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雨村到祁同偉：知識青年的墮落之路

按：很多紅迷看《人民的名義》時，在祈同偉身上看到了賈雨村的影子，本文解析非常精到，有嘆息，也有警示。

作者：Fiona Liu

最近《人民的名義》很火，火到不看就沒法參與各種聚會的討論，火到連保監會主席出事、白百何出軌等八卦在劇中能找到呼應，人人稱其為神劇，於是，我也不可免俗地追著看了一部分。

剛開始看的時候有點費勁，主要原因是我這人嚴重臉盲，對政治又不敏感，那些老男人的官職、名字和臉讓我記的很痛苦。不過開始看之後，很快便被劇情吸引住了，故事非常貼近現實，「老戲骨」們的演繹也頗為到位，讓人大呼過癮。當然，在大熱的背後，這部劇也有一些很明顯的缺陷——情節拖沓、有些角色的設置頗顯多餘、男主角侯亮平和其老婆的對手戲活脫脫就是民主生活會，讓人分分鐘齣戲……所以，總體來說，這部劇確實不錯，但也沒好到需要無限拔高的程度。

不過，考慮到這部劇目前還沒播完，不好對全劇妄下結論。今天這篇文章主要寫一個最近爭議比較大的人物——漢東省公安廳長祁同偉。

剛開始聽說我喜歡的許亞軍在裡面扮演反面角色的時候我頗為沮喪；網上對他的評論也是一邊倒的厭惡——此人不但貪婪、短視、鑽營、不擇手段，要命的是還很愚蠢，簡直無一處閃光。直到後來隨著劇情的展開，他的往事一一展現，觀眾才發現這也曾經是一個有理想、有熱血的清白少年，後來囿於現實、向權貴低了頭……於是又紛紛同情他的遭遇。

很多人把他比作司湯達筆下的於連：出身卑賤、富有智慧和才華，卻在當時的教會勢力的脅迫、在個人野心的驅使下，成為一個虛偽而又不擇手段的人。

其實，在《紅樓夢》里，也有一個人物，和祁同偉、於連有相似的遭遇和選擇，這個人就是賈雨村。

賈雨村vs.祁同偉

從出身角度看，賈雨村祖上雖是官宦人家，但到他這一代根基已盡、人口凋敝，只剩他一身一口，出場時潦倒不堪，要在廟裡借住；祁同偉是個平民家庭出身的學生，和諸多改革開放以來的寒門學子一樣，靠努力學習考上了漢東大學政法系。

從長相看，賈雨村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絕非「池中之物」；而祁同偉能讓大10歲的梁璐傾心追求，相貌肯定差不了，電視劇中許亞軍的扮相更是儒雅與英氣兼備。

個人素質上看，賈雨村的學問讓甄士隱、林如海、賈政紛紛另眼相看，還教得出林黛玉那樣的學生，非庸庸碌碌之輩；而祁同偉在學校時就是學霸、學生會主席，是個「才貌兼備」的男青年，也是高育良的頭號得意門生。

從上位的路徑看，賈雨村出道先是中了進士，升了知府，但他出師不利，因為沒學會官場的遊戲規則，沒幾年就被革職了，再後來能東山再起主要依靠的是林如海的舉薦，攀上了「同宗」的賈府；祁同偉的上位，則是依靠和高官之女梁璐的政治婚姻，總之，都是傍上了「大樹」，從而進階成為當權階級。

從上位之後的表現看，他們倆也都有相似之處，賈雨村為了向四大家族示好，在判決薛蟠打死馮淵一案時徇私枉法，甚至明知自己的恩人甄士隱的女兒就是被拐賣的孤女，也不願意出手相救，後面更是為了幫助賈赦搞到幾把扇子就濫用權力；而祁同偉先是依靠岳父的勢力，又成為了老師高育良「漢大幫」的扛把子，後來為了能往上爬，不惜去趙立春祖墳上哭墳、去養老院鋤地，還聯合情婦高小琴撈錢、包庇犯罪的親戚……這樣一副嘴臉，真真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

賈雨村的「護官符」和祁同偉的「下跪」

「護官符」一事，可以說是賈雨村仕途「開掛」的轉折點。他受賈家恩澤，點了應天府，剛一復出，就趕上了薛蟠打死馮淵的案子。剛開始時，他聽到原告訴冤，勃然大怒，就要發籤拿人，後來被門子提醒，知曉了四大家族盤根錯節的關係，知道了「護官符」，之後他順水推舟，竟把恩人的女兒胡亂判給了薛蟠。隨後他「急忙作書信二封，與賈政並京城節度使王子騰」，然後遠遠充發了「知道的太多」的門子。

後來賈雨村逐漸淡出我們的視野，但從賈政、賈赦和他的交往來看，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仕途應該說是十分得意的。只是，這仕途得意的代價，是他巴結權勢、鑽營算計、貪贓枉法、是所有初心被吞噬得毫釐不剩，用現在的話來說，他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再來看祁同偉，他畢業時，作為一個漢東大學的研究生、又是畢業生中的佼佼者，本應有很好的前途，但是，因為官二代梁璐的「一次權力小小的任性」，他被分配到山溝里，和自己的戀人陳陽天各一方。其後，為了立功，他自願加入緝毒隊，中了三顆子彈，想憑藉「英雄」的身份調去北京。然而，用他的話來說，「英雄在權力面前，只是工具」，當他認清了這一點之後，他選擇了在漢東大學的操場上，他拿著玫瑰花向梁璐下跪。在下跪的那一瞬間，那個曾經有過理想的祁同偉，向官場交出了一張「護官符」」。

如此看來，相隔了幾百年的賈雨村和祁同偉，有著何其相似的人設。

然而，我甚至覺得，在某種程度上，賈雨村比祁同偉幸運，因為他先後遇到的兩個貴人甄士隱、林如海，兩個人都是清風朗月般的君子，都賞識他的才華，對他的提攜並未夾帶額外的條件。然而，這兩個清流一般的人物，畢竟不是當時官場的主流，最終，一個追隨一僧一道而去，一個英年早逝。

而祁同偉在年少時，未必不曾遇到過像伯樂一般賞識他的老師、學長、領導。只是，他不巧成為了官二代梁璐用來賭狠的工具，成為了無人可以制約的權力下，一顆可憐的棋子。

然而，我並不想把祁同偉後來做的那些惡，全部歸結到梁璐身上。畢竟，他其後的行為——與人勾結合夥撈錢、放走貪官、暗算陳海、不惜一切代價打擊異己……所有這些，已經是他在身居高位，獲取食物鏈上游的話語權之後，所做出的選擇。他的人生，在向上的慾望和對跌落的恐懼的雙重作用下，已然走向失控。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賈雨村的結局我們在前八十回里不曾看到，但曹公已在字裡行間反覆暗示過他沒有太好的下場——「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祁同偉的結果，想必也不會太好，不知道在他們生命的最後，是否閃現過當初的夢想，是否心疼過曾經那個以為靠自己，就可以讓世界低頭的少年。

我並不是在為賈雨村洗地，也並不會致力於為祁同偉開脫，畢竟，同樣出身寒門、同樣無依無靠，也不是每個人都走向墮落、走向腐敗，甚至走向犯罪。

我想說的是：

如果不靠「認宗」「裙帶」「幫派」，就註定只能成為官場邊緣人；

如果人的命運仍然可以隨意被「權力的任性」所玩弄於股掌；

如果「人民的名義」仍然只能靠剛正不阿的沙瑞金、陳岩石來力挽狂瀾；

如果沒有足夠透明、公正、科學的體制，把「權力」很好地關進籠子；

那麼，賈雨村、祁同偉，無數個類似的故事，將會換成甄雨村、侯同偉，不停地上演。

另外，我想，祁同偉這個角色塑造的成功之處，在於他揭了人性之複雜。相比之下，非黑即白的角色、臉譜化的偉光正，反倒會顯得不真實，就像侯亮平高高在上地評判祁同偉時，會讓我想起《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一句話：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當你批判別人時，請記得這世界上很多人，並不具備你那樣優厚的條件）。

這些，也許是好的文學和影視作品，給我們留下的更有意義的思考。

每日一猜

小婢誰家最可人？晝間奉上酒沾唇。

烏衣門第滿京國，二十四番北地塵。

——打一紅樓丫鬟

本期作者：三生石，「紅樓詩社」提供

上期答案：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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