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殘忍的美，這門幾近失傳的手藝，該不該延續下去？

人人都聽過「買櫝還珠」的故事，笑話那人傻，但倘若你也見到盒子上的那抹藍，也會呼吸瞬停，一眼難忘。

《韓非子》中記載，那裝珍珠的盒子「輯以羽翠」，用翠鳥羽毛做裝飾，在那抹嬌艷欲滴、華貴又脆弱的翠色前，珍珠的光澤顯得淡然無奇。

花絲為胎，翠羽為魂，點翠是世間唯一以生靈之美與器物之美相結合的飾品，曾是中國最華貴的珍寶。

《甄嬛傳》里的華妃，烏黑如雲的髮鬢間，一抹綺麗奪目的翠色，行一步，光線變換，翠色亦跟著光線流轉，如幽幽湖水上點點靈動的浮光魅影，愈發襯出華妃容光煥發，只一眼便傾心，迷倒了皇上，也迷倒了萬千觀眾。

那抹翠色，就是點翠。

聰明的工匠們，早早發現純金銀首飾太過呆板俗氣，靈機一動，發現翠鳥羽毛瑰麗異常，嵌入其中，本無生氣的金銀頓時變得溫柔靈動。

翠鳥左右翅膀上各十根、尾部羽毛八根，一隻翠鳥身上只有大約二十八根羽毛可用於點翠。一支小小的點翠金簪，或許就要用上數只翠鳥的羽毛，金貴得很。

古時的美人，一襲霓裳，一支點翠，一步蓮花，一笑嫣然。

「綠雲高髻，點翠勻紅時世。月如眉，淺笑含雙靨，低聲唱小詞」，搖曳在髮鬢間流麗奪目的「翠」，將中國女子委婉含蓄的美娓娓道來。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圖片來源於網路

以前，點翠物料貴重，工藝繁複，非皇室貴胄不可擁有。

自古皇帝龍袍和皇后鳳冠便是用點翠，而且只用翠鳥頭部數根最閃亮的羽毛。點翠不褪色，是對永久長生的美好期盼，一抹點翠，許萬代江山。

圖片來源於「蘑菇不語珠寶手創社 攝」

清末民初，點翠開始進入尋常百姓家。男子送點翠給心愛的女子以定情，亦是女子夢寐以求的嫁妝。一抹點翠，諾一世真愛。

梨園行里，點翠更是名角的標配，沒有點翠頭面，不足以稱名角。一抹點翠，得驚鴻一瞥。

《紅樓夢》里，賈母見到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把玩起來，寶玉見了它在日光下光澤鮮亮，襯得金絲鏤刻更顯靈動，愛不釋手地藏起，想送給史湘雲。

雖然只是一抹藍，因為工藝和所用翠羽品種、部位不同，點翠可幻化出不同深淺的藍色，名字也可愛得很，蕉月、湖色、深藏青……每種都動人心。

然而，隨著洋貨的進入和人們審美的變化，點翠慢慢被人遺忘。

1933年，中國最後一家點翠工廠關閉，流傳了兩千多年的點翠近乎失傳。

人們用點綢、燒藍代替點翠，但始終無法呈現點翠的光澤變化，始終無法重現它千年靈動的絢麗之美。

最能表達男女之間一見傾心的信物，失落了。

當我問起眼前89年的小夥子左書僑，為什麼要做點翠匠人，他答：「一見傾心」。

「9歲那年，在定陵看到一頂鳳冠，上面有很多藍色的雲朵。看過一次，永生不忘」。只因那一眼，左書僑心裡就有了點翠。

左書橋原來和很多人一樣，按照家人意願學會計，兜兜轉轉才進入心心念念的藝術專業。讀研時做傳統藝術理論研究，再次接觸點翠，心中的火種突然燎原。

孝端皇后鳳冠

他覺得必須去做點什麼，把中國人這奇美的信物找回來。

然而點翠和許多手藝不同，想學點翠，需先學花絲鑲嵌。因為花絲鑲嵌是點翠的胎，點翠是依附在花絲鑲嵌的魂。

花絲鑲嵌，得將金銀拉成髮絲一般細，編織、堆壘出各種形狀，工藝極其繁複，非有大毅力者不能做到。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重慶花絲鑲嵌非遺傳承人李昌義，拜師學藝。一邊學習花絲鑲嵌一邊摸索點翠技藝，難上加難。

圖片來源於《我的紀錄片：匠心守業 點金綴翠》

點翠製作技藝複雜，先以花絲鑲嵌做好了底子，再選取上等翠鳥身上的羽翅，一點點貼上，翠羽嬌貴，一不小心就有損壞。要貼得平整均勻，不露根底，需要眼力，更要耐力。

千百次的細緻貼嵌，千百次地萬無一失，才得以製成一器。

圖片來源於《我的紀錄片：匠心守業 點金綴翠》

第一年，即使努力到手指也被扎出了血，他也沒有做成一件作品。

不停剪毛、貼毛，循環往複，有時候心煩了，他就聽一會兒戲，風兒一吹，心就安靜下來了，竟然還有一絲悠然。

「當你很喜歡一件事的時候，遇到困難就會越高興。克服一個困難，就更高興。」

終於，他做出了近乎失傳的清代鳳鈿，後宮至高無上的禮冠。

圖片來源於《我的紀錄片：匠心守業 點金綴翠》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他對點翠，猶如古時贈點翠給心上人的男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誰能知道，不經意的遇見，只一眼，便刻骨銘心。

做喜歡的事，愛想愛的人，才不負此生。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傳統的點翠，都是做成在一個平面鋪展的樣子，當西方的立體首飾進入中國，本算靈動的點翠，還是受到了衝擊。

人們模仿西方的立體設計，卻用機器翻模，做出來的點翠，雖然立體，卻不復當年光彩。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左書僑多方打聽，了解到了蕪湖鐵畫，這門手藝可通過錘揲敲打，讓金屬呈現生動立體的效果，這不就是讓點翠立體的答案嗎！他便踏遍千山萬水，到了蕪湖學鐵畫。

他做的第一個立體點翠，靈感來自《牡丹亭》。那是杜麗娘絢麗的愛情，也是自己對點翠的一片痴心。

他把花瓣一片片分割，每一瓣都用手工錘揲技藝，使其翻卷靈動，再貼嵌上翠羽，一朵牡丹在掌心盛開，那份雍容，那份生機，一下子活了起來！

圖片來源於《我的紀錄片：匠心守業 點金綴翠》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然而，人們對點翠有許多誤會。

網上傳言翠羽必須活鳥拔毛，極其殘忍。其實任何古籍文獻都無此說法，老手藝人也不知有活體取毛。這只是現代人為了增加點翠神秘性的噱頭。

左書僑說，點翠所用的翠羽主要來自白胸翠鳥，其實在我國南部和東南亞分布廣泛，並非國家瀕危保護動物藍耳翠鳥和鸛嘴翠鳥。

點翠不該被誤解，點翠之美更不該被遺忘。

「我會一直堅持點翠，我活到哪一天就會做到哪一天。」

圖片由「左書僑 提供」

這世上最幸福的，莫過於為了喜歡的事努力，

即使走遍萬水千山，每個腳印都是向著所愛的；

縱然不眠不休，每分每秒都是踏實可愛的；

即使只消一眼，也可成終生之約。

文字為物道原創，部分圖片由左書僑提供，部分來源於網路與《我的紀錄片：匠心守業 點金綴翠》視頻截圖，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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