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從0：19到東亞五強，關島足球的崛起

文 | 張海律

關島，是距離美國本土最遠的海外屬地。首府阿加尼亞中心有著一座始建於1736年的西班牙總督府舊址，幾年前的市政翻新工程，讓廣場上只剩下巧克力屋、拱門和後廊三部分，更多帶著歷史青苔的拉提石，跟隨著殖民者與本土查莫羅人的記憶，就此隱沒於時間的長河中。韓國遊客成了聖母瑪利亞教堂前的主角，排隊等著小販將喝乾的椰子剖開，用甜嫩的椰肉，蘸著倒在另一半椰殼裡的芥末醬咀嚼。

關島博物館

西班牙廣場正北，新落成了一座關島博物館。或許也只有這裡，才能讓占島嶼人口37.3%的查莫羅人，在西方單元文明主導的歷史進程中，留下了些許自己的故事。估計沒有哪個島民會不願意成為美國公民，但他們在這個遙遠的海外屬地上，也會追問著自我究竟是什麼，並努力從文化到體育的領域，呈現某種與其邊緣政治身份相符的獨立意識。

自1898年美西戰爭，讓美國人奪得關島後，這座島嶼就與海軍有著最為緊密的聯繫。而今的海軍和空軍基地，占島嶼面積的四分之三，以至於整個關島被稱為美軍在太平洋上「不沉的航空母艦」。1960年代，海軍攝政歷史結束後，關島人迅速爭取到了自己在國會的眾議院議席，學校也針對原住民孩子開設起查莫羅語課程。音樂和舞蹈方面，傳統的Batsu、Cha Cha等密克羅尼西亞節奏，跟上了美國本土漸次流行起來的西部、搖滾、雷鬼和迪斯科，在打響美國一戰第一槍的德國戰艦Cormoran II沉沒一百周年紀念儀式上，原住民樂團就唱起二戰前的一首歌《Hagu i Flores》（you are my sunshine）。1987年，關島首次作為獨立實體，擁有了自己的奧委會，並在次年第一次參加了漢城奧運會。而今天的關島人，早就不僅是非得具有查莫羅血統的原住民，而泛指一切有身份的常駐居民，一共18萬島民。

2015關島男足全家福

不過關島足球隊，卻保持著隊員必須有查莫洛血統的原則。以當地農夫、司機和政府職員拼湊而成的關島足球隊，曾於2000年1月在河內舉辦的一場亞洲杯預先賽中，0：19慘敗給中國男足，創下了當時國際足聯A級賽事進球最多紀錄。可時間翻到2015年的世界盃預先賽，這支國際排名幾乎墊底的最弱球隊，竟能在4000座位的主場，連贏印度和土庫曼，逼平阿曼。這雖然不至於是歐洲杯賽場上的冰島神話，但也足以成為振奮人心的關島奇蹟。

關島足協辦公室

為簡單了解小國足球樣貌，我聯繫了關島足協，負責市場和媒體的官員Jill Espirtu從酒店將我接到了位於島嶼中部的國家訓練中心。太平洋地區的島民，整體形象近乎就快奔著以胖為美的湯加去了，一個個開著大排量汽車，吃著美式大漢堡和BBQ。可關島人想要剎車下來運動了，大街上慢跑的、叢林里徒步的、球場上飛奔的年輕人越來越多。Jill告訴我，如今足球已取代了美式橄欖球和棒球，成為關島絕對的第一運動，「6到18歲的孩子中，有1500個在足協登記註冊，有著過百支隊伍，其中包括一些美國空軍和海軍基地組隊參賽的孩子，更有不少沒註冊的也經常在學校踢比賽。」

關島男足之所以能擊敗那些高出自己一截的對手，除了之前聘請了英國專業教練Gary·J·White（後來去了中甲球隊上海申鑫），更因為吸納了一批在美國高校或職業大聯盟踢比賽的職業球員，在關島隊中佔比達一半。包括效力於洛杉磯銀河隊的最大牌後衛A·J·Delagarza，這些成長在美國本土的運動員，都有著查莫羅人血統，關島人天然的美國公民身份，也讓他們回鄉效力不需要考慮歸化護照國籍等複雜手續。

國家隊中效力於洛杉磯銀河隊的最大牌後衛A·J· Delagarza

27歲的Ross Awa是守門員出生，曾替關島國家少年隊效力，在成人隊創造接連贏球奇蹟的2014到2015年，擔任國足經理。世界盃和東亞十強賽出局後，國家隊隨之解散，Ross另又做起國青隊的守門員教練工作。這位菲律賓裔的年輕人，晚上還有聯賽要打，一場他所效力關島銀行攻擊者隊的關鍵賽事，「要是榜首球隊輸了，而我們贏了，或許就能成為一級聯賽的排頭兵。」由於島嶼規模實在太小，Ross口中的一級聯賽不過就5支球隊，加上二級聯賽的12支和高級聯賽的6支，如今全關島成年球隊一共23支。「聯賽當然是業餘級別，但我們已經為一兩家最好的俱樂部向亞足聯申請職業比賽牌照，這樣他們也將有資格參加亞冠聯賽，而不止是被邀請的陪練角色。」

關島女足全家福

Ross與Jill一樣，更大的夢想還在國家隊，「我們足協制訂了一個十年計劃，到2022年，把國家隊、硬體設施、國際裁判員數量，都提升到東亞十強中的第五位。拿男足為例，我們當然不指望能戰勝日、韓、中、朝等四支絕對的強隊，但已經具備能和排名第五的香港隊打平的實力了，取代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報名參加了次日凌晨5點開始的馬拉松（熱帶島嶼絕大多數時候都只能把這樣的耐力賽事安排在涼爽的夜裡），需要儘快養精蓄銳，我沒能留在國家訓練中心觀看對Ross Awa至關重要的聯賽。而那些白天踢比賽的年輕少年，我想也有相當一部分報名參加了馬拉松，共同構成蔚為可觀的總數達4335的參賽人數。

現場氣氛熱烈極了，穿著迷你裙背著翅膀的小蜜蜂們，像是從全島夜店傾巢而出，我分明從助威喇叭里聽到隱含之句，「姐妹們今晚不上班！」從不跳廣場舞以塑身形的肥碩大媽們，可能是從美軍基地來的，自己端把小椅子坐在人行道上，舉著「跑下去、別放棄」的標語牌。查莫羅人在出發線前表演著噴火技能，將太平洋島嶼俱樂部樓面廣告中奔跑的形象大使、本地名模Carmela映照得通紅靚麗。碎拍的電子音樂從路面一側傳來，越來越大聲，舒服的晨雨突如其來，最後一遍洗刷著出發點前的公路跑道，美女DJ將音樂播至化學兄弟的名曲，Hey Girls， B Boys， Super star DJS， Here we go！碎紙屑被鼓風機揚得到處都是，我與其他上千名參賽者邁開步伐，衝進破曉時分的彩色紙片和電音碎拍當中。

【作者簡介】

張海律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目前供職於南方報業傳媒集團《穿越Acr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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