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我的人民日報新聞導師林鋼：禍起蕭牆 之三

我的人民日報新聞學新聞采編業務導師林鋼先生 （1926-2016））

3. 禍起蕭牆「文字獄」

一時間的煩惱過去，林鋼迅速地投入工作，他要挽回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損失。他的工作熱情，乃至久已蘊藏胸臆的詩情已經沸騰起來。他在《長江日報》就被譽為「兩大快手」之一，來到人才濟濟的人民日報，他還是「快手」，寫消息通訊中是一揮而就，當夜發出，第二天就出發尋找新聞去了。這也是老領導李普告訴他的，記者就要這樣生活，這樣的生活積累久了，大作品就就要產生了。林鋼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何況現在作為一個人民日報記者，他有了更為廣闊的工作舞台。

1956年，那真是激情燃燒的一年，「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口號在瞬間乘風破浪而來。這些日子，也是林鋼寫新聞最出彩的時候。 轉眼到了1957年，前幾個月，「雙百」方針延續著乘風破浪的勢頭。

5月，人民日報負責文藝事務的編委林淡秋給林鋼派下任務，說近日文化部為促進「雙百」有具體政策和措施，開放了一批傳統劇目。林淡秋劇知道林鋼深好京劇，可以唱得不少名段，來北京以後和京劇界名角們很熟悉，就要他去報道，自然駕輕就熟。

林鋼得令後馬上投入採訪。他本來就喜歡和熟悉京劇，寫京劇更有興，如魚得水，出手就有故事。他在5月14日《人民日報》第2版登出訪談記《筱翠花說：「我要唱戲！」北京市文化局竟置之不理》。這折消息帶有批評色彩，透露出有些傳統老藝人有些日子沒有上舞台表演傳統劇目了。

4天之後的5月18日，《人民日報》在1版刊登林鋼寫的消息，主標題《文化部發出通令，禁演戲曲節目全部解禁》，副標題是《筱翠花重演「馬思遠」》。導語寫道：「文化部已經正式發出通令，將所有原來禁演的戲曲劇目全部解禁。」然後列舉解禁的劇目。 再接下來一段，寫京劇演員於連泉（筱翠花）演出《馬思遠》的場景：

京劇著名花旦於連泉（筱翠花）昨天在一個晚會上演出了「馬思遠」，這個解禁才兩天的老戲，日內將在北京舞台上同觀眾見面。 「馬思遠」是筱翠花的拿手傑作之一，絕響於舞台已近20年。這個戲寫的是清末在北京轟動一時的一樁奇案，真人真事。筱翠花在戲裡飾演蕩婦趙玉，旦角身上忌諱的仰臉、挺胸、大步、活胯、翻眼看人等身段、眼神，在這個角色中都有表演。這位優秀的表演藝術家在戲中把這個潑辣、狠毒的女流氓，表演得淋漓盡致。

息影舞台數十年的老藝人雷喜福、王福山、高福遠、於永利以及著名老藝人李洪春等參加了這出「群戲」的演出。飾演姦夫賈明的，是得到筱翠花賞識的青年演員田喜秀。

晚會結束後，文化部副部長錢俊瑞、夏衍及著名演員葉盛蘭、杜近芳、新鳳霞等曾到後台去看筱翠花，祝賀他的演出。 其實，那天觀看晚會演出的，還有人民日報總編輯鄧拓，林鋼沒有把他寫入消息。

沒有想到，就是這篇消息給林鋼帶來了說不盡的折騰。

就在林鋼采寫文藝界落實「雙百」方針之時，1957年5月，首都新聞界報道蘇聯部長會議主席伏羅希洛夫訪華時發生了「左葉事件」，即農業部有一領導在現場不禮貌對待記者的事情。 事情或許不大，但在5月「鳴放」期間，這件事被放大了。

林鋼在採訪中遇到過類似的事，他聽當時在場的本報軍旅攝影記者高糧描述了現場情況，深感農業部那位領導做得不對。心氣正旺的林鋼向總編室提出意見，希望人民日報轉載上海《文匯報》5月12日的社論《尊重新聞記者》。他還將幾家報紙關於此事的評論和報道的剪報，貼在牆報上，並另貼一紙，以「人民日報對這件事採取什麼態度」為題寫道：「我們繼續冷眼旁觀，還是等事情結束了做結論？」「我們再不吭氣，全國新聞戰線的同志該會怎樣想（看待）我們？」

1951年，即將調任人民日報記者的林鋼攝於武漢

誰知十幾天後，6月天氣風雲大變，這兩篇並未署名的報道，成為將林鋼的「大問題」。有如《水滸》中的豹子頭林沖，誤入「白虎節堂」，只要一步踩上台階，那一頂「右」帽子扣將下來，什麼道理也講不通了。

事後掂量，林鋼5月18日發表的消息中，羅列「開禁」劇目、再寫筱翠花的舞台表演那段文字，確有劇目偏長，內文拿捏不妥、辭句有失周密之處。對此本來可以商討，也可以批評。但要說這篇文字是向什麼巨大的目標發起「進攻」，那真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了。

巨大風暴災難倒是真真切切地捲來了。6月下旬，所在報社組織了對林鋼的批判，大會套著小會，批判他「反對黨的文藝政策」、「妄想從內部來攻破黨」、「篡改報紙政治方向」。批判會規模有大有小，不斷重複、不容分辯。

最使林鋼大惑不解的是，那位先前和自己一起採訪時議論橫生的女記者，此時變成了揭發和批判者，將先前自己說的「錯誤言論」一股腦安到了林鋼頭上。 無休無止的批判壓下來，把林鋼自己似乎也弄糊塗了。他不願意帶累別人，決心大包大攬，一個人擔當，把一切罪名承接下來，換取短暫的平靜。至於同事的揭發，也不去理論，事後總會說清楚吧。

但他壓根兒沒有想到這場風暴竟會耽擱自己20多年光陰。 接下來，「罪名」就無可阻擋地撲到面前。

一個人，一個時代的悲劇到來了。 （未完 待續）

（本文以《我的人民日報新聞導師林鋼》為題，發表於《傳記文學》雜誌2016年第3期，本文在公眾號推送時有少許文字訂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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