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峰：技術決定歷史

技術正在加速重塑人類社會。

技術決定歷史

文 | 阮一峰

（IT專欄作家）

大學時期，我的專業是世界經濟。我們有一門課是《經濟史》，了解古代的人們怎麼掙錢和花錢。這門課程很有趣，讀完以後，看待歷史的眼光會不一樣。

以前，我覺得政治最重要，決定了歷史的變遷。學過經濟史，我認識到，經濟比政治更重要。政治人物只是舞台上的演員，劇情走向早由經濟因素決定了。

舉例來說，美國南北戰爭的根本原因就是經濟。北方發展製造業，缺乏僱工，迫切希望南方種植園釋放黑奴，讓他們到工廠裡面當工人。南方莊園主堅決不同意，一旦奴隸制度消失了，誰會願意忍受烈日高溫，到地里采棉花？如果棉花種植成本大幅上漲，就無法向歐洲出口，莊園主就會破產。

再比如，大明王朝的滅亡原因也是經濟。歷史學家黃仁宇就指出，明朝財政非常困難，根本無力抵抗各種入侵。政府稅收長期不足，公共行政能力十分低下，最終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很長時間裡我都持有這種「經濟決定論」，進而沉迷於證券市場，相信「股市是經濟的晴雨表」。就這樣，我浪費了很多時間。

歷史學家黃仁宇就指出，明朝財政非常困難，政府稅收長期不足，公共行政能力十分低下，最終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後來，全球金融危機爆發。這讓我很困惑：經濟學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早就成了一門「科學」，但是為什麼沒能防止（甚至都沒預測到）這麼大規模的經濟危機呢？危機爆發後，經濟學家還在爭論不休，但始終回答不了幾個最基本的問題：危機會持續多久？如何解決危機？類似的危機將來會不會再發生？

我對經濟學的信心，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動搖和崩潰的。

在學校任教期間，我學會了製作網頁，架設了個人網站。離開學校後，我更是親身感受到，互聯網技術對個人命運和整個社會的巨大改變。對我來說，技術變得比經濟學更有吸引力了。

熟悉科技史以後，我看待歷史的觀點再一次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現在我認為，主導歷史的因素，短期（一年到幾年）是政治，中期（幾年到幾十年）是經濟，長期（幾十年到幾百年）則是技術。

長期來看，政治和經濟都不太重要，影響不了趨勢。政治和經濟只能使人類在平面上移動，只有技術才能使得人類向上提升，進入下一個階段。

政治和經濟只能使人類在平面上移動，只有技術才能使得人類向上提升，進入下一個階段。

人類的每一次大發展，都是技術推動的。石器時代，人類學會了加工石材，有了最基本的工具，可以定居生活了，由此進入氏族社會；等到掌握了糧食生產技術，人類有了多餘的糧食，氏族就分化出了階層，產生了貴族和首領；人類掌握了冶煉技術之後，能生產更好的農具和武器，擁有鐵器的氏族開始征服其他氏族，慢慢演變成封建王國。

歐洲的封建時期有一千多年，中國有兩千多年，為什麼會延續這麼長？就是因為這段時間裡，技術沒有重大突破。

等到歐洲人掌握了造紙術和印刷術，新思想第一次可以廉價地大規模傳播，黑暗的中世紀因此終結，文藝復興開始，人類進入近代社會；火藥的出現，使得騎兵和城堡變得毫無作用，一小股軍隊就會擁有巨大的殺傷力，諸侯林立的歐洲開始統一為民族國家，現代意義上的政府出現了；工業革命則始於人類能夠製造蒸汽機，生產力提升了一個數量級，大規模的社會分工和交換出現，由此誕生了資本主義制度，直到今天。

總之，重大的新技術一旦出現，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不管主動或被動）最終都會為之重構，讓這項技術的威力發揮到最大。這就是為什麼技術最終決定了人類社會的演變。今天，我們正身處最新也是最大一次技術革命：信息技術革命。技術進步的速度日新月異，而且還在加速，這註定了人類社會也會隨之大變。

新技術創造了財富，財富也在流向技術。

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都已經完全改變了。15年前，世界市值最大的前五大公司只有一家技術公司，今天已全部都是了。新技術創造了財富，財富也在流向技術。中國也是如此。2017年中國市值最大的公司，是香港上市的騰訊，第二名是美國上市的阿里巴巴。曾經的巨無霸——中石油、工商銀行、中移動——都被擠到後面去了。新人和新公司每天都在崛起，舊公司和制度每天都在沒落。技術正在加速重塑人類社會。

我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對未來的新技術，我感到無比興奮和期待。就像推特上一位網友所說：「一想到我的壽命只有幾十年，我就感到特別難過。倒不是因為我害怕死亡，而是因為我將沒有機會看到，未來一千年中各種新奇有趣的新技術。」

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種悲觀的預感。人類掌握的技術，已經強大到足以毀滅人類自身，在技術面前，普通人（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人類的歷史將會怎樣改變？這不禁令人懷有在劫難逃的擔憂。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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