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結合、虛實相生——對聯里的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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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楹聯叢話》中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吳文之少年就聰慧，一位客人聽說其才華，就想考考他，正好客善繪事，非常會畫畫，就出對曰：「畫草發生，頃刻工夫非為雨。」吳文之就對：「筆花燦爛，須臾造化不關春。」

這個故事裡的對聯，非常有意思。客善繪事，因此所出的對聯其實是與畫有關的，描繪的景象是指繪畫的景象而非實景。「畫草發生，頃刻工夫非為雨；筆花燦爛，須臾造化不關春。」這副對聯里上聯寫青草生髮，不過片刻工夫，但與日常生活中的雨後青草茂盛不一樣，這是繪畫使之然，是畫中之草，與雨無關。吳文之的下聯則寫鮮花燦爛，也不過須臾之間，但與春來花開、春去花謝不一樣，這也是繪畫使之然了，是筆下之花，與春無關。出句推說畫草，心思已妙，對句推說筆花，意義亦佳。

據說這個故事還有下文，客再出對曰：「畫上行人，無雨無風常打傘。」吳文之又對：「屏間飛鳥，有朝有暮不歸巢。」

這副對聯則更為精妙。「畫上行人，無雨無風常打傘；屏間飛鳥，有朝有暮不歸巢。」上聯依舊是寫畫，畫中的行人打傘而行，自然是不管畫外是否有風有雨。下聯寫畫屏，屏上的飛鳥展翅飛翔，也是不管屏外是否日夜更迭。都是與繪畫有關，既描繪了畫作或畫屏的圖案，也連接了現實，畫里畫外兩般世界，意境翻新，話語跳躍，令人耳目一新。

以上兩副對聯，前者寫繪畫時的情景，後者寫畫中的意境，但是有動有靜，有虛有實，動靜結合，虛實相生，也是別有妙趣。

動靜結合、虛實相生的手法常見於中國古典詩詞、文賦之中。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就是動靜結合的經典詩句，「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則是虛實相生的絕妙好句了。這兩種手法，能營造獨特的意境，豐滿畫面，增強視覺感，更具生動性。在對聯中，這種表現手法也並不少見。

據說宋代有一個人喜好詩歌，也愛好出遊，一日月夜，他叫停行舟，跑到橋上去看風景，突然有感於「明月小橋人釣魚」之句，得一上聯：「獨立板橋，人影月影，不隨流水去。」再想要對上下聯，卻怎麼都對不上合意的，徬徨終夜。從此之後每到月夜就開始吟詠，總想對上下聯。直到有一天他在旅店左思右想不斷吟詠到深夜時，突然聽到窗外林間傳來清脆的吟誦之聲，歷歷可數，於是靈感迸發，得下聯：「孤眠茅舍，詩魂夢魂，迸逐故鄉來。」

這副對聯，上聯人影月影為靜，流水為動，靜中有動；下聯詩魂夢魂為虛，故鄉為實，虛實相生。有吟遊在外的孤寂，也有夢裡故鄉的思念。

再如集句對：「曬書因閱畫；閑坐但焚香。」這一副對聯里一共有四種動作：曬、閱、坐、焚。但這幾種動作卻又是動中有靜的，刻畫了一幅悠然愜意的圖卷。

上述所舉的對聯，都可以看到意境極佳，是一幅幅情景相合的水墨畫。中國古代的繪畫也講究動靜結合、虛實相生。南朝王微在其《敘畫》中說：「靈亡所見，故所託不動；目有所極，故所見不周。於是乎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畫寸眸之明。」意思是說，自然山水的靈趣無所顯現，因此它（靈趣）賴以棲息的山水形貌就不會感動人心。人的視野有限，因此看到的景象不能周遍。（為了避免這一遺憾）於是用一管之筆，去模擬生生不息的宇宙萬物。以對自然山水局部景緻的描繪，去表現眼睛所看到的廣闊景象。

從這段話里，不難看出中國繪畫充滿了深厚的時間意識，以及力圖突破空間的再現意識。繪畫中的虛、空、白並非是空無一物，而是灌注了生氣的生命空間，有著生生不已的動態美感。

如「竹疏煙補密；梅瘦雪添肥。」這是鄭板橋的一副對聯，用語淡雅，清新自然。用一個「補」字和一個「添」字，使煙中竹、雪裡梅的疏密、肥瘦相映成趣，並且靜中有動，無中生有，何嘗不是暗含了繪畫的技巧？

再回到最初的這兩副對聯：「畫草發生，頃刻工夫非為雨；筆花燦爛，須臾造化不關春。」「畫上行人，無雨無風常打傘；屏間飛鳥，有朝有暮不歸巢。」 動靜結合、虛實相生，中國繪畫所凝聚的，正是這瞬間生成的妙意，以及由此引發觀賞者的無限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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