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薦書 孤燈下的記憶
撰文:趙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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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燈下的記憶》(漢唐陽光 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作者趙絪,是講中國通史可比肩錢穆的歷史學家趙儷生的女兒,她在書中鮮活地記錄了一批父輩學者的獨特風采和多舛命運。例如趙儷生與王瑤一生既是對手又是老友,不斷較勁又彼此珍惜;趙儷生與其天才般的摯友童書業,兩人之間一場無言的泣別竟成永訣;中國科學院院士周明鎮夫婦,一個天真無邪,一個優雅端莊;錢偉長夫人孔祥瑛女士樸實大方,舉止得體,影響她的後人亦是謙和樸素,平易親切。
作者還記錄了自己家庭中幾經磨難,但每個成員皆能坦然應對的往事;記錄了一批知識青年的群像。她的書寫,為一個時代留下了一份珍貴的「標本」。
以下文字受權摘自該書。
王瑤與父親
王瑤伯伯是父親清華時代的同學和好友。兩人一生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友誼,彼此都有些不屑於對方,但又終生相互牽掛,以至於王瑤伯伯謝世後,父親對他的弟子與傳人予以了密切的關注。這說明透著骨子的老同學的情分依然存在。如今父親也故去了,我回憶起和王伯伯有限的幾次見面,還有父親生前對王瑤伯伯的描述,以及社會上總是把他們拴在一起來評議,使我對這兩位老同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我發現他們儘管在表現形式上有所不同,但不論在性格、作為、思辨、語言表達方面都有很多相近之處,我願意把對他們的一點感性認識記錄下來,這樣也能從側面提供一些對兩位學人更進一步的了解和認識。
謝泳先生曾撰文把周一良、王瑤、趙儷生三人歸入一個類別來評點,並將這三個人和在美國成為「世界級大家」的楊聯陞、何炳棣相比較。作為旁觀者,客觀地說,這兩組學者沒有什麼可比性,更何況前三者也絕不屬於同一類型的學者呢!倒是王瑤和父親,不管他兩人怎樣地相互攻訐,他們的風格、思維方式卻比較類同,而且他們把他們思辨的方法、看問題的視角頑強地傳承了下去,以至於他們的後學源源不斷、精英輩出,這也說明這兩個並非一流的學人,卻帶出了許多一流的學生。
周一良與王瑤和父親是不屬於一個類型的學者,周伯伯是世家子弟,受了系統的、完整的東西方教育,一直非常體面,循規蹈矩地做人、做學問,為人溫文爾雅,待人彬彬有禮,不張揚,不激憤,一派大家風範,是傳統學人的楷模。這種溫良的個性,在巨大反常的壓力下,和眾人一樣,只能屈從。所以他晚年寫的《畢竟是書生》,道出他這一輩子的委屈和無奈,其公子也在多篇文章中為其父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進行疏解和辯誣。這讓我們深深理解和同情,有如此身世、如此學問,守身如玉的學者卻遭此百口莫辯的尷尬局面。我家這一代和周家後人也還保持了很好的聯繫。
而王瑤和父親在學人群中屬於另類。兩人身上都帶有幾分狂狷之氣,表現也絕對地張揚、絕對地尖刻、絕對地調皮。他們總是看到人家不願讓看到的那一面,非要提人家捂住不讓提的東西。這是一對絕不討人喜的學人,他們語言犀利,表達觀點時淋漓盡致,用詞無不用其極,具有很大的感染力,同時也具有極大的煽動性——還是一二·九學生運動傳承下來的風格。稍有區別的是,王瑤偏重於幽默而尖刻,父親則更加犀利和義憤,所以他們的倒霉程度也就不一樣了。王瑤一沾北大巨匠多多、「天子腳下」的優勢,又恰逢「反右」高潮時失足落入下水道住院搶救,僥倖躲過了一頂「右派」的「桂冠」。而他當時的高足們似乎無一倖免地全部落網。所以事後他得以自嘲:「我現在是苟全性命於治世。」父親生性魯莽,多少有點「二杆子」,使他就沒有王瑤的那種機緣,被金缽死死地扣住,這一扣就是二十餘年。
第一次見到王瑤伯伯,是五十年代初我剛上小學時。因王伯伯揶揄過父母的婚姻,告訴所有認識父親的清華校友,「趙甡結婚了,娶了一個並不漂亮的女人,生了一窩並不漂亮的女兒」,於是「這一窩並不漂亮的女兒」自然就耿耿於懷,憋著勁地要和這位王伯伯干一仗。時間大約是一九五三年,地點是山東大學蓬萊路一號父親的書齋,演出了這大不敬的一幕:兩個老同學坐在書案的兩側,面對面地唇槍舌劍,三個女兒,以大姐為首席地坐在地毯上,排成一排,像拉拉隊似的有節奏地吆喝:「小黑牙,滾蛋!小黑牙,滾蛋!」聲高時,王瑤伯伯用手指著坐在地上這群沒家教的孩子,沖父親說:「你看看,你看看,你這是怎麼教育子女的?」雖然父親也「去,去,去……」地轟我們走,我們不走時,他也就不以為然地沖王伯伯說:「說咱們的,管她們呢!」多年以後,我暗悟當年這無禮行徑竟為父親包容而未加制止,實屬老爹對師兄的無禮,同時也讓我們背負了一生對王瑤伯伯的歉意。
我們漸漸長大,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飽讀各類文學著作的同時,也去讀讀王伯伯有關文學史的理論文章,提高了我們的文學素養,開闊了我們的視野。加之又是父親少小同窗好友,我們和王伯伯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王伯伯到蘭州大學來講學,一進門就對母親深深一揖,由衷地說了句:「還是老夫人好哇!」其間有對年輕時失禮的言語致歉的含義,同時也有對母親幾十年和父親同舟共濟、共渡苦難的欽佩和讚賞。講學期間,姐妹們傾巢出動去聽他作的曹禺戲劇的大報告,這次不是逐客而是捧角,這讓王伯伯很是高興。大家團聚一起,熱烈討論,敘舊事、談學問,也談時下局勢,真是神采飛揚、妙語連連、其樂融融。經過了「反右」和困難時期,兩位老同學比當年稍有收斂,加之厚道的母親在其間周旋,眾兒女簇擁的熱烈場面,沒有發生相互攻擊的一幕。「我現在是苟全性命於治世」這句話,就是那次聚會時,扔俏皮話時扔出來的。
一九六六年初,我應另一位世交、古生物學家周明鎮先生之邀,去北京小住月余,其間去北大拜訪了王伯伯一家。王伯伯因未遭「右派」之災,故安享三級教授待遇,加之有發表文章的機遇,當然兩位老同學之間的物質生活可以說有天壤之別。這也是王瑤伯伯一擺譜,父親就跳高的一個緣故。王伯伯家殷實、富裕,一九六六年家中已有電視機,這隻有在相當層次的人家才能見到,滿牆書櫥儼然大學者的派頭。王伯伯喜騎單車,三個子女大、中、小一人一輛,這也絕不是一般知識分子所能達到的。但王家姐妹著裝卻異常簡樸,顯得規矩、老實。看樣子王伯伯的家教是要比父親好得多。我和周家公子、王家姐妹同遊了頤和園、碧雲寺,照片至今夾在父親的影集中,當時王伯伯從四清點上打來電話,讓伯母盛情款待。在王宅的那一餐飯吃得兩家工資待遇差不多的周公子多年後提起,也覺得對接待我們這樣的晚輩來講,有點奢侈了。為此周公子還和他父親探討:「你們都差不多,人家咋那有錢?」這一問還引來周伯伯一頓科學家不如文人的感慨。沒幾天,「文革」即起,我匆忙返回蘭州,哪知這一別竟是二十幾年呢?
再次進京已是一九九三年了,二十七年歷經了太多的滄桑,北大鏡春園的舊居中,只有杜琇伯母一人留守,我們的王伯伯走了已近五個年頭。伯母待我猶如家人,在共敘往事之時,我為父親對王伯伯失禮之處向伯母致以歉意,伯母制止了我:「你不要再說了,在你父親和王伯伯之間的事上,不光是你父親做得不對。」也就是說,王伯伯在處理老同學關係上也多有不合適的地方。這讓我看到,極難駕馭、很不好侍候的兩位學人,之所以還有一個穩定、和諧的家庭,與兩位含辛茹苦、百般寬容的女性有著極大的關係。王伯伯去世後,父親應邀寫了《宛在的音容》,母親親自把場、定調子:「不準寫一個字的不是!」理由就是人都去了,不要再刻薄了。而在家中表現得更加專制的王伯伯,這一輩子也是給王伯母帶來了不少煩惱和哀怨。王伯伯去世後,父親調來了靈堂送別的錄像,當看到王伯母撲向靈前跪送的場面,老淚縱橫,沖著母親說:「看見了沒有?將來我走的時節,你也得這樣送!」結果招來眾兒女一致聲討:「得了吧,將來你得像這個樣地送俺媽,俺媽是你老大姐。王伯母是王伯伯的學生,她這是在執弟子儀!」可見這兩位不省心的學人,硬是讓兩個厚德、守信、有毅力、有耐心的女性給陪下來了,所以說,他們的學術成就中凝聚著兩個默默無聞的女性的寬容與照料,否則他們的後果絕不比儲安平好多少。
這兩位老同學只要湊到一起,就是相互攻擊,從年輕到故去,似乎就沒消停過。可他們又彼此深深地牽掛、欣賞,誰也忘不了誰。但在嘴上從來不認賬、不服輸。父親在《宛在的音容》中生動地形容了大學時代的王瑤伯伯,並寫道:「當他露出快要發脾氣的時候,同時卻又流露出一股孩童般的真純。這個境界很美麗、很高乘。」有時我會想,父親是不是想刺激出他那美麗、高乘的境界,故意挑釁呢?這當然是我一個做晚輩的善良企盼罷了。父親在文章中也表示:「假如我是個女同學,我一定愛上這個人。」父親看人的眼力很准,他能這樣說,那我們的王伯伯一定是個魅力十足的男子漢了。王伯伯雖也不斷給父親鬧難堪,但在母親和我們面前卻不講父親的不好,總是提當年清華園裡的趙甡是如何地漂亮、怎樣地聰明,王瑤伯伯的常用筆名為昭琛,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是當年趙甡名字的諧音,這說明他也是欣賞、喜歡父親的。可就是不能見面,因為只要碰到一起,就是一個不服一個。比如五十年代初教授定級,有大學研究生文憑、身居北大的王瑤伯伯定為三級教授,來青島一問,居然大學肄業三年,且是外語系出身的父親在山東大學歷史系,也定為三級教授。本來就不舒服了,哪知父親還要挑釁這已經很不愉快了的師兄,擺出了一副 「怎麼樣?別看我沒你那兩個文憑,哥們兒照樣和你平起平坐」的架勢。結果王伯伯只有抬出北大的牌子來抵擋:「我可是北大的三級,你可是山大的三級。」就是到老,暗中較勁也沒減勢,王伯母畢恭畢敬寄上《王瑤文集》七大本,父親放置案頭,對母親講:「將來我的文集出來,絕不比王瑤兄差!」《趙儷生文集》刊印出來後,父親擊案長嘆:「可惜王瑤老哥看不到了!」
就是這樣一對「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老同學,他們一同聽課,一同吃飯,一同買書,一同遊行,相互批駁又相互感染。王瑤伯伯是有政治抱負的,因投身革命遇阻而求其次。父親是關注政治的,因崇尚自由而遠離政治。抗戰時,兩人在乾縣窯洞分析形勢,相約都入「儒林傳」,果然兩人沿著不同的途徑走上了治學、育人的道路。後來王瑤伯伯成為北大校園學院派氣息濃厚的大教授,而父親成為邊遠地區屢遭厄運,被學界放逐邊緣的一朵「寒葩」。他們都努力了,都在「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的境況下,苦苦經營著自己的那點玩意,雖未成「世界級大家」,也確屬鍥而不捨。都執著、勤奮地做了一輩子學問,留下了讓後人眾說紛紜的話題。
正因為關心政治,注重民生,這兩位學人在解放後選就的研究項目都是非常時尚、貼近政治和頗具開拓性的。王伯伯選了「現代文學史」的課題,而父親則選了「中國農民戰爭史」,這讓別人會有一種趕時髦的看法。如果他們唯唯聽命,按上邊的調子來調整自己的學術路子,他們會是很能出風頭的人物,可這兩個自視很高,很有頭腦,同時也很自信的學人,偏要獨立思考,於是這一對有著敏銳氣質的老同學就不斷地試探禁區,雖不敢明目張胆,卻也在允許的範圍里頑強地表達了在這兩個敏感領域中,他們獨到的研究心得。這一點點「可憐」的「自己的東西」或許為今日之學人所不屑、所指責,可誰能想像他們是在什麼樣的精神壓力和物質貧乏的狀態下寫就的?父親沒有奢望文章生前就能見天日,每篇文章後均署名「籬槿堂遺稿」,如此寂寥無望的前景、悲涼的心境,還在苦苦堅守自己的一點信念,這是那些「世界一流學者們」所曾經歷和承受過的么?
每個時代的學人都留下了他們辛勤的勞作,也留下了那個時代他們自己的風骨和人格,當然也留下了他們深深的反思和無限的遺憾。他們超脫不了現實給他們劃定的範圍,他們從童年就打下了堅實的傳統文化的基礎,到少年時受「五四」新文化的感召步入新文藝領域,青年時代在民族危亡的關口,放棄學業,投筆從戎。解放後,為信念與追求滿腔熱情扎入科研、教學領域,又歷經「反右」「文革」這樣舉世震驚的大運動,而他們往往又被推上祭壇,成為接受打擊的對象。可以說二十世紀的風雲變幻他們一一閱盡,飽嘗了那個時代所有的苦難,可他們依然沒有灰心,沒有絕望,鍥而不捨地用最原始的方法默默地耕耘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可有些後學們拋開這惡劣的客觀條件,還在振振有詞地品頭論足,這裡沒有做對,那裡沒有搞好,沒有達到他們原本應該達到的水準。試問:把你換成他們,你能保證做得像你說的那樣完美嗎?
誠然,王瑤和父親絕非完人。他們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代學人、一位教師而已,但他們盡了一代學人的責任,他們把他們的思辨能力、認識方法頑強地傳承下去,啟迪他們的後學沿著這種思維方式更深一步探究他們未能完成、來不及涉獵的學術領地,在教學這個舞台上,這對師兄弟也堪稱各領風騷數十年了。
就教學而言,在數量上父親比王瑤差了許多。因王伯伯從解放到「文革」前後均沒有被剝奪上課的權利,可以說一輩子都站在講壇上,可謂桃李滿天下了。父親的「教學生涯」則始終隨著政治時局的時緊時松而時斷時續。但兩人留給學生們的印象都是恢宏大氣、不死板、不教條、非常地生動。就這樣,老同學在教學的這一塊領地上,也同樣能找出互相調侃的內容來。
父親的普通話雖略帶山東鄉音,但也算「一口官話」了。而王瑤伯伯至死不改那一口山西腔調。父親為此不知「臭擺」過他多少次:「多虧在北京上學、教書大半輩子,那個山西調調兒一點都沒有改進。」王伯伯頗不以為然地說:「每年開學,都有新生遞條子,說聽不懂我的山西話,我就告訴他們:『你就這麼慢慢聽吧,聽習慣了自然就明白了,到時候聽懂了,不是我的嘴巴改了,而是你的耳朵變了。』」如此堅守鄉音,也實屬難能可貴。當父親知道王伯伯還帶有外國留學生時,不無譏諷地說:「你那外國留學生的中國話一定也都是山西味的。」可縱觀天下,佔據著中國現代文學史這塊陣地的許多領軍人物、出類拔萃的文化精英,不都是被撇著一口山西腔的王瑤導師帶出來的?這種後學不斷的王瑤現象不值得人們研究么?這就是王瑤先生的不朽業績。
至於父親的「颱風」已被他的弟子和傳人渲染得極為生動,凡是聽過他的學術報告和講學的,從長輩到晚輩,從內行到外行,從欣賞他的到忌恨他的,無不折服他的「一副鋼口」。可內中所付出的勞動也只有家人知曉罷了。特別是晚年,他去上課,母親就得趕緊找出一套更換的內衣內褲,下了課一進家門已全身濕透,立馬就得全脫全換,人像癱了似的要在榻上休息一兩天才能緩過勁來,真像鉚足了勁唱了一出《挑滑車》,就這樣豁出命地干,才贏得了眾口一致「美不勝收」的嘉譽。從五十年代帶出的孫祚民、孫達人,到八十年代關門弟子以秦暉為代表的「七隻九斤黃」,還有在史學領域這塊鮮為人知的寂寥園地,稍許留神撥拉撥拉,凡是從山大、蘭大出去佔有一席之地的各路名師名家,有幾個沒有聽過他的課,有幾個不是他身教口傳的呢?像王瑤、趙儷生這樣在學界薪火相傳、門生們名家輩出的導師又能有幾人呢?我想在「第一流的名師」行列中,應該有兩位先生的身影。
他們走了,沒有為他們應成為而未成為「世界級大師」而遺憾。他們不是不在乎名利,只不過他們只在知己知彼、旗鼓相當、脾性相投的師兄弟間相互攀比罷了,其中多少帶著「逗著玩」的色彩,骨子中較量的還是學問做得如何、教書教得怎樣,不然也不會如此關注對方的專著和他們的後學傳人。他們也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有時顯得有幾分不夠意思和不守規矩,甚至有時顯得有失禮儀,但其中文人間的情致雅趣和真性情又是流露得那般機敏、那般天真和那樣可愛。
王瑤伯伯走得突然,讓人猝不及防,父親走得平緩安詳,是名副其實的壽終正寢。我相信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見了面,也還要比上一番、鬥上一陣、損上幾句,誰讓他們是當年清華園中好鬥的少小好友呢?
他們走了,但他們那詼諧、幽默、尖刻、一語中的的生動形象深深印在了曾一睹他們風采的人心中。王瑤為絢爛多彩、百花齊放的文學領域平添了幾分理智和深邃,而父親又為枯燥、陳舊、寂寥的史學園地帶來了生動和活力。這是多麼好的一對老同學,多精彩的兩個學人。他們既不是鑽進故紙堆的不問時事鄉愿式的「老學究」,也不是浪蕩社會、追逐虛名的膚淺過客,他們既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地做了一輩子的學問,教了一輩子的書,也痛痛快快地張揚了一下自己的性格,展示了一把自己的才華。應該是夠本兒了,應該是去而無憾了。
隨著王瑤、父親這一代學人的離去,意味著那個時代、那種文風的漸漸消失,因為他們畢竟是「手工操作」的最後一代學人。在當下隨著電腦的普及、信息量的加大,人們的視野被大大地拓寬了。時下的學人已不屑於進圖書館、鑽故紙堆、爬格子式的勞作了,「著作等身」在時下學人群也不過「小菜一碟」了,那種坐擁書城、苦苦思索,一天伏案十數小時著力經營的「小作坊」式的研究方式,已成為歷史上一道寧靜、寂寥、清雅的風景。父輩們曾品頭論足地點評著各類歷史人物,而今他們不可免地也成為歷史,讓下一輩的學人們去評來點去了。在清理他們的遺產時,我們可以發現他們儘力了,甚至盡了一個超出常人所能達到的能量。所以,他們的那些壞脾氣,人格上的某種變異和扭曲,甚至在人生途中有意或無意出現的偏頗和失誤,這本是人生途中的正常現象,任何人都不可能活得那樣盡善盡美,何況父親又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但他確實活得堂堂正正,無愧於人生,無愧於學界,無愧於那坎坷人生帶給他的重重苦難。
父親可以坦蕩而去了,作為女兒,只能遙祝老爹一路走好!
二八年元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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