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一邊失去一邊尋找

文/張際星

故事前的話：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在平行世界裡，會有另外一個我，做著我不敢做的事情，過著我想過的生活，經歷著我幻想的一切遙遠而快樂的事情。為什麼我現在還不是另外那一個理想中的自己呢？

一束陽光注入房間。

我本能地用手去擋，可是，陽光還是透過指隙照在了臉上。

昨晚因食物混搭造成的腸胃劇痛在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後悄悄消失，頭雖然還有些沉，筋骨依然酸痛，全身綿軟無力，但那夢魘般的疼痛終於不見了，肚子咕嚕嚕作響，身體舒順了許多。

我慢慢坐起來，坐在陽光里，感受這一刻的溫暖輕緩，長夜終於過去，一個人也終於還是活了過來。

大病初癒，我索性給自己放一天的假。

一直以來都是家、餐廳這樣兩點一線的生活，我習慣了坐在裝修考究的高級餐廳或酒店裡對著菜品、對著電腦，有時因為不想回家而故意耗在那裡，我想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

有多久沒有抬頭看看天空，雖然北京的霧霾總是逼得人腳步匆匆。有多久沒有關注過季節的變化，護城河邊的柳樹何時抽出第一片嫩芽？有多久沒有體會到偶爾在路上錯踏上盲道時腳心被硌得麻麻的

感覺。我像部機器一樣忘了停下來休息，忘了看看自己。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但還是來了。

上海的天空遠比北京的要清亮，一片碧藍里雲朵漫遊。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冒出了嫩綠的枝芽，一幢幢的紅牆老洋房更襯得那綠色新鮮誘人。午後的陽光並不刺目，灑在身上暖暖的。經過了昨晚腸胃炎的折磨，現在的我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輕飄飄、空蕩蕩的，不敢再粗暴地對待我的胃，不敢再粗暴地對待我自己。

走過了幾個街區，來到一座獨棟的兩層小洋樓面前，紅磚牆，木門窗，四處春意盎然，彷彿一腳踏進了民國庭院。這是一家堆滿了各式古董的咖啡館，鋪著繡花桌布的老茶几上擺著舊式的電話、收音機和檯燈，靠牆的舊木書架泛著幽幽的光澤，塞滿了書和雜誌，這裡和我熟悉的高級餐廳截然不同，雖有些雜亂但別有一番情調。

有客人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二樓而去，我在一樓找了個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在舊書的環繞下坐了下來。

一塊布朗尼蛋糕，一壺櫻花茶，足夠安撫我的胃。

伴著櫻花茶淡淡的清馥花香，民國傢具的老木頭裡也發酵出陣陣清香。

店裡Cat Stevens（凱特?斯蒂文斯）的音樂如泣如訴，從角落中緩緩飄出。

外面時時有路人匆匆經過，偶爾不經意看過來，卻不會注意到躲在角落裡的我，他們瞥見的是玻璃倒影中的自己，微笑的、憂愁的、面無表情的……

是的，在路人的眼中就像張德芬老師說過的那樣：外面沒有別人，只有你自己。

每個人眼中的世界從來都不相同，沒有哪個人是平凡普通的，也沒有哪個人是驕傲獨特的，人們有著各自的喜怒哀樂，都曾經歷過悲歡離合，穿行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

不知是誰沒有看完放在沙發邊上的 Eat Pray Love（中譯名《一輩子做女孩》），我多年前讀過的一本小說。我早已記不起書里的故事，只隱約記得當時羨慕女主人公週遊世界的心情，以至於蜜月旅行特意選擇了義大利。

再看到這本書的時候，我卻正在結束我的婚姻，沒想到已經忘記的開篇里就寫到了我與主人公Elizabeth同樣經歷過的一場改變命運的對話：

「我出了問題。」Elizabeth和她丈夫吵架、哭喊，彼此感到厭倦，遭遇婚姻的破裂。是的，我和子楷放棄溝通，陷入形同陌路的冷戰。

「我不想生孩子。」Elizabeth每個月「大姨媽」來的時候都躲在浴室里暗自慶幸。是的，我找著各種各樣的借口將「造人」計劃一推再推。

「我不想再做這個男人的妻子了。」Elizabeth說不離開他比離開他更難以想像，離開他卻比不離開他更不可能。是的，在三年的婚姻里我早已被各種瑣事困擾，壓抑到透不過氣來，徹底失去了方向。

「我不想再待在婚姻中。白天的時候，我拒絕思考這個念頭，但是夜幕降臨之後，這個念頭卻如夢魘般折磨著我。好一場災難。我怎麼會如此渾蛋，深陷婚姻，卻又決定放棄？」

「等到我對生孩子的感覺就如同去紐西蘭尋找鯨魚一樣欣喜若狂的時候，我才生孩子。我知道想要一樣東西的感覺，我深知渴望的感受。但我感受不到。」

「我和他的眼神猶如難民。我不想毀滅任何事物或人，我只想從後門悄悄溜走，不惹出任何麻煩，毫不停歇地逃到世界的盡頭。

Elizabeth的話，字字錐心。

原來，一直令我羨慕不已的Elizabeth的旅程遠沒有想像中的美好。她經歷了彷徨無措的苦難，甚至比我更糟；她為了找回自己而去探尋世界也並非空穴來風，無病呻吟。這一刻，沒有任何人比當下的我更能夠感同身受。

我想，我們只是面對失敗的婚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口氣讀完了Elizabeth的故事，我不再關注義大利的美食，也不再渴望她說走就走的勇氣。我開始明白其實我遭遇的並非多麼令人悲傷，更非獨一無二，我不過是需要像Elizabeth那樣和自己好好談談：有些事情沒有對錯，試著關閉大腦，用心體會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在平行世界裡，會有另外一個我，做著我不敢做的事情，過著我想過的生活，經歷著我幻想的一切遙遠而快樂的事情。那個我一定不會整個周末宅在家裡睡覺，把逛街當作消遣來打發時間，每天晚上試圖在婆婆媽媽的電視劇中找尋生活的真諦。

另外那個我也許是在某個角落，安靜地曬著太陽，聽著音樂，喝杯下午茶，就像我現在的樣子。

為什麼我現在還不是另外那一個理想中的自己呢？

如果變成她，我將失去別人眼中幸福穩定的婚姻，失去別人眼中踏實可靠的丈夫，自作自受地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且，我還需要走一段很長很長的路才能找到她，這段路途孤獨又寂寞，也不再有昔日的溫暖保障，我真的要去經歷嗎？

我想起電影里Elizabeth那堅定的神情，她說，走吧，前方一定會有更加精彩的旅程。

太多的顧慮和牽絆都是因為害怕失去。我的心一直封閉著，如今，它緊緊守護我的期限已到，它已慢慢敞開，想要走出去

失去已經握在手裡的安穩是我要為自由付出的必然代價，另一個我又怎麼會在乎呢？她早就在做著那些我不敢做的事情，一個人，無所不能。也許那才是我無數次幻想的平行世界裡海闊天空的生活；也許那時，我才能得到內心渴望的平靜和安寧。

黃昏的街燈點亮了落地窗里的倒影，我看見自己的眼睛閃閃發亮，不是因為失去而泛起的淚光，而是湧起的滿滿信任，信任心中的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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