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屈原跳江的端午節總是讓我想起我的兄弟

摘要：他曾經成績優異，迫於家庭貧困輟學打工；他為了幫工友討回公道被工廠開除；他為救落水女童，失去了生命；最平凡的人，也是最偉大的人啊！

每次從城裡回鄉下的老家，我都會一個人來到一座青山腳下。這裡綠樹成蔭，花草繁茂。綠蔭掩映之下，巍峨屹立著一塊墓碑，上面鐫著的朱字清晰可見。

上面刻的是我一個兄弟的名字。

輟學：為了父母

插畫師：楠神大人

站在墓碑前，我回想起他當年教我游泳的樣子。我小時候膽小，是他手把手地教我學會游泳，是他帶著我橫渡幾百米遠的水庫，到對面的山上摘野果子吃，是他教我如何攤開四肢仰面浮在水面而不會下沉……

吃飽野果的我們經常躺在水面上，看湛藍的天，棉絮般飄浮著的雲。那時候的我們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我也回想起他的那次引起全班轟動的退學舉動。他是班長，每次考試都在前三名，每次作文課他永遠是第一，而他卻突然退學了。我們都想不明白，他怎麼就突然不讀了呢？

後來他對我說：是因為父母。

他家有六個孩子，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弟弟妹妹們，家裡負擔很重。

有次他放學回家，在半路上，他看到父親拉著一輛滿載稻穀的雙輪車上坡，他母親在後面吃力地推著，他看到母親那瘦巴巴的雙腳因為用力而緊緊繃著，空蕩蕩的褲腿隨風左右擺動。就在那一瞬間，他的心痛了一下。他的哥哥姐姐一個上大學一個上高中，每年都要一大筆錢，他下面的弟妹們也要上小學了，他不忍心看著兩鬢斑白的父母再為他們這樣操勞下去了，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就決定，不讀書了，退學打工去。

被開除：為了工友

插畫師：蘇丹

他背井離鄉隻身一人來到了廣東，那個讓農村年青人嚮往的地方，那裡高樓林立，那裡工廠遍地。

他剛進廠時完全是個菜鳥，做任何事都手忙腳亂，他的耳邊成天回蕩著粗魯的責罵聲，和被稱為「老油條」的工友們的嗤笑聲。

他在廠里勤勤懇懇絲毫不敢懈怠，但還是被廠里諸多不合理的制度壓得透不過氣來。上廁所要持離崗證並有時間限制，回來晚了要扣錢；每天加班三小時卻只有兩個小時的加班費；最後一道工序出現不良品整條生產線要扣錢；產量、質量沒達標全體員工都被扣錢。

有一次廠里一個女孩子被工廠里的機器切斷了兩根手指，廠里卻只打算給她幾千塊錢讓她離開。女孩舉目無親，想要廠里多賠點錢，又不知道怎麼去找廠里領導，只能天天坐在保安室。

他知道後，就給勞動局打電話反映了情況。

幾天後，勞動局和安監局的人來到廠里。本來只是常規檢查，結果查出廠里有嚴重的安全隱患。廠里領導嚇壞了，急忙答應立刻整頓，並承諾提高工人工資待遇。

那次工人們贏了，他卻輸了。

事後廠方追查「始作俑者」，一查就查到他頭上了。結果可想而知，廠里客氣地讓他把工資結算，捲鋪蓋走人。

他像無根的浮萍，繼續飄在那座城市裡，常常換工廠，居無定所。他偶爾會給我發來簡訊，訴說著心裡排遣不去的煩悶。我常常想像著這樣一副畫面：夕陽下，一個高瘦的年青人，孤獨地走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流離失所。

失去生命：為了落水女孩

插畫師：左丘

直到那一天，鄉政府的領導來了，幾輛驕車直接開到他家那三間黃泥巴的房屋邊上，鄉親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圍在他家的小院子里看熱鬧。他父母驚慌失措地從屋裡走出來，他們一輩子在土地上刨食，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他們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們」。

這時他們看到有一個人的手裡拿著一面鮮紅的錦旗，上面寫著四個燙金大字「見義勇為」，他們看到了自己未歸家的兒子的名字在錦旗的左下角，他們還看見了另外一個人手裡捧著的骨灰盒，接著人們聽到他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村子上空回蕩……

他的事迹像一陣風一樣迅速在村裡傳開了。

在他打工的那座城市有一條大江，水流湍急，兩個小女孩在江邊玩耍不小心被水衝到江里，在一旁只顧看手機的媽媽大聲呼救，江岸有幾個男人不會游泳，急得只能跺腳。眼看兩個小女孩的身影離岸邊越來越遠，一條藍色身影沿岸飛奔而來，一頭扎進江水裡……

兩個小女孩得救了。

而他，卻沒能上來，永遠沉在了那座城市的江底。人們把他撈上來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廠里發的那件劣質的藍色工衣。

他終於回來了，被裝在一個小盒子里回來了，回到了生養他的故鄉，回到了操勞了大半輩子的父母身邊。只是，他再也不會喊一聲「爹媽」，再也聽不到母親那一聲聲嘶啞的呼喚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相信他就這麼走了。一個曾經成績那麼優秀的人，一個一口氣能在水裡潛行十多米的游泳健將，就這樣永遠留在了一個陌生城市的江底里？

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厭倦了索然無味的工作？他是不是真的累了，只是想安靜地躺在水裡，自由自在地看著天空上的白雲緩緩飄過，就像小時候我們自由自在仰面躺在水庫里的那個樣子？

已經沒有人能給我答案了。

插畫師：補藥臉

鄉政府給了他父母八萬塊錢的撫恤金，鄉里又為他立了碑，把他的名字永遠地刻在了那塊生他養他的土地上，他的事迹還會時不時被村裡人傳誦。我又覺得，對於他，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傍晚來了，火紅的落日餘輝把山野林木染得絢麗，也把那塊墓碑鍍上了一層炫目的金邊。百鳥歸林，清脆悅耳的啼聲連成一片，如同一曲田園交響樂般久久不散。

我默默轉身，朝遠處萬家燈火、裊裊炊煙的村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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