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鎖勝：護林日記

護 林 日 記（續）

楊鎖勝

（七）

聽說我會寫文章

梁喜娃總算能給我一把小板登

先讓我坐下

一走進他家院子

他就知道

我又要向他宣傳森林法

每次不等我開口

他先就板起他的刀背臉

一字一頓

很嚴肅的樣子

要我陪償

他家每年被野豬毀壞的包穀

（八）

王招弟半是認真

半開玩笑

說真是碰見鬼了

平時不見一個

今日剛從林子里

拉回一些枯枝爛木

想把菜園子的籬笆修補好

就放個屁的功夫

前面兩個檢查過剛走

後面跟著又來兩個

我和同事還沒走近

王招弟就己經罵開了

（九）

自從去年問我借過錢之後

劉四娃再見面時就叫我楊師

以前，只要他一看見我

就秦安鬼秦安鬼地叫個沒完

要是我再一搭訕

所有的髒話，粗話

從他的嘴裡就全噴出來了

如果他喝醉了酒

正四處找人鬧事

或者站在自家院子里指天罵地

我巡護的路上

又正好從他家籬笆前經過

我就只能硬著頭皮

板起面孔徑直朝前走

身後還是會傳來他的漫罵聲

護林員有什麼牛皮

我一不砍柴二不剁樹

你還能把我褲襠里的咬下

劉四娃結過婚

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

他女人和我同鄉

也是秦安人

早些年

實在忍受不住四娃酒後毒打

就丟下年幼的女兒

獨自跟人走了

（十）

接住員外遞過來的酒

我就坐下了

我不是專門去員外家喝酒

也不是去他家宣傳《森林法》

我巡山晚歸

剛走到他家籬笆前

大雨就下開了

用員外的話說

這是我的口福好

他早上和老伴

剛把幾畝地的包穀種上

下午老伴就把掛在房樑上

一直沒顧上吃的臘豬腿煮了

我也一直認為

在陽山村

和他的外號一樣

員外的日子過得很舒坦

兩女一兒都已成家

大女兒嫁在鎮上

女婿人老實家境也好

二女兒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

在城裡當老師

兒子是鏟車司機

一個月五六千元的工資

唯一讓員外鬧心的

是他剛上小學的孫子

本來可以在村小學就讀

天天可以看見孫子笑鬧

兒子兒媳卻一致認為

城裡的教學質量好

一提數月不見的孫子

員外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十一）

上墳不要燒紙

盯著他手裡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停下腳步

想進一步叮囑

多少年了

從來都沒燒過

他瞟了我一眼

繼續往前走

他是村裡的五保戶

細雨中

他搖搖晃晃的背影

像喝醉了酒

（十二）

緱老大神情激動

他說他一個快進土的人

管什麼生態保護

他只知道

五年後的墁坪就沒人了

當我把墁坪的將來

說得天藍水碧，草深林密

別墅遍地的時候

緱老大的頭搖得像噹啷鼓

他一個女兒遠嫁新疆

兩個兒子，都在外地

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

（十三）

上家坪的王狗剩

喜賭，好抽

經同村王神保作證

立字為約

於民國三十七年

將自家上坪的最後兩垧土地

以八塊現大洋

當給下家坪同族王拴娃

為此王拴娃賣掉了

家裡僅有的一頭毛驢

1950年土改

王拴娃被劃成地主

1966年訴苦大會上

貧下中農王狗剩雙手掩面

泣不成聲

台上有人說

把狗日的地主王拴娃捆了

台下立刻一片呼應

志願兵複員的王老六

一根指頭粗的麻繩

三下五去二

一膝蓋上去後

就要了王拴娃的狗命

（十四）

在我們四個護林員當中

豹子通過函授

是唯一取得大專文憑的人

他還當過武警

練就了一身的硬功夫

可謂文武雙全

再說，他年齡最長

工齡也最長

在墁坪護林

長達十七年之久

每次巡山前

我們聽信豹子的安排

但心裡也各有各的小算盤

豹子是我們四個人當中

唯一見過罌粟原植物的人

饞嘴的小猻

聽說罌粟幼株拌冷盤最好吃

愛烹飪的小猿

一直幻想著用罌粟多汁多籽的殼

煮一頓肉或熬一鍋湯

而我一想到罌粟花

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女人

一個紅唇像烈焰一樣的女人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跟從著豹子

懷揣著各自的心思

一年又一年

不知疲倦地在高山密林中穿行

唯有豹子

一次又一次

仍不厭其煩地提醒我

他說現在的罌粟花是白色的

作者簡介

楊鎖勝，70後，秦安人，小隴山百花林場護林員。多餘的日子，以讀詩寫詩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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