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見到了我爸喜歡過的那些姑娘
我二十來歲那年的某一天,家裡來了一位客人。她五十歲上下,相貌普通,以至於我現在完全無法描述她的形象,只記得她笑起來很安靜,舉止投足大方從容,與過去來過我家的、我爸那些熱情的鄉下女親戚們完全不同。
我爸的表現也與往日迥異,說不出來的興奮,當我在廚房裡為他的客人倒茶時,我爸走進來,微笑著,悄聲說,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得那個初中女同學。
我馬上對這位客人另眼相看。在她終於登門之前,我爸許多次地對我說起,他上初中時,喜歡上坐在他前面的女同學,她長得好看,梳著兩條烏油油的辮子,成績也好,但是按照當時他們那兒女孩最多讀到初中的慣例,回鄉務農是攤在她面前的命運。
(章子怡扮主演的《我的父親母親》,喚起了許多中年男子對於初戀的記憶)
我爸默默地想,如果他考不上高中,就請母親託人到她家說媒,這是他最初萌生的愛情,卻依舊限制在現實的前提下。沒辦法,出身窮苦的男孩,沒有資格做個愛情至上者,隨著他不但考上高中,還考上縣重點,他的初戀無疾而終了。
我爸後來把很多文學形象投影在那個女孩身上,比如《人生》里的劉巧珍,比如《小芳》里的那個「鞭子粗又長」的小芳,但我總覺得,他不過是通過回顧那個姑娘的方式,回顧他的青春,至於愛情,也許並沒有那麼多,否則就不會在上了高中之後,迅速地注意到另外一個女孩。
我爸背著一床漁網般的棉絮來到縣城,和另外三十多個男生一道住進了學校宿舍,他們學校沒有女生宿舍,寥寥可數的幾個女生,都是縣城女孩。這樣的比例與背景,使得女孩們如公主般驕傲,最驕傲的一位,是他們學校的校花,文藝宣傳隊的靈魂人物,一個叫做敏的女孩。
在縣城廣場的舞台上,敏演過《紅色娘子軍》里的吳瓊花,《白毛女》里的喜兒,在那個灰色的年代裡,她美麗的身姿像一道光,一簇靈動的火焰,灼燒了包括我爸在內的無數少年的目光。與其說他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女人,不如說,他從不知道女人可以那樣美麗。只是與鄉村中學的同桌不同,他從未想過可以娶她為妻,只是徒然地愛慕著,多少年後,我依舊能從他的描述中,聽到那永遠如初見般的驚悸。
「她的人生就像一部小說。」我爸多次鄭重地對我說。當他認為我有成為一個作家的潛質之後,他多次建議我重返他讀書的縣城,去拜訪她,據說她在當地的某個機關工作,我覺得他是想通過我,重訪當初那彩虹般突然出現的傳奇。
他最後,是親自見到了她,在畢業三十五年後的高中同學聚會上。聚會之前我爸狠狠地激動了一下,多少年後,我老公告訴我,個把有魅力的女同學,會大大提高男同學聚會的興緻。
縣城離我家八十里地,那天我爸早出晚歸,歸來時已近凌晨,他依舊興奮得滔滔不絕。在客廳昏黃的燈下,他告訴我,時隔多年,她還是那樣風姿綽約,卓爾不群。
我真為他感到高興,慶幸他中老年時候,還能免於幻滅的茫然,世有傳奇,會讓我們活得更高興一點,覺得這人世間鮮亮亮的,那些光芒,並不是我們自己的錯覺。
但這究竟也不能算真愛,因為這個女子,並沒有讓我爸深刻地痛苦過。我爸真正的愛情,在他讀大學之後才到來,對方叫芬,是他的女同學,也是老鄉。
起初和大多數愛情相似。芬不算很美,但被我爸視若珍寶。閑暇時候,他把她的照片夾在書里看了又看,被室友發現,大大地笑話了一場。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無端端地開始冷落他,我爸問起,她說,談了這麼久,我們怎麼好像沒什麼感情似的。
這話猶如當頭一棒,我爸自認為對她充滿感情。深刻的被傷害的感覺,加上農家子弟的自尊,讓我爸脫口而出:那麼,我們就分手吧。
(山口百惠和山蒲友和主演的《伊豆的舞女》,將生澀的初戀,表現得那麼美好)
就這樣分了手,退回最初,再見面時,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但我爸的痛苦,真的像張愛玲形容的,就像一列無休無止的列車,無日無夜,永不到站。唯一止痛的辦法,就是閱讀,他說那時他讀了很多書,雖然不過是《柳堡的故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之類,卻使他暫時從苦痛的泥淖里拔出腳,靠在別人的故事裡歇一歇。
閱讀是一個小型的避難所。毛姆這樣說。而我爸的實際經驗更讓我感同身受,命運不能給你的安寧,閱讀可以給你,我爸最後就是靠著這個,甩開了失戀的痛苦,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從此就能徹底放下。畢竟,芬是突然離開的,這懸念,比離去本身還要害人。
他後來跟我媽結婚,住在我媽單位分配的宿舍里,恰巧芬跟我媽一個單位,也住在同一個宿舍區。有一天,在我家門口,她與我爸不期而遇。她驚訝地問,你也住在這兒?我爸咬住一聲冷笑,像念台詞似的,一字一句地說,對,我家,我愛人和孩子,都在這兒。請進來坐坐吧。
芬被我爸的冷峻嚇住,倉促地找了理由走掉了。
到底是時間最無敵。時日漸久,我爸自己都覺得這份認真像個笑話。他開始帶著溫情回顧和芬的過往,我媽偶爾聽上一耳朵,一笑了之,並不在意。且機緣湊巧,她竟然和另一個部門的芬成了朋友,有兩次我媽帶我去單位浴室洗澡,芬先來的,隔著白霧熱情地喊我們過去,她的身體在霧氣中泛著亮光,就像其他淋浴頭下的那些女人一樣。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芬居然會自己來找我爸,一個人,來他的辦公室。
那時我剛畢業,一時找不到工作,到我爸辦公室打雜。有天我上班時,門口的保安說,剛才有個女的,說是來找你爸的。我沒放在心上,只惦記著我爸還在家呢,我得趕緊去給這位客人開門。
我剛走到二樓,就見一個中年女人匆匆然地下樓,我問,請問你是找某某某嗎?她倉皇地嘀咕了一句什麼,接連下了幾個樓梯,與我擦肩而過了。
雖然我已記不得當年隔著白霧向我們打招呼的芬的面孔,但憑著直覺感到,她就是芬。我考慮了五分鐘,認為這是我爸自己的事,我應該告訴他,讓他自己決定。
我爸來到辦公室後,根據我的描述,判斷那就是芬,儘管他極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平靜而釋然,但眼角的笑紋泄露了他內心的狂喜。他想跟我感嘆些什麼,但又無由說起,畢竟他不知道芬要對他說什麼,但她主動登門本身,就能安慰到他多年前的委屈,讓他不感嘆一下也難。
最後,我和我爸約好,不把這件事告訴我媽。我們不想損害她倆之間的友誼。
但是芬又一次打來了電話,又是我先接到的,喊我爸來接。從我爸故作爽朗的笑聲里,我意識到那個女聲就是芬,正琢磨著,聽見我爸的笑聲,漸漸轉變成了若有所思的「哦,哦……」
他最後是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只是在掛斷之前,還是很大方地跟她說,歡迎你到家裡來玩。
卻原來,芬一次次想聯繫上我爸,不過是要跟他解釋,當時她只是想用這句話刺激我爸一下,沒想到我爸居然提出分手,她很傷心,也就不想再挽回。
這樣老套的情感模式,真的像他們當年熱映的一部電影的名字:《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但最讓我感慨的,還是芬對這份既往感情的那種責任感。當她已步入垂暮,往事已無須再提,局促自尊如她,依舊一次次地努力,想要給當年的感情一個交代,讓當年的戀人得以釋然,就憑這點,我覺得我爸,沒有愛錯人。而我媽知道這件事後,也贊同我的看法。
我爸這個人吧,多情而不風流,前者浪漫而單純,後者則比較自我。這使得我爸在遇見我媽之後(他後來無數次告訴我,那是一次滿心歡喜的遇見),終結了他的相親史心動史,卻依然有著極其良好的女人緣。時常有女同事女鄰居(後來還包括芬這個前女友)來我家,傾訴在丈夫那裡遇到的種種不公,我爸會像一個真正的手足那樣開導她們,給她們出主意。我甚至懷疑我爸身上有著一望而知的婦女之友的氣質,他一度跑到郊外開荒時,都有陌生少女走過來,拿他當樹洞,傾訴被男友辜負的悲傷。
這種容易被信任的氣質,也許應該感謝那些年少時那些愛慕對於他性情的滋養,在那些不為人知的暗夜,如青草般初起的清新愛意,使得他對於女性有著更多的懂得、理解與同情,我很高興,我的父親,有這樣一種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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