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足夠老了，就可以看懂宮崎駿這部動畫電影了
文 | 盛昊陽
Porco Rosso與Geoff Carter會相遇的幾率遠遠小於他們能成為知己的幾率。
Porco Rosso
Geoff Carter
雖說這兩人（準確說是一人一豬）有很多共通點，比如熱愛飛行，對飛行的執著達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都有個貌美性感的前女友，分手後嫁給了另一個飛行員，她的倩影卻常常縈繞在眼前；飛行技術拔尖，但既不為祖國效力，也不與空賊為伍，一個當起了賞金獵人，一個開了家小公司專營郵件送貨業務；都有好友因飛行而死，也都偶然遇到了崇拜仰慕自己的女性。
但是，他們活躍的區域，一個在風和日麗韶光煦色的亞得里亞海域，另一個在南美洲安第斯山脈附近霧迷津渡的空港小鎮Barranca；Porco開的是義大利制的Savoia S.21，Geoff的愛機是美國產的Boeing Model 100；他們一個是風衣墨鏡禮帽一樣不落的歐洲紳士，另一個是襯衫馬褲皮夾克實用主義的美洲土鱉。
《紅豬》（1992）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而比1929年到1939年這十年時間差還要不巧的是，Porco Rosso是宮崎駿筆下一隻五短身材的豬，Geoff Carter的扮演者卻是帥得天怒人怨的加里?格蘭特——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在二次元，我在三次元。
創作《紅豬》時的宮崎駿年近五旬，又恰逢1980和90年代之交的社會動蕩期，被視為「私小說」的《紅豬》因此流露出成人色調的哀悼心情。反覆闡述著「狗就是我的外殼」的押井守就一針見血地指出，在結局的時候，如果紅豬脫下面具，會看到宮崎先生本人的臉從底下探出來。
《紅豬》（1992）
按宮崎駿自己的話說：「究竟是一頭坐在飛機上的豬還是一個帶著狗隱居山野的人，這都無所謂。」
這部給中年人看的電影中亦有活潑動人的細節，但Porco的「中年危機」並不體現在對青春少女的迷思中，除了理想的殞滅和對自我的不認同與逃避之外，滿溢的則是「時には昔の話を」的感傷，這也是被白樂天描述得淋漓盡致的「琴詩酒伴皆拋我，雪月花時最憶君」，以及更銷魂蝕骨的「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相比之下，《Only Angels Have Wings》的主題稱得上熱血勵志，霍華德?霍克斯自稱年輕時剛完成空軍基礎培訓即以驚人技藝調任教練員崗位，也順理成章熱愛著飛行天才的傳奇。Geoff是那種表面上利己主義的鐵血硬漢，手下因惡劣天氣失事，一邊冷淡表示是因為他的技術不夠好，早晚會出事，一邊又自掏腰包補貼遺屬。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片中Geoff、前女友Judy和丈夫Bat的關係幾乎可以與三年後上映的《卡薩布蘭卡》對應，只是多了幾重私怨糾葛和一位心思單純的現任，少了點國讎家恨的政治宣傳意義，聽上去又是一個好萊塢量產的三角四角乃至N角戀故事。
「這裡的人生比貴國要遠為複雜」，在亞得里亞海畔的熏風中，優雅動人的Gina對美國人Curtis這樣說道。如果Porco與Geoff相識，大概也會這樣打趣對方。
他們會談起「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為什麼掙到的錢全都用來修繕/購買飛機；談起邂逅過的佳麗，空賊們的女神Gina自不必提，芳齡21的麗塔?海華絲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他們不可能會用「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來寬慰彼此，也不太可能為了守護少女眼中的光輝乾脆來一場空中決鬥——要知道飾演女主角Bonnie的瓊?阿瑟比加里?格蘭特還要年長四歲，卻要勉為其難演一名對飛行和男性都一無所知的花痴女，這起碼能證明女人緣一流的Geoff Carter不是個蘿莉控！兩人最談得來的話題當然是飛機，然後是……
「好人都死了。」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宮崎駿的世界裡鮮見壁壘分明的正邪對立，片頭綁架女童的空賊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欲求娶少女能從天上一直打到地下的Curtis也有所為有所不為，片中真正的惡勢力是法西斯的秘密警察，但只作為背景存在，換成任何一個政府勢力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紅豬》（1992）
1929年到1939年雖然隔著十年的時光，對於兩位主人公來說都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世界，變成豬的Porco對人類和自己都失去了希望，只關心航線和飛行的Geoff也躲在遠離塵囂的南美小城，卻還是不得不靜待摯愛自己的老友Kid慢慢死去。
活下來的卻是曾拋棄技工獨自跳傘的Bat，和冷眼旁觀過太多死亡的他自己，Geoff肯定不會認為自己是好人，但這個故事裡也同樣沒有壞人——最終沒有放棄同伴的Bat獲得了Kid臨終前的原諒和其他飛行員的認同。這樣看來，《Only Angels Have Wings》果然是一部勵志電影。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你們這幫飛行員只會把我們女人當作避風港」。這句話可以同時視為兩部電影的註解。在男性沙文主義或者說直男癌的霍華德?霍克斯眼中，女人當然不可能理解男人對飛行的執著。
Geoff覺得「女人以為她們可以承受一切，但是她們不能」，而整部電影里最理解他，最認同他的也不是問東問西的女主角Bonnie，而是飛了22年，視力退化也堅持飛行的好基友Kid——《My Own Private Idaho》為什麼會被翻譯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由此可知。
《Only Angels Have Wings》（1939）
哪怕是總用短髮少女當主角，以女性主義為關鍵詞的宮崎駿也並不認為17歲的女孩會懂得中年大叔對飛行的執著，讓少女成為修理技師固然是那個時代的突破，然而少女最最渴慕的，也不過是那個人罷了。
在外人看來完美睿智的Gina不能免俗地在心底想好了賭局，這個賭局跟Bonnie的「你必須開口要求我留下」簡直一模一樣，不同的只是，霍華德?霍克斯讓這句話說了出來。
但是，「不能飛的豬，就只是普通的豬而已」。說著「不讓他飛，他遲早會走人」的Geoff Carter也是在說他自己。Gina贏得了賭約，她的花園裡仍然停泊著Porco的紅色飛機。
《紅豬》（1992）
Geoff用自己的方法留住了Bonnie，然後轉身奔向了偉大航道。所謂的夢想、友情、愛人都可能被時代抹去痕迹，那麼，夠格用生命助燃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永恆，隔著大西洋的他們會向對方發出怎樣的邀請呢？
——也許能在真正的天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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