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30年前我們就拍出過《摔跤吧！爸爸》

《摔跤吧！爸爸》在《加勒比海盜5》上映後終於讓出了票房榜的頭把交椅。

不管怎樣，《摔跤吧！爸爸》已然是個奇蹟，票房一早便反超了同天上映的好萊塢大片《銀河護衛隊2》，奔著10億大關衝去。

《摔跤吧！爸爸》的大賣，再一次印證了電影的群眾口碑重要性。

給那些心思門道繁多，圈錢手法嫻熟，卻從來沒能力或壓根不用心去做好內容的電影人們，來了結結實實的當頭一棒。

很多人都在問，什麼時候咱們國家才能拍出《摔跤吧！爸爸》這樣的電影？

其實早在30年前，就有一部國產片隔著時空與它遙相呼應，可惜卻不怎麼為人所知。

它就是我們今天要介紹的影片，《人·鬼·情》。

這部被埋沒多年的佳作，在豆瓣只有兩千多人評價，分數卻高達8.2

著名影評人戴錦華曾說，《人·鬼·情》是「中國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女性電影。」

在我看來，《人·鬼·情》完全擔得起這個讚譽。

《摔跤吧！爸爸》是部女性電影，雖然阿米爾·汗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是影片的絕對主角，但他的女兒才是片中獲得成長完成人物弧光的角色，承載著影片的核心價值。

一方面《摔跤吧！爸爸》著力於展現當下印度女性的普遍生存狀態，另一方面它講述著女兒靠拼搏奮戰闖入男性世界贏得自己對命運掌控權的勵志故事。

這兩點無疑都是為了能喚醒觀眾對女性的關注與思考，從而對現實環境產生些許改變。

《人·鬼·情》和《摔跤吧！爸爸》的故事有些相似，講述的都是女兒在父親的教導下「女承父業」，在一個並不那麼「女性」的行當中取得了我人稱道的成就。

但與《摔跤吧！爸爸》的勵志不同，《人·鬼·情》展現的是更加赤裸和殘忍的現實。前者是在給女性加油打氣，後者則是給社會刮骨療毒。

《人·鬼·情》的故事開始於新中國成立初期，一名叫秋雲的小女孩與父母一起跟著戲班子「行走江湖」，遊走在鄉村縣城搭台唱戲。

秋雲的父母是戲班的台柱子，十里八鄉的名角，最拿手的好戲叫《鍾馗嫁妹》，父親演鍾馗，母親演妹，每次演出結束都是滿堂喝彩，備受觀眾追捧尊敬。

秋雲自小便展現出了過人的戲曲天賦，甚至能給父親糾錯，戲班裡誰都知道假以時日她必是一方名角兒。

但一切從秋雲但一切因秋雲在草垛中撞破母親與另一個男人的姦情而改變，母親不久之後便在上台之前與情人私奔，留下戲剛剛唱到一半的父親在台上接受觀眾們的倒彩與石塊兒的洗禮。

從此，父親封箱不再唱戲，也不允許秋雲唱戲，不是怕她唱不好，而是怕她唱的太好人戲不分，唱出對兒女情長的百般嚮往，走了母親的老路。

「姑娘家學什麼戲，女戲子有什麼好下場！不是踫上壞人欺負你，就是天長日久自個兒走了形——像你媽。」

彷彿這個職業中的女性從一開始便註定了結局，不是被人傷害，就是傷害別人，遭人唾棄。

這是傳統觀念對於女人的經典認知，「不安分」便意味著「糟糕」，「想作為」便意味著「危險」。

此般觀念在今天仍然屢見不鮮，彷彿女性只有依附於家庭才有成為「好女人」的可能性。這種對女性追求獨特自我價值進行精神閹割的行為，已經在地球上延續了幾千年。

秋雲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既然一出《鍾馗嫁妹》唱不成妹，她選擇成為鍾馗，不僅是男人，還是「鬼男人」。

此後，秋雲在舞台上便沒有砸過，一路從縣劇團唱到國家劇團，從鄉村的露天舞台唱到了世界各地的大劇院，獲獎無數，雜誌上有她長篇的專題報道，成了這個國家最著名的角兒，外國人叫她「當代神話」、「人間奇蹟」。

父親曾對秋雲說：「等你成了大角，一切都會順。」

《摔跤吧！爸爸》中阿米爾·汗也說過類似的話。

阿米爾·汗的話實現了，秋雲父親的話沒有。

秋雲舞台下的生活，就從沒有「順」可言，尤其是和男人有關的生活。

秋雲一直認為鍾馗是最好的男人，因為他「心裡最看重的是女人的命，非得給妹找個好男人不可」。

當年在草垛中，小秋雲看到母親在與一個男人行雲雨之歡，她只看見了那人的一個後腦勺，而這個後腦勺其實才是秋雲的生父，全片都未露一臉。即使到最後秋雲返鄉，多年不見的母親帶她去見這位生父，導演也只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生父，在秋雲的人生中是缺位的，沒有替她著想過，不是她的鐘馗。

一個永遠的後腦勺

兒時秋雲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玩伴，秋雲一直喊她二娃哥。在秋雲母親私奔後，一群同齡的小男孩欺負秋雲，秋雲向二娃哥求救，結果讓二娃哥也成了被欺負的對象，很快便「叛變」加入到了欺負秋雲的隊伍，大喊「找你的野爸爸去！」

秋雲又一次被男人傷害，她用最直接的方式發泄著自己的絕望，痛哭著與二娃哥扭打在一團。

秋雲生命中第三個棄他而去的男人，是將她從縣劇院招到國家劇院的張老師。秋雲一直以來對張老師都極為愛慕，而張老師也對她有著超越師徒之情的欣賞，但他最喜歡的並非台下的秋雲，而是台上的鐘馗。

張老師有家室，還有四個孩子，為了秋雲的前途，為了她能唱好戲，張老師主動申請調回縣裡，即使這不是秋雲想要的。

第四個傷害秋雲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這個角色全片始終未露一面，所有有關他的消息都是來自他人之口。

秋雲的丈夫不僅嗜賭成性舉債無數，終日不見蹤影，總是在外吹噓文革期間他與秋雲如何共患難，還說秋雲的成就軍功章有他一半。

秋雲的人生中，唯一全心全意不離不棄的，只有自知與她毫無血緣父親。

有人評價說「男蝶衣，女秋雲」，拿秋雲與《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放在同樣的高度。

同也不同，兩人的確都對角色有著走火入魔式的熱愛，都將自己的人生獻給了舞台。

但程蝶衣是人戲合一的戲痴，他自己就是角色，不分你我，臻入化境。秋雲卻是在不斷追尋與強調自己的女性身份，鍾馗是她理想中的男性，如她自己所說，她是「嫁給了舞台」。

《人·鬼·情》片頭，秋雲對鏡上妝，觀眾眼睜睜看著她從美得讓人失神的嬌娥，化作怒目圓睜的厲鬼。

看到後來我才明白，這段戲在美之中隱藏的悲情。

一個女人，因化作「男人家扮起來都嫌棄操勞」的鐘馗而成功，如同花木蘭無奈從軍，她們要放棄自己的性別屬性，換上男性的假面，才能逃離自己曾被註定的悲慘命運。

《摔跤吧！爸爸》中的女兒也是如此，留起長發和梳妝打扮意味著屢戰屢敗，在那樣一個社會，她還是要以讓自己更像男性的方式來取得成功。

「女漢子」、「女強人」，女性彷彿一旦與獨立自主相關，就必然要變得缺乏「女人味」。

秋雲顯然不想這樣，但她做不到，她在張老師面前畫上旦角的妝容，張老師卻說她扮成鍾馗才是最好的。

秋雲榮歸故里，父親拿出畢生積蓄宴請劇團，宴後父女倆醉酒談心。

父親說可惜自己沒能再唱一出鍾馗，秋雲說您唱鍾馗，我唱妹，這才是她的真心。

《人·鬼·情》中還有一個重要的布置，就是我們總能看到戲班子後台中，帶著各式各樣臉譜的人湊在一起嚼舌根。

他們見不得秋雲好，對這個僭越入男性統治區的女性不斷釋放著惡意。

有一場戲，不知誰在一張秋雲演出時必然要翻過的桌子上放了枚釘子，想看秋雲演砸。

鐵釘結結實實的扎入了秋雲的手心，但她還是留著血堅持完成了整場表演。

回到後台，一眾演員上前關心，每個人的臉譜上都展露著誇張到有些搞笑的神情。

當一個女演員提出要查查是誰做的這種缺德事時，圍觀的臉譜們竟一瞬間就成鳥獸狀四散而去。

獨自憂傷的秋雲，拿起桌上的紅、黑油彩在臉上瘋狂的塗抹，站上桌子用怒吼痛斥這種惡毒與不公。

《人·鬼·情》之所以能這樣透徹清晰的將一名女性的心跡擺明，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導演黃蜀芹。

黃蜀芹作為中國第四代導演中為數不多的女性佼佼者，她能在導演這個公認幾乎完全被男性佔領的行業中創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各種心酸也許都放在了《人·鬼·情》中。

有人曾這樣評價《人·鬼·情》，「第五代導演都在這部電影的基礎上做著減法。」精闢準確。

在《人·鬼·情》後三年，黃蜀芹將錢鍾書的《圍城》搬上了電視銀幕，又成就了一部傑作。

看完《人·鬼·情》，一個問題在我腦中來回飄蕩，如同無法驅散的鬼魅。

為什麼在八十年代我們能拍出這樣深刻真實的女性電影，如今的大銀幕上卻總充斥著被物化、妖魔化、封建化處理的女性角色？

30年過去了，我們的社會有了多少的改變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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