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子，弗納於邪

護犢子，是動物的本性；愛子女，是人類的天性。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名成家、光宗耀祖？誰不盼著自己的子女大富大貴、百運亨通？「愛之，欲其富；親之，欲其貴。」（《史記·三王世家贊》）早在漢代時這就是坊間很流行的古語。但是，愛子，也有正愛與邪愛之分，也有規矩之內的愛與法度之外的愛的區別。所以，在更早出現的《左傳·隱公三年》中便明確提出了「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的警世之言。這句話告訴人們：你愛子女可以，但一定要在遵紀守法的範圍內施以正當的教誨，千萬不要進入邪門歪道。用當前的話說，就是要樹立良好家風，抵制各種來自家庭的歪風邪氣。

但是數千年來，輕「義方」「納於邪」的家庭教育、家庭影響卻一直未曾杜絕，到今日，且有愈演愈盛之勢。大量出現的官二代、富二代的強霸橫行、吸毒嫖娼、強姦殺人不用說了，僅是出現於藝二代、星二代中的劣跡醜行，也是屢見不鮮。還有一些看似隱性的、苗頭式的非「義方」教育方式，極易給或已然給子女的成長造成極大的不良影響。我之所見所識有限，但仍很想把發生於書畫界的、有可能（或已然）把子女「納於邪」的非「義方」，和對子女「教以義方，弗納於邪」的教育行為從正反兩方面來進行列舉並加以淺析，看能否起到一點正能量的作用。

幾百年前義大利有位名叫雅各布·貝里尼的畫家，在當時的社會上畫名極大。他的兒子喬凡尼·貝里尼從小就喜歡畫畫，但父親雅各布一直不讓兒子臨摹自己的畫作，凡發現兒子的作品構圖、用色等有抄襲自己的痕迹，就會嚴厲地批評兒子，更不允許兒子利用他的影響去搞畫展、去賣畫。兒子喬凡尼也真的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了自己的路，到後來獲得了更大的成功。如今的國際藝術品拍賣市場上，兒子喬凡尼的畫價格竟是父親雅各布的十倍。

宋代的大米、小米父子，是中國書畫史上人人皆知的人物，也是因「教以義方，弗納於邪」而走向成功的典範。大米（米芾）的書法絕對一流，在當時就風靡社會，學米字的人如過江之鯽，但米芾不支持兒子學他，甚至不喜歡兒子學書法。而作為兒子的小米（米友仁），也的確對老爹的「刷字」不感興趣，父親不支持自己學書法我就學繪畫，畫山水。廣泛流布、開一代山水畫之新風的「米氏雲山」的創出，雖然通常說歸功於「米氏父子」，但其實功績主要在兒子米友仁，父親米芾創出的是「點皺法」，將「點皴法」規範化、體系化而形成「米點皴」的是米友仁，而「米點皴」正是「米氏雲山」的支撐點。這一點，藝術史學家是不會否認的。

大名鼎鼎的「二王」，也堪為「教以義方」的範例。「大王」王羲之有諸多子侄，對子侄的書藝教育從不橫加干涉，而是根據他們每個人的不同性情任其自然發展，即便發現第七個兒子王獻之自幼聰慧，也並未加以特殊關照，而是鼓勵他走自己的路。作為兒子的「小王」王獻之呢？也從未把父親的字當成一成不變的臨摹仿本，更不曾依仗家族的聲勢和父親的名望去爭名獲利，只是孜孜習書、開拓自己。有學者推認，在南北朝之前，人們凡提到「二王」，總是把「小王」王獻之擺在前邊，「大王」王羲之擺在後邊；直到唐代，因唐太宗李世民獨崇「大王」，才在後來的書法史上形成「大王」在前、「小王」在後的局面。

為什麼古人很早就提出「教以義方，弗納於邪」的警世之語？是因為不教以義方而自覺或不自覺地把子女教育納於邪的實例太多了，古有今也有。先說古人的一例吧。

南宋時的大畫家馬遠雖然在當時就享有盛名，但此人極護犢子，且「護」的方式有些問題，致使口碑不佳。他為了提攜兒子馬麟，多次在自己的畫作上署上尚屬小青年的馬麟的名字。此行為被世人披露後，被許多同行所不齒，還因此有人和他斷絕了來往。所幸兒子馬麟天資不錯，也肯努力，後來的繪畫水平不低，只是風格上太與父親一致了。元、明時人們之所以愛買署名馬麟的畫作，一是因為馬麟的確有水平，二是因為買到的極有可能實則是馬遠的作品。到現在，專家在鑒別宋畫時還常常遇到弄不清哪幅是馬遠哪幅是馬麟的麻煩。因為署名馬麟的多幅畫作其實是出於馬遠之手的。

馬遠不怎麼樣的愛子行為雖遭時人和後人的詬病，所幸造成的後果還不算太惡劣，不像今日的書畫家那樣明目張胆、私利明確、花樣繁多。今日的不「施以義方」的教子行為，雖仍屬個案個例，但所形成的社會影響，所產生的負面作用，卻是轟動性、廣泛性、深遠性的。

一位搞藝術史研究的人，寫了一部關於某藝術門類簡史的書，出版時除了署有自己的名字外，赫然還列有他老婆、他兒子的名字。其實他老婆所從事的工作與這門藝術毫無關聯，他兒子更是不書法不繪畫不史不論的在校學生。書出版後，了解內情的人紛紛提出質疑、四處反映，鬧得一時風雨滿城。他老婆原本想靠這本書做業績申報某級職稱，結果不但未被通過，據說還得了個「三年內不得申報」的處理結果。

一位在某地某級美術家協會當頭頭的畫家畫了一幅畫，署的卻是其兒子的名字，並轉著彎兒地以某單位的名義推薦到美協而成為參加一個很高層次美展的候選作品。其某下屬地區的一位畫家了解此情況後向有關部門進行了檢舉，一時輿論紛紛。雖然結果以不了了之處置，但此畫家父子從此名譽不振，人們提起此父子來，總以嗤之以鼻待之。

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通過種種關係把自己剛畢業的兒子安排進某藝術單位。久之，人們發現兒子的畫風畫技太像他父親了。又久之，單位的同行發現他現場極少畫畫，即使偶爾畫，畫出的畫和他參展、出版、獲獎的畫之間也有著很大的差距。又又久之，他父親去世了，他從此再也拿不出一幅像樣的作品了，再也不參展、獲獎了。人們這才明白，他的所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原來都是父親的代筆。他呢，最後只能從此默默無聞地在單位干雜活了。

還有……哎呀，不列舉了，太占篇幅,相信好多人都曾發現過發生在周圍的類似情況。

愛子之情，人皆有之，護子之心，人之天性，即使愛得過一些、護得偏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底線是不要背棄「義」，「義方」的「義」；不要「納於邪」，邪門歪道的「邪」。

中華民族是一個很重傳統的民族，揚功德、倡仁義，一直是普世濟世的思想中心，更是知識分子不肯背離的道德追求。「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墨子·親王》），連主張「兼愛」的墨子都提出「不愛無益之子」，可見教子而「納於邪」的危害是多麼大。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人生，兒孫也會有著他們自己的人生，何苦要用自己的人生去束框兒孫的人生呢？

更有甚者，我們的許多家長，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施教的「義方」，不明白使子女「納於邪」和「納於正」的區別在哪裡。社會上出現那麼多官二代、富二代、藝二代走向犯罪的事例，還不夠驚心動魄嗎？還不能引以為戒嗎？

看來，「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這條古訓，真應成為我們書畫界亘古不變的良好家風，不僅是書畫界，而應成為所有家庭的良好家風，甚或應成為整個中華民族萬世相傳的良好風氣。

來源：《中國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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