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錢、李逵的命，施耐庵老先生在警示什麼呢？

文/洪與

【作者簡介】洪與，四川蒼溪人，大學文化。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四川省作家協會《作家文匯》特邀編輯，四川省作家協會青少年文學導師。因致力於監獄文學創作，被譽為「新監獄文學」領軍人物之一。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監獄三部曲：《敵人》《監獄長》《AB門——貪官的後半生》；其他作品有長篇小說《大國相——蜀漢丞相諸葛亮》等。其中《大國相》獲得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優秀作品獎，被列為全國農家書屋採購目錄。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閻惜姣戲宋三郎）

當年看《水滸傳》，最羨慕的不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而是宋江。倒不是宋江是梁山好漢們的頭頭，而是他衣食無憂，即便做了勞改犯，也是花錢如流水，似乎身上揣著數不清的銀子。

且看宋江是怎麼花錢如流水的：

先說明一下，本文的「元」，指折算成人民幣單位。

包養閻婆惜的費用，每月按照3000元算吧；

殺閻惜婆後，送朱仝、雷橫手下6000元，送閻婆的封口錢數額應該不是小數目，就按100兩計算吧，保守估計，這兩項應該不低於5萬；

賣唱的宋玉蓮6000元；

柴進庄巧遇武松，請吃酒，拿出銀兩為武松添置衣物，臨別時還送武松3000元。一共給武松不低於6000元；

（黑旋風李逵）

江州初遇李逵，見面給3000元，其後三天內給2.1萬元；

揭陽鎮上，給素不相識的賣藝人薛永1500元；

潯陽江邊，宋江為了逃命，給艄公3000元；

到江州勞改，一到江州監獄立刻請公人到酒店大吃大喝，另外給見面禮1500元；

給差拔的見面禮3000元；

給管營見面禮6000元；

這是宋江每月入梁山之前的花銷，當土匪後，那就更不得了，為了招安，宋江送給京城名妓李師師30萬元。

（李師師）

怎麼折算的？依據呢？

閻婆惜，即閻惜嬌，這家子靠走江湖賣唱營生，到了鄆城縣，沒想到這裡的人不喜風流宴樂，一家三口衣食無著。她父親死了，連埋屍體的錢都沒有，可謂天無絕人之路。宋江就給了十兩銀子，閻婆惜母女就纏上宋江了。

我們看閻婆惜的母親怎麼說：「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長的爹娘，做驢做馬，報答押司。」

10兩銀子，就成了她倆的再生父母，寧願做牛做馬來報答。

如果說，這是客套話，那麼隨後閻婆惜強嫁給宋江做外室。啥叫外室？就是不合法、不合情理的婚姻，連小妾都算不上，相當於現在的「小三」。

10兩銀子，就可讓閻婆惜甘願做「小三」，這10兩銀子究竟相當於現在多少錢？

先說一下北宋末年一兩銀子究竟有多少購買力。

一般說來，古代基本以金、銀和銅錢為主要貨幣。宋代是銅本位制，銅錢是主要貨幣，金銀是不作為貨幣使用的。銅錢的基本單位為「文「，和「貫（緡mín）」，不考慮官府故意通貨膨脹的因素，1貫合1000文。

宋代金銀銅作為貨幣的換算一般認為是：1兩黃金=10兩白銀=10貫銅錢=10000文銅錢。

《宋史》記載，宋仁宗年間的米價大約為650文，南宋初年的米價為1500文左右，那麼我們推測宋徽宗年間的米價為1000文，就是每石1貫。10兩銀子可以買10石大米。

沈括在《夢溪筆談》說：「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宋代1石合92.5宋斤，宋代1市斤是640克，那麼1石大米就有59200克，即59.2公斤。這樣數據就出來了：

10兩銀子=10石大米=592公斤大米

現在的米價基本在每公斤5元左右，那麼592公斤大米的價值約為2960元。每兩銀子摺合成人民幣約為300元。

素不相識，一出手就是3000元，難怪閻婆要把女兒塞給宋江作「小三」，這意味著她倆將告別衣食無著的困境，錦衣玉食地安度下半生。

宋江的錢從哪兒來的？

（林沖）

（1）薪水？

宋江是鄆城縣押司，押司是什麼官兒？

確切地說，押司根本就不是官，而是吏。我國最早的字書《說文解字》對官與吏有不同的解釋：官，事君也；吏，從手(又)，從中。以手持中。有人認為中為筆。治人者也。若論地位，可以說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據《宋史?職官志》中記載，北宋州縣一級均有押司一職，一縣可以有八個押司。當然，這不是說一定得有八個押司，八人應為上限。押司就是「司押」，押，簽署，在公文、契約上簽字或畫記號，以做憑信。從字面理解，押司就是專司文字方面工作的吏員，可能還代管著官府的信印（公章）。從宋江與縣令的關係看，他可能是這押司之首，頂天相當於現在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正科級）。薪水應當低於副縣級的縣丞、縣尉和主薄，可能頂多每月就是10兩銀子。

（2）家底殷實？

宋江的父親宋太公和他的弟弟宋清，務農，幾十畝田地，說不上富裕，顯然沒有柴進那麼大的家底，能不向宋江要錢就不錯了。

其後，宋江接宋太公上梁山時，一把火燒了所謂的「宋家莊」，估計也就是七八間房子而已。

排除這兩項，宋江的錢九屬於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不外乎貪污受賄。

作為吏員的押司，其選任權在縣令手裡，政治上基本沒有什麼前途。

既然押司是縣令任免，又沒有有效的監督機制，押司敢不聽縣令的？縣令清廉，押司這個群體就收斂一些；縣令貪腐，那押司還不上天了。舞文弄墨，對上媚、對下貪、踐踏法律。以縣令為靠山，勾結黑白兩道，欺行霸市，橫徵暴斂，盤剝百姓，在訴訟上吃了被告吃原告，就是一幫社會的蛀蟲。古人給這些人一個帶諷刺意味的稱呼，叫「刀筆吏」。

正因如此，古代有功名在身的人寧願一次次落第，頭懸樑錐刺股地在家裡苦讀，也恥於以刀筆吏出身而躋身官場，這大概與刀筆吏自古以來的惡名有關吧。

這有點和現在的辦公室主任（寫材料，不寫材料的例外）相似了，押司是「好漢不願做，賴漢做不來」的營生。關起門來，他就是一把手，打開門，他的創新思維一下子變成上司的，有一種打掉牙齒往肚子里吞的感覺。而且，作為上司身邊的重要助手，他要按照上司的意思辦事，把該辦的事情辦好，還要把不該辦的事情也辦好，給上司謀取利益。上司吃肉，自己也能偷著喝一口湯，有時候甚至連湯都喝不著。

但是，風險卻是押司的，出了問題，押司要給上司兜著、背著。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軍州，重則抄扎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

這就是宋朝的官場，這就是宋朝押司們的宿命。宋江要出人頭地，要擠進「官」的序列，唯一的辦法就是創造條件，讓朝廷「招安」。其實，所謂梁山好漢，都是下層軍官、土匪。八十萬禁軍教頭，這稱呼很拉風，但林沖也是一個未入流的官兒，當時，僅京師，這樣稱謂的教頭就有幾百個，就相當於現在的連排級別的幹部。

當然，為了擴大影響，還有宋江集團威逼上山入伙的知名土豪，比如盧俊義。

一個小小的押司尚且如此，那麼高級官員呢？

陽谷縣知縣給了武松一個都頭的差事，但武都頭上任乾的第一件事，卻是縣令的私活。知縣任期還有半年就滿了，要換地方任職。他要武松帶四個差人將這幾年集聚的財產，送到老家東京。武松帶著四人，來回花了四十多天。後來，武松因殺潘金蓮、西門慶而獲罪，知縣大筆一揮，將武松的故意殺人改成了鬥毆，從輕發落。

這知縣，怎麼評說呢？尚有良心？比較講究遊戲規則？反正不好評說。

蔡京有個女婿叫梁中書，在北京做留守。

大名府留守司，可是大官啊。看稱謂就明白了，梁中書，中書是什麼？就是指中書省（相當於國務院）的中書，中書省可是中國古代中央最高政府機構之一。

北宋共有四京，即東京開封（今河南開封市）、西京河南（今河南洛陽市）、北京大名（今河北大名縣）和南京應天（今河南商丘市）。大名府屬北疆重鎮，行政級別高於一般的州府。留守司地位極高，《宋史》記載：「親王、樞密使、留守、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同平章事者，皆謂之使相。」

（梁中書）

所謂使相，朝廷授予地方大員同平章事的頭銜，與宰相併稱，號為使相。儘管不是真宰相，不參預政事，但作為文臣寄祿官最高階，許在除拜將、相等制敕之敕尾署「使」字，享有宰相級別的俸祿。因此留守相當於副總理級，高於一般省部級。

梁忠書為岳丈蔡京準備了十萬貫的壽禮，要楊志押運這十多擔財寶送到蔡京處，結果被晁蓋、吳用等人「智取生辰綱」。

十萬貫是多少錢？折算成人民幣，就是300萬。

仁宗年間，宰相一級年俸是3600貫，外加之職田、祿粟、餐貼、綾、絹、棉、炭、鹽等進項，一年的俸祿超不過一萬貫。10萬貫可是蔡京的10年工資。可見梁是個貪官，還是個大貪官。

宋徽宗只顧自己的愛好，不整頓吏治，上行下效，貪腐已經深入社會各個階層，腐蝕這個JDP佔全世界60%的帝國。在歌舞昇平之中，金兵的鐵蹄踏進中原，帝國轟然崩塌。

（楊志）

回頭看看李逵。李逵是個農民出身的獄警，是個看不順眼就揮拳頭的主兒，宋江就花了兩萬多元，把李逵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叫他往東不敢往西，叫他喝毒酒就喝毒酒。可能很多人要說，這是李逵的義氣和忠誠。

是，李逵確實義氣，確實忠心，但是反過來想想，要是宋江不給他錢，他會不會連宋江也要打呢？

在《水滸傳》里，所謂忠義之士，骨子裡也充斥著貪腐的心思。這，可能就是施耐庵的高明之處。

施老先生在警示什麼呢？

（宋江的錢、李逵的命，施耐庵老先生在警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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