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日兩國精英的最大不同

近代中日兩國精英的最大不同是什麼？不少日本學者認為是對死亡的態度。

對此，他們舉出了中日兩國的改革實例對比。日本的明治維新為什麼成功，中國的戊戌變法為什麼失敗？他們認為，要因之一，就在於中國的維新黨太怕死，而日本的改革者則非常敢於犧牲。日本明治維新，有多少死士拋頭顱撒熱血，豁出性命與德川幕府頑固勢力做武裝鬥爭、展開暗殺大戰。而反觀中國，那些公車上書的書生，大都動口不動手、紙上談兵，只有一個譚嗣同慷慨赴死，其餘都是被動地死。那些四散而逃的維新文人們，之後玩起了保皇的非暴力政治遊戲，再難成事。

日本現代學者武者小路實篤在《日本為什麼強大》曾言：日本的強大是天生的，因為日本人關鍵時刻敢於犧牲。此話雖然有些自戀，但不無道理。一個民族趟有不怕死的精英階層，則實言實行，一旦把握住了正確的方向，幹啥啥成。試想一下，在清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的黑夜中，如果不是後來出現不怕死的同盟會華夏死士，組成了武裝起義的革命黨，那個近代「最美奴隸王朝」，不知還垂而不死到什麼世紀。

我們必須承認，日本是個血氣方剛民族。剛性文化貫穿始終。在歷史重大轉折期，日本文化的剛性時常給中國大陸的萎靡腐朽帶來強烈刺激。我們看七世紀後可考的日本史，無論遭受什麼動蕩和時代變幻，日本朝野並沒有出現中國式的腐敗和萎靡，而中國的古典美總能在此尋到蹤跡。

常言道「世事弄人」。其實，「世事」弄的大多是跟不上時代的人。當近代日本士大夫在創造不世之功時，中國卻陷入了失敗的近代史。明清兩朝政治保守，海禁鎖國，七百年既不改革，也不開放。士人多成井底之蛙，患上了坐井觀天的自閉症。他們既無思想，亦無寶劍。

這不僅造成了中日兩國的政治差距，還導致了文化的落差。中日兩國的政治差距在哪？那就是精英階層，一個坐而論道，另一個實言實行。而中日兩國文化差距又是什麼？那就是對外面世界的態度。現代人常聽這麼一句話，冰是睡著的水。其實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講——水是醒來的冰。

中日文化就可以用這冰與水兩個喻體來形容。雖然中日文化有相似的基因，但在歷史巨變當口的分水嶺，二者還是表現出明顯的形態差異。追溯古代史，華夏文明本非與世隔絕、不尚交往的自閉型文明。中世紀之前的華夏文明本身就是多種文明的融合體，有著驚人的包容度和親和力。但是進入明清時代，海納百川的「漢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動不動、一成不變的中國智慧。不融世界的華夏文明是一塊無法融化的固態冰，穩定到失去活力。而在水一方，同處東亞文化圈的日本卻顯示了不同的文化屬性。晚清駐日公使黃遵憲，親見日本在明治維新中的變化，其進程快得如隨風轉輪，隨賦《日本雜事詩》感慨：

玉牆舊國紀維新，萬法隨風倏轉輪。

杼軸雖空衣服粲，東人贏得似西人。

黃遵憲的詠嘆，肯定是聯想到本國情況後的有感而發。

同屬東亞文化的日本，一開始也是被迫西學，是硬著頭皮，然而在硬著頭皮中他們卻主動起來、逐漸醒過來、成為現代世局的一部分。這顯示了液態文化優勢：誰強跟誰走，主動追隨世界潮流，直至領跑世界潮流。

他們學了儒家文化，但是卻沒有放棄手中劍；他們引進了理學大師，但留下的是氣節，沒留「滅人慾」，更沒有留下三寸金蓮的裹腳布與製造太監的閹割刀；他們服膺王陽明心學，但卻沒有患上坐而論道的空談學風。當他們學起了英國亞當斯密、法國盧梭，他們的老老師卻還停留在祖先的故紙堆里，跟不上學生的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