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黑子：人性皆有裂隙，但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太陽黑子：人性皆有裂隙，但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文 柯婷婷

電影《烈日灼心》上映的時候，我去看了，看完之後感覺內心颳起了一陣龍捲風般的情感震蕩，有一種絕望而快意的情緒撲面而來，有一種叫做「宿命」的味道縈繞著電影的始終。走出影院的時候，臉頰上的淚痕仍依稀。隨手點開豆瓣的幾篇影評，發現很多的原著黨在吐槽，說電影終究還是拍殘了，於是瞭然。對於沒看過原著小說《太陽黑子》的我來說，覺得電影拍得已經非常好看了，那就足以證明原著小說肯定更加精彩，於是決定要去看原著。結果拖延症犯了，最近才拿起來看完，趁著餘熱未退，趕緊寫一篇書評，不然又不知道要拖延到啥時候了。

這部作品講述的是一個作孽救贖的故事。楊自道、辛小豐和陳比覺，在十幾年前的暑假，不小心釀造了「水庫強姦滅門」大案，從此遠棄塵囂，離群索居，極力迴避著那不可觸摸的心靈之痛。不想暴露，因此寡言少語，處處設訪。然而，內心的煎熬卻讓他們每天無時無刻不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他們把每一個日子都看作是人間的最後一個日子，但他們並沒有消極地等待著頭頂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將自己身體、靈魂全部劈開，而是積極地投入到工作中，儘力做好每一件事。與人為善，樂於助人，在救贖的路途上艱澀地爬行著。開計程車的楊自道，助人為樂的事數不勝數，但不屑讓世人知曉；做協警的辛小豐，遇到險事勇往直前，生死不顧，令人嘆服；在漁排做苦力的陳比覺，吃苦耐勞卻仍保存著天文愛好。這三個看似冷漠孤傲的男人，卻收留著一個叫「尾巴」的棄嬰。他們仨都是尾巴的爸爸，對尾巴的愛一點也不亞於親生父親對女兒的愛。然而，他們仨都明白，這種溫情的日子每天都在倒計時，距離「樓上的第二隻鞋子要掉下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令人不解的是，他們一點都不想逃跑，相反，他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所以楊自道愛伊谷夏愛得如此絕望而隱忍，不管她怎麼逼他，他對她都絕對不說「愛」這個字，因為他給不起。只有在注射死刑的最後時刻，楊自道對著伊谷夏留下了人世間最後一個模糊而遙遠的聲音：愛。

所以辛小豐，每天跟著警察一起破案，幾乎是沉醉地在演一齣戲，戲裡他是個正義的執法者，讓一切罪惡都無處遁形；戲外他又是一個清醒的逃亡者，每抓住一個壞人就在小本子上畫一筆正字，一筆一划享受著倒計時的快慰。

所以陳比覺「遠離紅塵」，在海邊養魚、養女兒，付出最多勞力，拿最低的工資，遙望浩渺星空，承受一次又一次內心的責問。「生活的呼嘯和這樣浩瀚空渺的千年黑寂相碰撞，不過是比犬吠還無奈的掙扎。」最終，他帶著未竟的心愿，「穿越了獅子座流星雨大瀑布，向著太陽，向著他的老家太陽黑子飛行。」

這些有前科的人值得原諒嗎？

小說借房東卓生髮之口說：「哪怕失足大錯，只要知罪錯、懂懊悔，用一生來贖罪，上帝自會寬恕你。」

那法律呢？法律也會寬恕那些潛心贖罪的人嗎？

伊谷夏當警察的哥哥伊谷春說：「我很喜歡法律，我覺得法律是人類發明的最好的東西了。沒有它，我們都是野生動物。我們天生比所有動物都壞。要制定出好法律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不折不扣地遵從它、執行它。不論在哪一個環節，我們血管里的野性、獸性、惰性都會伺機鑽出來，佔法律的便宜。一部好法律，一部人人遵從的好法律，決定了這個社會的進化步伐。法律應該成為我們敬畏的神。」

法律是公平的，因而也是不講情面的，法律只記住你的罪行，而不管你是否已經變成了「好人」，所以最後，他們終究難逃法網，或者說，他們坦然地走進了那張天羅地網。

法律將他們定義為「壞人」，而道義卻又偏袒他們是值得原諒的「好人」。也難怪《太陽黑子》被認為是中國版的《罪與罰》。這部小說除去主要人物，還有很多次要人物，同樣被賦予強烈的社會道德含義。太多的罪與罰、善與惡的交織，太多人性的叩問，時刻閃現在這部小說之中，敲擊著讀者的靈魂。

「太陽黑子」這個詞本身就讓人充滿遐想。「太陽黑子其實並不黑，只是因為它的溫度比光球低，才在明亮的光球背景襯托下顯得黑。」這句話的意思能否理解為他們仨本身並不壞，只是因為年幼無知一時衝動犯了大錯，才會終身囚困於黑暗之中。改編的電影標題《烈日灼心》同樣精彩，有過黑暗歷史的人，無法坦然地接受烈日的洗禮，越是光明的地方越是讓他們感到焦灼不安。這三個艱澀贖罪的人，求生求善，把餘生當作對靈魂的減負和洗濯。這三個十惡不赦的人，陽光會透過他們有裂隙的人性，於不可饒恕的罪惡里生出人性美麗的光暈。他們終究會得到上帝的寬宥。

人性皆有裂隙，但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太陽黑子》，冷靜的敘事，跌宕起伏的情節，悲憫的情緒融注在字裡行間，讓人讀之錐心般疼痛；《太陽黑子》，如煙如嵐，飄過城市和鄉村，飄過我們的頭頂，使我們猛然驚覺，醍醐灌頂般大徹大悟：原來當下如此普通的日子，也彌足珍貴。這，便是這本書全部的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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