成為當代人文精神的引領。

書畫家的「債」和「緣」

薛元明

不問緣由索要字畫，不尊重書畫家，是整個社會的認識問題。但對於書畫家來說，如果整天都想著作品多少錢一平尺，是不可能步入高境界的。

「不要隨便要作品」「謝絕免費索要字畫」「請尊重藝術勞動者」「不好意思，我不欠你的字畫」「憑什麼讓我給你白畫」……

近一段時間以來，類似的口頭語幾乎每天都在微信圈刷屏。從這些近乎呵斥的話，可以想像出書畫家們色厲內荏的表情，一臉不耐煩。是誰讓書畫家們發這麼大的火，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發火的主要原因在於付出與回報不對等，內心的預想落空。得不到尊重的原因來自兩方面：一是書畫家自身，一是索要字畫者。

真正的尊重來自於別人的自發和自願，而不是個人的強烈要求。說到本質，個人必須有值得別人尊重之處。如果自己把自己看得非常重，但真實的分量並沒有那麼重，只能事與願違。書畫家在財力等方面沒有優勢，靠的是學問和人格。如果沒有足夠的文化修養，沒有獨立的人格，勢必很難贏得尊重。從上述種種斥責的語氣來看，書畫家的修養似乎還沒到家。書畫家在慈善義捐時所表現出的慷慨和開明，很受人尊重。為什麼一換環境，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說白了，書畫家自己可能感覺不到，他們在當下變得非常現實，甚至非常勢利。相比晚清民國時書畫家以潤格啟事直接告白，尤其是一些風趣幽默的回絕妙招，顯然要掉價很多。書畫家面對應酬和索要的無奈，讓人能夠理解，但處理辦法明顯缺少智慧。

任何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而且書畫家名氣和應酬成正比。面對形形色色的索要字畫者，其中既有「緣」，也有「債」。俗話說「人情是債」，中國是一個人情大國，幾千年的歷史濃縮起來就是夾雜人情和利害的交往。對於一個書畫家來說，要有人情味。無論是「書如其人」還是「畫如其人」，所強調的主旨是，做人始終擺在第一位。如果面目可憎，即使書畫藝術小有成就，最終亦會令人厭惡、鄙棄。但人情太多、太重，必定不堪重負。也就是說，注重人情味，並不是一味地做老好人，作品隨便送。每個書畫家都應該有自己的原則和標準，需要獲得應有的尊重。不管如何，要視具體對象而論。

雖說賣書畫不論交情，但賣字畫也能交朋友。齊白石賣字畫，注重遵守市場規則，但市場規則並不能左右他的思想、個性和藝術。齊白石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有兩條：一是他沒有膨脹的物質慾望，生活節儉，自足於溫飽小康，有充分的精力與閑暇進行藝術探索；二是始終保持著獨立的人格與創作的自由，用自己的藝術創造市場，而不是被市場牽著鼻子走。如果書畫家的一切目標都是為了錢，是不可能有真正的書畫藝術。當下書畫家見錢眼開者不在少數，然「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質量要把控好。然而有一些書畫家，直接以應酬之作交付了事，其實這是對自己不負責。在別人眼中，一個對自己都不負責的書畫家，是配不上「尊重」二字的!

從上述分析來看，如果把存在不確定因素的行為以「一刀切」方式來解決，顯然行不通。現實問題不是書畫家單方面問題，也不是一兩個書畫家就能解決的，必須所有人都講規則、講情理才行。但目前這一問題顯然不可能得到解決，因為書畫市場中的可變因素太多。不過話說回來，雖有千頭萬緒，但歸根結底不外乎宏觀環境和微觀個體兩方面，個體又包含賣家和買家兩方面。

就宏觀環境來看，中國目前沒有成熟的書畫市場。嚴格地說，目前只有一些書畫購買行為存在。市場必須注重法制、注重誠信、注重透明度，這些要素卻一直缺失。時下流行的標準是按照組織的頭銜、官位和職務等來衡量，利益和人情關係相交換，而這些人往往名不副實，卻因位高權重而賺得盆滿缽盈；另一方面，走「江湖路線」的所謂「大師級人物」，使盡忽悠手段，東騙西詐，不愁吃穿。這一高一低的兩端人物，各顯神通，唯有夾在中間的有實力而無大名氣、高地位的普通書畫家，受足了氣。和組織的人員比，少了官位；與「江湖大俠」比，臉皮又不足夠厚，沒有這些「資本」，只能靠吆喝，所以難免出現牢騷怪話，擺出沒錢就別來煩我的架勢。其實書畫家要的也不一定就是物質補償，而是必要的尊重。但必須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市場？要按質論價。如果真正到了那一天，書畫家的春天就來臨了。但毫無疑問，以目前的情景來看，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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