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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紙牌屋》第五季 Claire會當選總統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一鳴】

5月1日, Netflix放出了《紙牌屋》第五季的預告片,劇情是這樣被展示的,「2016 年、2020 年、2024 年、2028 年、2032 年、2036 年」。弗蘭克(Frank)以其獨有的質感緩緩讀出這幾個數字,並輕倚在橢圓形辦公室的桌子旁眺望著遠方:「整個國家,都在安德伍德統治之下(One Nation,Underwood)」。

紙牌屋兩位主角弗蘭克和妻子克萊爾

當然,預告片不會交待這樣恐怖的獨裁是如何實現的,但我們至少可以猜測,其中的某個或者幾個Underwood或許屬於克萊爾·安德伍德(Claire Underwood)。在5月30號第五季回歸之際,我們不妨在此隨性一瞥,以Claire的視角一塊兒溫習一下那份熟悉而冰冷的政治生活。

第四季末段,Claire在德州的舊屋寄居許久。全戲到目前為止,除了在Adam工作室的一周貪歡,這是Claire最為安靜的一段時日。

她在沉思。

目之所及,是三季都未曾出現過的母親,以一種複雜而冰冷的雙邊關係尷尬維繫;心之所向,是幾個搖擺州的選情,在其背後,是與Underwood更為深刻的心靈糾纏。這是Claire對Underwood的複雜情感在歷經了幫助、算計、拒斥、背叛、孤獨、馴化、控制與服從的多重故事之後,Claire做出的第一次長思。最後,她決定起身離開。

臨走之前最後一幕,第四季首次出現的黑爾夫人交待了對女兒的遺言,她要求女兒在勝選典禮上一定要穿黑色的禮服裙,在她看來,Claire穿不了白色。下一幕,Claire轉眼把自己裹在經典的白色映像里露出笑容向全場選民揮手致意。

這是母親的最後一句話,然而這也就是她和母親的全部關係。

Claire的政治慾望

Claire出生在德克薩斯州達拉斯市,在美國的政治生態里,這本就是一個不值提及的,在東部高貴人士看來甚至缺乏教養的中等城市。肯尼迪被刺後,這裡簡直成了罪惡與污穢的代名詞。這部分解釋了為何Claire在很長的時間內,從未主動提過自己生長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忽然迷失方向,在Underwood和Adam這兩個家都無法容身的情況下,或許黑爾夫人完全不需要登場。

這是Claire真正的家。

儘管劇情沒有交待具體背景,然而種種信息來看,這個家庭在當地頗有名望。Claire的父親曾經擁有大片的農場,她的母親伊麗莎白·黑爾夫人每一件首飾都精精緻致,舉手投足頗富貴相。在一場由其召集的聚會裡,幾位年長但飽含英國上流社會遺風的老婦人甚至體現出了令人窒息的政治參與能力,她們最終決定集資支持Claire自立門戶幹掉她正在擔任總統的丈夫,其家族的政治能力可見一斑。

從黑爾夫人的身上,我們找到了Claire女權主義的根源。第一場見面的戲裡,莊園里大部分房間的傢具都蓋著白布,暗示著這個房間的主人氣若遊絲、極少活動。Claire走到母親的房間門前,鼓起勇氣敲響房門。黑爾夫人默默坐在房間里,傾聽著房間外的聲音卻沒有作聲,而後腳步聲逐漸遠去,鏡頭一瞥,黑爾夫人心情複雜。

克萊爾的母親黑爾夫人

第二天,黑爾夫人冷冷地說出了第一句台詞,「你回家必須跟我打招呼,不然就不能來」——母女之間的關係是從冰點緩慢攀升的。因為Tom的存在,黑爾夫人在人生的最後時日體驗到了些許家庭的幸福感——一種Underwood無法帶來的真誠與教養。

而在發現母親由於身患絕症,每日配戴的原來都是假髮之後,Claire即刻崩潰,她猛地把頭扭向一旁,這是她在全戲中第二次哭泣。引發其流淚的原因很簡單,她看到了一生高貴冷艷的母親如此不堪的時刻。

然而即便是這樣極為罕見的人性流露仍然沒有嚇到黑爾夫人,她沒有激動,只是坐立不安地問道:「你這哭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其為人冰冷較之Claire只會尤甚。

Claire在全劇中句句言辭鋒利,這是唯一一個能夠在她面前「講上句」的人。黑爾夫人是一個全部「合法性」只建立在自己身上的女性,她的眼裡從未包含別人,這解釋了她的女兒為什麼如此獨立。自投身政壇以來,母親患病也不會多問一句;即便丈夫已然成功,也從不會視Underwood的成就為自己的成就。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是無窮冰冷的。價值正確超越了應有的情感溫度,競逐榮譽超越了一切生活習常,發尖必須要整齊、後背必須要挺直、步伐必須要堅定、表情永遠要落落大方、談吐必須簡潔乾脆、擲地有聲。

一次談話中,Claire曾經告訴Adam,「小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說我愁眉苦臉,她只是要我總是微笑,要我知道禮儀,她從來不在乎我內心想什麼,我需要什麼」。

「I like irons, but I love fire.」

這是Claire的經典台詞。在遇見Underwood以後,Claire找到了她所需要的東西。沒有什麼比Underwood求婚時的對白更能夠揭示這一切。在Adam的工作室里,Claire在談及這個故事時,重新燃起了政治的慾望之火。

「你知道,弗蘭西斯向我求婚時說了什麼嗎?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他說,『克萊爾,如果你只想要幸福,那麼,拒絕我。我不會和你生一堆孩子,然後數著日子等退休。我保證你免受這些痛苦,也永遠不會無聊』,他是唯一一個這樣說的人。你知道,有很多人向我求婚,但他是唯一一個懂我的。他沒把我看作什麼女神,他知道我不想接受崇拜或者溺愛。於是他拉起我的手,為我戴上了戒指。因為他知道,我會答應的」。

稍早的時候,Adam還曾與她在路上散步。用攝影機隨意拍到路邊一個女孩的時候,Adam問Claire到底想要什麼,被關注嗎?Claire的回答是,「遠遠多於被關注,我想要被看到,我想要被充分的看到」。這些話讓Adam徹底絕望了,他深切地知道Claire所指的關注從來都不只是自己手中的那一隻閃光燈,而是,很多隻閃光燈。

只有Underwood能夠給予這份力量。是他牽著她去探尋政治世界複雜而艱深的重重景深,開啟了他們之間遠遠超越夫妻關係的政治生活。截至目前,我們或許看到過很多對於這兩個人關係的解讀,但是不得不說,我看到的最好的一句就在下面。

「每一個男的都在尋找自己丟失的那根肋骨,而Underwood恰好找到了Claire,他們合二為一,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如果我們回到伊甸園的故事,我們或許會發現,夏娃引導亞當去貪戀蘋果這一事件深刻地揭示,男性在創世之初的第一個行為選擇,就是「Follow Woman」。用Underwood自己的話說,「How could a man say no to his own wife」(一個男人怎能向自己的妻子說不)。

Underwood的背後永遠有著Claire的身影。他是如此的強勢而富於攻擊性,但是看看他在發現自己被沃克總統欺騙,沒有得到應有的位置,當天回到家進門時的懦弱。Claire失望透了。她第一次對Underwood的行為作出引導,她告訴已經把自己一生賭注都傾注的這個人,憤怒遠比失望重要,自己的丈夫從來不道歉,即便是對她自己。在上樓時,她如願聽到了下面傳來的玻璃破碎的聲音。

當得知即將被授予勳章的將軍是當年強姦Claire的人時,Underwood罕見地暴怒了,甚至要放棄授勛與對方正面較量。Claire狠狠地把他抱住,囑咐他要以大局為重。當天深夜,Claire再字字句句將當年被侵犯的細節逐個說出,小心地激發Underwood心中的怒氣,並鼓勵他採用有效的措施將對方幹掉。

當Underwood失去了沃克總統的信任,大戰略行之步步艱辛,Claire從練身器材上站了起來,幾乎是惡狠狠地教訓道,「總統不聽你的話,你就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捧到他面前給他!」

這種醍醐般的咒罵起到了作用,受到啟發的Underwood搬出父親留給他的打字機,運用畢生的全部政治教養寫下了那封虛偽至極而又情真意切的信,並最終挽回全局。

在最為痛苦的時刻到來的時候,當Underwood確信自己無法再撐過議會的集體逼宮,毫無力量地癱死在客廳角落,Claire沒有向以往一樣以言語訓斥,而是默默解開衣帶對著Underwood坐了上去,以原始的慾望之名,喚醒Underwood已經沉死的男性能量。

這是偉大的政治教育。

一切最終降臨。當Underwood身承眾人的恭喜即將進入總統辦公室的那一刻,她卻拒絕了與他一同進門的邀請。他們第一次共同出現在窗檯下的時候,就說過這將是兩個人共同的努力,而到了最後一刻,她做出了偉大的節制,他深切地知道,政治是男人的遊戲,應該讓Underwood自己先行馨享這無限的榮光。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Claire是合格的,她擁有偉大的政務家所需要的一切品質,自私但頗富勇敢、堅定且從不退縮、冰冷而富有動能。Underwood恐怖的政治操控的背後,其實常常流露出人性的一面,有時甚至過於溫暖,有時甚至會動真感情。

在Claire看來,那些不值得憐惜的個體情感是巨大的災難,她的使命就是監督在Underwood身邊,把他身上所有的習俗之物一點點擠干,以自己畢生瘦削而慘白的冰冷打造一個成功而政治豐滿的Underwood。

Claire的靈性柔軟

作為全劇中最為戲劇化的角色,高度的政治慾望使得Claire的人物設定難以貼合真實。她的人性流露是那樣之少,她的笑容太過標籤化,以至於我們很少看到她自然而隨性的情感表達。然而至少在目前,我們不能把話全部說死,我們更願意去主動尋找她充滿人性的短暫瞬間,我們傾向於相信她仍然是善良的。

如果你也有注意,她的眼神常常會停留在一個地方很久。在只有一個人的客廳、在母親的床前、在Adam的工作室、在Tom的身邊, Claire的軟弱來自人性意義上的自然欲求,一種終究無法擺脫另一種性別的渴慕。而這背後,則是無限的孤獨。

當凝視發生時,你便軟弱。

Underwood從來沒有關注過Claire的人性世界,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比他還要理性的個體,情感之事無需撫慰。即便是Claire真正離開他去找Adam,Underwood都沒有絲毫體現出自尊心上的挫敗,因為在他看來,這或許只是簡單的肉慾之需,很大程度上,他對於Zoe就是如此。他沒有辦法注意到Claire在第一季尚未成熟時反覆暗涌的情感需求。

因為孤獨,她會提前到客廳等候Underwood回來;因為孤獨,她在深夜時會忍不住打電話給Adam留言;因為孤獨,她在深夜獨自學會摺紙鶴;因為孤獨,她甚至開始想要一個孩子,甚至開始思考自己一直堅持的人生信條到底有沒有意義。

她做出的犧牲越來越大,給Adam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多,陷入的孤獨也就越來越深。遺憾的是,這些人性的鏡像,Underwood都無法感知。

第一季的Claire的確足夠軟弱。她會俯身給門口的乞丐放錢;她會在掛掉總統夫人的電話後,偷偷抹去眼淚;她甚至會由於在墓地里被人指責而十分驚慌,並把它當成一個巨大的心靈事件,在只談論政務的窗檯邊嚴肅地與Underwood提起。而後她還曾悄悄回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真正做錯了什麼。墓地旁廝滾的青年男女點破了Claire心底的隱喻——理性的諸神終將衝突,一切命途毫無定數。

伴隨著Claire的政治成熟,在後面幾季里,這樣的時刻愈來愈少。在聯合國大使的議會質詢上,Claire處處被動,但畢竟沒有失態;Underwood被刺,Claire更是從始至終安靜異常,從未滲透出哪怕一分一毫的悲傷;即便是在競選不利的巨大壓力面前,Claire也是安靜地說自己需要暫時離開Underwood,一如往日的冰冷。

或許只有一次,當Claire忽然聽到有關自己的艷照事件爆出,第一時間真的驚慌了。編劇沒有選擇讓她冷靜應對,而是少有的安排了一次慌亂。這是對的,風月之事是女性的最為表象的心理防線,然而也是最為根本的。

「你可以說我不優秀,但不能說我不美」或許是這個星球上絕大部分女性的邏輯。艷照這種事,有一個這樣的反應,反而顯得可愛而真實。

最終,Underwood的安撫讓Claire鎮定不少,可是Claire還是半開玩笑式地同他說,「我倒希望你不是那麼冷靜」。片刻後卻又自嘲道,「算了,我們倆何必浪費這種精力」——政治的理性最終還是重新驅逐了無用的個體情感。

最後,當Claire已經步入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冷酷,當一切習俗之物再也無法產生誘惑,編劇再次將一切升騰。當藏傳佛教的幾個喇嘛出現在自己的家裡,日復一日耕耘著同樣一件事情的時候,Claire那種停留在一隅的眼神再次出現,並且是全劇中最長的幾次出現,緊緊盯望著樓梯下面的星盤。

Claire被深深地打動了,很久以來,第一次有一種深刻而豐滿的價值判斷毫無障礙地穿過了她機械式的個人倫理,平靜地畫面背後是豐盈的個體情感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在一切人性之事全部被無情壓制的時候,最終能夠觸碰到她的或許還是宗教傳遞給我們的偉大精神的奴役感。

Claire的個體情感,歷經了習常的生活瑣事、風月之事,到最後的宗教教化,是一個完整升華的柔軟存在。經過了這一過程的洗禮,她便真正可以脫身於性別帶給她的極大束縛,真正走向政治本身。

Claire的國務家之路

Claire本可以成為一名極好的第一夫人,這個角色要求的所有標籤意象她應有盡有。她是一名環保領域NGO的負責人,在價值上守衛著這個星球上無比珍貴的水資源,她的團隊放眼望去皆是獨立、優秀、教養極佳而富有責任心的女性,在標籤政治高於一切的民主黨,這是一張再好不過的簡歷。

如果一切就這樣保持下去,Underwood從來就不用擔心他在女性選民、環保主義者和學生群體中的支持率,她永遠光彩熠熠,她的行為舉止是那樣得體,這位夫人為他增色太多了。

然而Claire不是總統身邊的花瓶,她從來就不願意只成為總統人格的延伸、缺點的補集。她對於那些亦真亦假的剛柔相濟、琴瑟和諧的第一家庭形象已經厭倦了,她有著自己的政治慾望,然而她距離那些成功擁有太過遙遠的跋涉,很多目標甚至無法觸及。

Claire看上了聯合國大使。這一眼光是如此的毒辣,以至於連Underwood的重要盟友Durant都連連搖頭。在美國,自奧爾布賴特和蘇珊·賴斯擔任過這一職位以來,州議員-聯合國大使-國家事務安全助理-國務卿-總統這條向上競逐的道路屢試不爽。

這塊肥肉是如此的具有誘惑力,Claire的第一口咬下去就顯得如此慾望十足。然而這一職位是需要極其豐厚的外交養分才可以企及的,而Claire 的履歷幾乎不值一提。

這也不難解釋Claire在俄羅斯面對Petrov的時候情緒激動所導致的巨大外交事故,在參議院的聽證中她所受到的嘲諷和挑戰絲毫不為過,一切只能說明這一職位對於她目前極其微薄的外交能力而言是有多麼糟糕。

Claire還想要競逐德州一個選區的眾議員代表資格,並繼而成為副總統。然而事實上,在基層選區競逐需要極大的政治資本和苦心經營,由於眾議員的一項主要工作就是通過爭取聯邦政府的資金和項目,為自己所在的選區創造就業,因此必須緊緊紮根於選區做出實實在在的成績,而非單靠動動嘴皮子就可以達到目的。

第一季中,Russell的法案就是為了給一個船舶製造的選區帶來就業機會,一旦沒能完成選民的政治要求,是根本無法在選區立足的,Russell的下場就是明證。

Claire想競選的第30選區位於達拉斯一帶,那裡雖說是她的home state,然而卻絲毫無助於戰勝該選區老議員的女兒。她們的家族世代在這片土地上耕耘,從膚色到舉止都深深融入了當地的政治生態。

Claire白白嫩嫩,為人一幅華盛頓氣象,原本毫無可能當選。最終,是Underwood一步步地通過巧妙的選舉造勢和利益交換,甚至對Durant使出了人身恐嚇,幫助Claire拿到了競逐副總統的資格。

這是Claire所夢寐以求的,但也是按照常理絕對不可能的,美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總統和副總統開夫妻店的先例。但不管怎樣,這是虛擬世界,Claire做到了。

那麼,下面該是競逐總統寶座的時刻了,不管科不科學,這場大戲註定會最終到來。儘管她幾乎從未有過政府實職部門的任職經歷,儘管她所經手的外交事件幾乎均以災難或是驚險的僥倖告終,儘管她從未獨立參加過一次哪怕是最為真實的競選,儘管她空有一幅國務家的面相和笑容。

然而她是Claire,劇情賜予她的人設冰冷無比,她可以做到自己所欲求之事,一定可以。還記得在Underwood決心搞垮Tusk時,她是怎麼說的嗎,「以牙還牙還不夠,要加倍償還」。正如Underwood忍不住對著鏡頭所言,「那種冷漠狠毒如沙漠之蛇般的眼神,讓他自豪,又讓他害怕」。

他當然應該害怕。行至第五季,她已經不那麼需要Underwood的精神佑庇,閨閣自古歷歷有人,在偉大而繁複的政治慾望面前,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We』ll 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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