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棋士柯潔的一封信

棋士柯潔：

你好！我是一個不懂圍棋的「麻瓜」，但我一直關注著你，關注著你和AlphaGo的對決。

在這場對決中，我不關心人工智慧，我不關心機器學習，我不關心未來科技會如何顛覆我們，我只關心人，只關心你，只關心人類在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強大的對手時所展現出來的驕傲和勇氣、迷茫與崩潰。

那是我們所珍視的，也是我們能為之感動的。

作為一個弱者、一個沒能取得任何世界冠軍的人，我永遠無法理解你的痛苦。你是人類的巔峰和唯一，你是圍棋聖殿中高高在上的天才少年，你的前19年生命宛若一部精彩絕倫的熱血漫畫。

如果沒有AlphaGo，你也許就會像李昌鎬一樣屹立棋壇世界第一十幾年，成為一代人仰望和追憶的棋聖。當你年老時回首往事，儘管有波折、儘管有挑戰，但你硬是一盤又一盤地勝過來了，天賦就在你背後閃耀著巨大的光芒，就像一定會有happy ending的電影，你最終還是成功了。

也許你會想起幾個難對付的對手，想起那幾次扭轉局勢的神之一手。你會懷念起這些驚險時刻的，懷念起終於等到對方下出一步臭氣的狂喜，懷念起對手不甘的眼神和惺惺相惜的握手，懷念起自己的緊張、自己的每一次心跳、自己每一次為圍棋而生的快樂。

這是一個偉大的故事，可這也是一個只可屬於人類的故事。誰也沒能想到，AlphaGo就這樣突然橫在你的面前，沒有臉龐、沒有表情、沒有實體，只有一個不需要上廁所和喝水的人肉手臂。

它太冷靜了，你找不到任何贏的希望。你孤身一人，執子面對一堵高聳入雲的黑牆，不斷承受一股又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壓迫，背影堅決而蕭索。

當你，一個張揚的、自信的少年天才，在賽後採訪時絕望地說出：「我發揮得很糟糕」、「我發現我有太多的不足」、「我贏不了」的時候，你的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波浪壯闊呢？

自此3：0之後，你的命運就被改變了。你跟人類之前所有世界第一的棋手都不一樣了，你走上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你彷彿是一個突兀的休止符，畫在了一卷響徹了幾百幾千年歷史的圍棋讚歌上。

在你之後，人類棋手該何去何從？你就是那第一個領軍者。

你知道嗎？我多想安慰你說，你還能哭，而對面「贏了」的那個，卻連「贏」的意義是什麼都不知道。你的那滴眼淚，就是人類區別於AI的「神之一手」。

可我說不出口啊。作為世界第一的棋士，你肯定不只是追求圍棋的快樂，你還在追求圍棋的真諦和真理。可現在好像真理和真諦已經出現了，你一生苦苦求索的圍棋真諦，化身成一堆你看不懂的代碼，親手擊敗了你，並且永遠擊敗了你。

它已經退役了，你沒有再來一局的機會了。這對一個棋士來說，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所以我又怎能說出，「你的眼淚，就是人類區別於AI的「神之一手」，這種看似安慰，其實帶著屈服的認輸的話呢？

你的驕傲，就在於不認輸啊。

你在08年成為職業棋手，一直到11年都是默默無聞成績慘淡。直到馬老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了默默無聞的你，直接讓你參加當時夢寐以求的圍棋甲級聯賽，才一飛衝天、一鳴驚人。你在那3年里，可一直沒有認輸啊。

可現在呢？所有人都在跟你說，咱們沒必要和機器比，咱們認輸吧，連你自己，都被逼得差點親口說出「認輸」這兩個字了。

這對於你，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啊。

你哭了。我想起劉慈欣的小說《朝聞道》里，一群科學家自願走上真理祭壇，坦然赴死的場景......棋士一生尋道證道，可道一旦真的出現，又有多少人承受得住原來真有高高在上的上帝？

你說：「我一直在想用什麼招數去對付AlphaGo，哎，庸人自擾。我希望以後下快樂圍棋。我可能跟人類下棋才能感受到快樂。」

快樂圍棋，是一種多麼政治正確的說法，如今卻成為了你今後的選項。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以後的你，會以怎樣的姿態繼續生活下去呢？你也許依然會下棋，但跟以前下棋時會一樣嗎？你也許過不久就不再下棋，到那時圍棋對你又意味著什麼？當你以後面對人類棋手，你會怎樣回想起這3局對戰AI的時刻？以悲壯？以悲哀？

我只想深深記住你最後一天迎戰AlphaGo的背影。你穿著合身筆挺的西裝，稍稍佝僂著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令你絕望的對手。正是這個背影讓我意識到：

人類啊，哪怕面對絕望，也能堅定不移地，走上前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