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傳

（十二）

這是小說《白骨精傳》，前面的章節在這裡： 在西遊記中，如果天上的仙人死了，會埋到哪裡去？

「喂，好像有點不對勁，我們老大看靈芝姑娘的眼神好淫蕩。」象力看著孫悟空給靈芝夾菜，不禁說道。

「狗嘴裡吐不出好詞，那叫愛！愛！懂不懂？」驢力給象力的腦袋來了一下。

桃犬一聲怒吼，朝驢力撲了過去，「說了多少遍！在老子面前不要說狗字。」

孫悟空又跟九公主出去了，據說赤腳大仙在無極海捉到一條赤白野龍，獻於玉帝，九公主帶孫悟空看那條赤白野龍。

「猴子，你要去哪？」靈芝在後面朝著孫悟空大喊。

孫悟空不答她。

「猴子，早點回來！給你留飯！」靈芝又喊了一聲。

「好啊。」悟空回頭，笑了一下。靈芝高興得跳了起來。

「哎，打掃這麼乾淨有什麼用，我們很快就幹不成了。」象力趴在一根桃枝上，望著幹得熱火朝天的靈芝，有氣無力說道。

「什麼意思？老大要炒我們魷魚？是不是我們太懶了。最近這段時間確實有點麻痹大意了。要不要干點活做做樣子？」桃犬問道。他撿起一塊石頭去砸驢力的長耳朵。

「晚了！老大都保不住了。我們勤快有什麼用？」象力哀聲嘆氣起來。

「什麼意思？」驢力跟桃犬停止了對扔東西。

「你們不知道嗎？今年的蟠桃會我們老大沒有份，老大的名字被人刪去了。」象力閉上了嘴，他看到靈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面前。

靈芝掉頭就走。

「靈芝姑娘，你要去哪裡？」

靈芝的聲音傳回來，三個人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頓時亂作了一團。

「這老娘們敢欺負我男人，我收拾她去！」

「你要走？」孫悟空看著背小包的靈芝，驚訝莫名。

「是啊。我要回清瑤宮！」

「回什麼清，什麼瑤，什麼宮啊，你就是蟠桃園的一個桃子，你又失心瘋了？你以前是花果山的桃子，現在是蟠桃園的桃子。是不是他們惹你生氣了？」孫悟空一指，手指腫得像棍棒一樣。象力跟驢力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一樣。桃犬舉起手發誓。

「我們從來都沒讓靈芝姑娘干臟活累活！」

「我不是花果山的桃子。更不是蟠桃園的桃子。我是冥河的撈魂人，是靈台方寸山的小妖，是星斗觀的……」靈芝突然停住了，嘴角一挑，輕輕笑了下，「我不是蟠桃園的桃子，我是清瑤宮的宮女。」

「你都知道了？」猴子開始抓頭，「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是啊，我又想起了，原來我欠你一株靈芝，你要不要我還？要的話，我以後找到了就還給你。」

「不要不要！」孫悟空連忙擺手。

「說什麼還啊，靈芝姑娘乾的這些活，夠抵十株仙草了。」象力在旁邊嚷道。

「你智商不如狗？這是仙草的事嗎？」驢力敲了象力一下。

桃犬抄起了地上的鋤頭，「老驢，你再說一遍。」

「再見！」靈芝朝象力們揮手，慢慢轉過身。眼圈卻有點紅了。

「你要走了，我就保不住你了。」猴子望著靈芝的背，突然說道，卻不肯上前拉她一下。

猴子心想，她要走是她的自由，我無權留她，但她要是有一點點的願意，我就留她下來，任誰也帶不走她。

靈芝走遠了，她的衣袖消失在蟠園的門後。

「靈芝姑娘好絕情，說走就走，後面園子還有點活沒幹完呢。」象力嘆道。

「是啊，晚上飯誰來做？我已經忘了怎麼做飯了。」桃犬說道，突然看到孫悟空陰沉的臉，「老大，我做，我做！晚上你想吃點什麼？」

「我睡老地方。」靈芝穿過宮門，徑直朝後面走去，到了她以前住的小房間。

「你宮裡的丫環怎麼這麼囂張？」一個穿紫衣的仙女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靈芝徑直走過她們，進了後院。

「是啊，我這宮裡的宮女就是這樣的，平時慣壞了。」九公主笑道，「隨她們了，懶得管她們。」

「那怎麼行？這樣胡來豈不亂了規矩，把她送我宮裡，不出三天，呵呵。」紫衣仙女冷笑起來。又握住九公主的手，「妹妹，你啊，就是心太軟了。」

「喂，有沒有吃的，我餓了。」靈芝在裡面大喊。

喊了兩聲，沒有人理她。靈芝決定自己去找吃的。

清瑤宮她原本就熟悉。

昨天，她竟然找到了清瑤宮，站到了九公主的面前。這對一個任何法術都不會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個奇蹟。

「喂，你憑什麼把猴子從蟠桃宴的名單上劃掉！」靈芝盯著九公主那張美麗的臉。

「我高興啊。」九公主回答，這倒出乎靈芝的意料，她原本以為對方會否定。

「搶我的男人，有意思嗎？」靈芝脫口而出，她覺得九公主應該有病，一種佔有病，富貴家的孩子總想佔有一切，儘管他們未必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是否需要這種東西。可九公主突然笑起來，笑得靈芝心裡發毛。

好想給那張精緻的臉打上一個清脆的掌印。靈芝暗道。

「你的男人？」九公主終於停止了狂笑，美麗的臉恢復了平靜，可看上去，比獰笑還嚇人了，「你有什麼證據？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靈芝有點心虛，竟然有一種自己是在逃犯的感覺，或者拿了人家的東西。

「我見過裝傻的，但沒見過這種裝傻的，什麼花果山的桃子，什麼蟠桃園的桃子？這種騙小孩的話，只有猴子才肯相信。」

「你沒騙猴子！」靈芝說道，「我給他看過我的前世，我就是花果山的桃子，水簾洞的女寨主。」

「哈哈哈，我的肚子要笑痛了。」九公主發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聲，「你的前世，好，我讓你看看你的前世。」

九公主輕輕一招手，靈芝飄浮了起來，「喂，你幹什麼，把老娘放下來。」

九公主並不理會她，指尖輕輕一划，靈芝的血從鼻子里涌了出來，一個玉盆將鮮血收入其中。盆里的清水升騰起一團紅霧，無數的影像閃過。

有多少人的一生可以坦蕩的經受公然的回播，我們小心翼翼藏起來大大小小的秘辛，只為了能夠安然的度過一生。很多的往事，就如同遮開皮的傷口，連微風吹過，都會帶起一陣不安跟疼痛。

靈芝大汗淋漓，九仙女輕輕靠在鳳羽織就的長塌上，看靈芝的眼神滿是同情，只是這同情著實太廉價，還不如一些嘲諷來得痛快。

白霧消失了。

「原來我做過妓女，我總覺得我有什麼特長，干過不同尋常的大事，原來是這個。」靈芝恍然大悟，擊掌說道。這換來九公主極為不屑的表情。

「怎麼，羨慕我上世睡了那麼多男人嗎？這種事情得看命，可惜啊，竟然沒睡那猴子。」靈芝瞪著九公主，頗為遺憾的聳聳肩。九公主氣得要冒煙了。

這女人太不要臉，不能再讓她呆在蟠桃園，壞了蟠桃的味道。九公主想，最好再拿針好好的扎她一下，讓她知道知道痛。要隨著性子，最好削了她一身賤皮肉。但九公主這麼高貴，自然不會做這麼暴力的事情。不過，她不喜歡每次去蟠桃園裡看到這個不知羞恥的人。

於是，九公主說道，「你不是想讓大聖參加蟠桃宴嗎？」

「沒錯啊。」靈芝回過神啊，「欺負人也不能欺負猴子！你憑什麼取消他的資格？他是蟠桃園的總管，他不能去蟠桃宴赴會？這簡直是、簡直是不講道理！」

「你是怕大聖知道了，一氣之下又跑下凡。然後天兵天將又要去擒他、拿他、剿他吧。」九公主淡淡說道，一下就猜中了靈芝的心思，「你真把自己當成蟠桃園的女園主，花果山的壓寨夫人？」

「是啊，不行嗎？」靈芝臉紅了一下，脖子一挺，「我以前不是，但我以後未必不是！」這話說得靈芝自己都感覺不好意思，但她不願意在女人面前輸了陣勢。女人可以輸給男人，但輸給女人就太沒面子啦。

「我可以把大聖加回名單，不過……」九公主停了一下，她勝券在握，她不是卑微的勾欄女、道觀的葯參、妖山的小妖、冥河的苦工，她是籠罩聖潔跟榮耀的九公主。她有無數的籌碼。而對方似乎只有自己。九公主嘆了一口氣，「大聖倒是回到名單上了，但我宮裡少的那個宮女，什麼時候能回來？」

「那好，我回來。」靈芝掉頭就走，留給九公主一個無喜無悲的背影。

清瑤宮的生活並不如想像中那樣。靈芝原本以為九公主會找機會為難她，但沒想到，九公主好像得了健忘症，對她就如同普通的宮女，只是不再跟她下棋。但也帶她四去閑逛。

那猴子隔三差五就來，說是找九公主。

九公主總是笑話他，「大聖，你是不是來看靈芝的？你真以為我會吃了她？她在我這裡好的很，不用幹活，你那蟠桃園亂糟糟，又全是臟活累活。靈芝，你出來一下。」

每到這個時候，靈芝就從後面轉出來，施施然在那猴子面前走兩圈。然後奉送舒心的笑容。

一切安祥，跟想像中的天宮生活一模一樣。

猴子撓撓後腦，大笑，「九公主開玩笑了，都說九公主是天宮最有愛心的人。不過，你留著這丫頭有什麼？」

「怎麼會沒用？我這宮裡，就數她勤快。」九公主說道。

靈芝都不好意思了，她一天好吃懶坐，能坐不站，能躺不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確實愧對勤快兩個字，但既然九公主說了，也不好意思不給面子。

「沒錯！這清瑤宮都是我打掃的。怎麼樣，比你那桃子窩乾淨多了吧。」靈芝說道。

猴子瞪了她一眼，大概還在怪她離開蟠桃園。他呲牙咧嘴，湊近靈芝，「你一個不會法術的人賴在天上幹什麼？我看，你還是下凡吧。」

日子久了，靈芝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九公主那張美得不成樣子的臉並不是一成一變的，總有一些細微的變化，比如某一天，眼睛會大一點點，或者有時候，眉毛會更細一些，這些東西，不仔細看，絕看不出來。

過了些天，靈芝又發現一個小小的秘密。九公主的臉跟衣服有關係，她穿不同的衣服，臉會有些細微的變化，當她穿那樣如晚霞般的紅衣時，臉會有淡淡的紅暈。披那件翠綠的披風時，鼻子看上去好像高了一點。

不知道，九公主如果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靈芝不由得想到。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那一天，九公主帶著她來到天池。

「在這裡守著。」九公主說道，轉身進了天池。那是天宮最為聖潔的地方，據說在裡面泡上一回，能夠洗盡十世的浮塵，把骨子裡那些最隱秘的罪孽洗去。

這樣神聖的地方，當然不是人人可以去的。

靈芝坐在門口的石板上，她只想去天海洗一下。儘管清瑤宮裡一塵不染，但她總覺得全身被一種莫名的東西慢慢滲入，讓她的皮膚髮暗，讓她的血肉泛青。

天池裡傳出了嘻笑聲，那是九公主跟她的姐姐們在裡面。

洗掉十輩子的浮塵。那洗下來的東西是什麼？洗下來又扔到了哪裡？靈芝想起了卯二姐，她好久沒有想到那隻八隻腳的美女。卯二姐還是一隻小蜘蛛的時候，就偷看過仙女洗澡。

靈芝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仙女了，只是不知道從哪裡下凡，去密林里的深處洗個澡兒。

自己脫下的衣服會不會有人來拿？如果有，最好別是長了八條腿的偷兒。

靈芝實在無聊之極，又發了一會呆，乾脆站了起來，朝天池的大門走去。

反正沒事幹，看一看沒事吧。她輕手輕腳，畢竟偷窺不是一件光明正大，鳴鼓而行之的事情。

透過門縫，她向里望去。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說不上害怕還是驚訝。

天池如乳般的水裡，九公主跟她的姐姐們歡快的戲水，身上不著一物，包括皮與肉。乳液般的天水從她們的身上滑落，露出森森的白骨。

她啊的一聲跌落在地上。天池裡的人回過頭來，一具骷髏從池中站出來，修長的腿骨輕盈移動著，白色的骨頭上泛著珍珠般的細膩光澤。

光潔的手骨從架上取下衣服，雲錦繡衣披在骨架上，只是一瞬間，那些活香活色的肉體回來了。

「走吧，回宮。」九公主朝癱坐在地上的靈芝說道，神情若無其事。

從那天開始，每當靈芝看到九公主，就無法不想起那具潔白的骷髏。原來尊貴的人連骨頭都比尋常人白一點。靈芝想到，不過，再如玉的骷髏也是一副骨架。當九公主說話時，在靈芝的眼前閃動的是牙齒，當九公主盯著她時，靈芝想起的是空洞的眼窩。

「你那天都看到了？」九公主捕捉到靈芝眼裡的異樣，率先挑起了這個話題，「怎麼，你害怕了？」

「害怕？哈哈，怎麼會。」靈芝不願服軟，尤其對眼前這個人，「就是有一點不好。」

「什麼？」

「全是骨頭，沒有肉絲，怕是不太好吃。」

「哈哈哈……」九公主掩著嘴笑起來了，「你很好玩，要不是大聖一直求我，我還真不想把你放走。」

「我不回蟠桃園。回蟠桃園要幹活，我在這裡快活得很。」靈芝一口回絕。

「不是回蟠桃園，是下凡。」九公主說的話讓靈芝大吃一驚，「多少人修成千年，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羽化升天，可大聖一個勁求我讓你下凡。要不是看了你前世，我還真懷疑他是不是跟你有過節。」

「我也不下凡。」靈芝脫口而出。

九公主無意跟她解釋，淡淡的命令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齊天大聖跟我去了哪嗎？明天我帶你去看看。」

第二天，靈芝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尋了吃的，宮裡對她這種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行為見怪不怪。也可能是九公主吩咐下話，所以任吃任拿。

在往嘴裡塞包子時，九公主叫上了她，門口停了一輛白鳳凰拉的車子。九公主坐定後，白鳳展開百尺的長翅膀騰空而起。

「這麼漂亮的畜生拉車太可惜了。」靈芝想到。可又不得不讚歎這大鳥的雄力，只是輕輕一扇就飛出千尺。飛車划過九宮的殿檐，經過蟠桃園時，靈芝以為會停下來接那猴子。可大車徑直飛過了蟠桃園，向濃厚如糖的雲層深處飛去。

昨天趴在床上，琢磨著九公主要帶她去什麼地方。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似乎想到了什麼，但直到抵達目的地，靈芝才知道自己絕不會想到。

沒有到之前，靈芝就被一個怒吼嚇了一跳，差點要跳車。

那叫聲震耳欲聾，又極為驚恐。白鳳又扇了數下，一群龐大的建築群從白霧中透將出來，那是一個個高達百丈的巨台。

一個碩大的身影從高台的後面平空躍起，吼聲再次敲打著靈芝的耳膜。那是一頭通體發紅的巨猿，他在半空中一個翻滾，手一揚，手中多了一根烈烈燃燒的巨棒。

「看打！」他一聲怒吼，身子如光般向下撞擊，只聽得一聲慘叫，漫天的塵塵埃遮住了天空。

等靈芝站上高台時，那頭紅色巨猿已經不見了身影。只剩下場地中央，一頭似獅非獅的東西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當是沒了氣息。

「你是第一次來斗妖場吧。」九公主斜著眼睛看靈芝，嘴角帶著微笑，「天宮裡最熱鬧的地方，像你這樣級別的的，是沒辦法到這裡來的。」

斗妖場？想必中央那個東西是一頭獅精了。靈芝把眼睛從場地中央的妖屍身上挪開，細細打量這她從未見過，也絕想像不到的地方。

在南面的天空，飄浮著一個巨大的金台，金台的中央擺著兩個椅子，椅子雖然是空的，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椅子散發出來的威壓。靈芝猜出這是玉帝跟王母的座位。玉台之下，擺著十餘個高榻，想必是三清四御五老們的座位。座位大多空空如野，只有一個位置坐著一個人，那個位置閃爍耀眼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靈芝認出來，那是觀音的法座。

靈芝所在的是第三級，在不遠處，靈芝看到了九公主的姐姐們。奇怪的是，玉帝的公主們集集把目光盯在了靈芝身上。

「不會讓我去斗妖吧。」靈芝心頭冒出這個想法，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但很快，她苦笑著否定了這個想法，她一點法力都沒力，就是沒上天的小妖都能收拾她，何況這天宮中的天妖。

靈芝放下心來。又慢慢伸出頭看了看下面，高台浮在半空，懸空千丈，靈芝又不會飛行之術，要是摔下去，絕對比那隻獅精要慘。

獅精被數個仙吏拖了出去，有一個大腦袋寬嘴的仙吏鼓起腮幫一吹，斗妖場上的雜物消失於無形，那些被砸出的坑坑窪窪被填平了，血也被吹起，隨即化成細塵被風亂走，地上乾淨如新。誰也不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妖斗。一隻修練數百年，甚至更久的獅精被打死在這裡。

跟上面的稀疏不同，下面可以用養鴨場來形容，密密麻麻不知道坐了多少的仙人。個個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議論什麼。

更為奇怪的是，在平台的半空中，有一個巨大的平台，上面擺了兩個巨大的供桌，仿若一個平面的大殿，上面堆滿了水果似的東西，定晴一看，靈芝才發現那就是蟠桃。

看到桃子，靈芝才想起了猴子。

九公主說帶她來看猴子，難道那猴子也喜歡在這裡看什麼妖斗？

「猴子坐在哪裡？」靈芝問道。

「大聖？」九公主笑了，「他在這裡可不是坐著。」

「什麼？」靈芝反問，片刻之後，她明白了過來。整個斗妖場突然沸騰起來，無數人喊著齊天大聖的名字。

在斗妖場的一角，猴子拖拖拉拉的身影出現了，眼睛斜斜向上看了一眼，靈芝心裡一陣悸動，似乎猴子的眼神掃過了她的臉。

「猴子為什麼在下面？」靈芝脫口而出，這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

在斗妖場上出現，當然是來搏鬥的。只是靈芝沒有想到天宮的娛樂活動是如此的浮誇。二沒想到，那猴子也會出現在這裡。

那猴子走路的樣子，越發不像妖了。靈芝心裡有種絞痛的感覺。她記得那個在牛魔王酒宴上喝酒的妖猴，記得闖進地府跟金大師搏鬥的妖孽。而不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在眾目睽睽之下，用血與肉去取悅他人的表演者。

走路的姿態輕車熟路，想必不是第一次幹了。靈芝終於明白為什麼那猴子的身上會莫名出現瘀傷。

「你讓他耍把戲？」靈芝想到了這個詞，她看著九公主，想起了她那極美容顏下的白骨。「你把我的男人搶走，就是讓他去跟人打個頭皮血流。」

靈芝脫口而出。

「搶男人？哈哈哈，你太搞笑了，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九公主躺在軟榻上，哈哈大笑起來，「搶男人？我怎麼會看上一隻猴子？你以為我是你這樣的人嗎？」

「那你像個發情的母狗一樣跑到蟠桃園幹什麼？」

啪的一聲，九公主手只是輕輕一抬，一隻無形的手抽在靈芝的臉上，在她的臉上留下燃燒的掌印。

火熄滅之後，掌印也不見了。

「他只不過是我的寵物而已，寵物，你懂嗎？一隻會七十二變的猴子，一個會跟翻跟斗的猴子，哈哈，你在天宮裡能找到比這更有趣的寵物？」九公主抬起靈芝的下巴，「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是寵物！」靈芝看著九公主，臉色平靜。 「他是妖王，總有一天，他會將這天宮捅破，將滿天神佛打壓。」靈芝一字一字說道。引來九公主更大的笑聲。

「沒錯，他是有點本事，不然我也不會帶著他玩，不過，一隻猴子就想掀翻天宮？你以為天宮是什麼？他只不過是斗妖場一個好玩的籌碼。」

「放屁！」靈芝大喊，卻不知道怎麼反駁九公主。

斗妖場響起了一個哄亮的聲音，似乎千里之隔也攔不住這個聲音。

「各位仙友，先靜一靜，今年的鬥法進行到最重要的一場，齊天大聖對陣地獄火猴！」太白金星一邊說話，一邊扇著一把綠玉柄的小扇。聲音隨著小扇愈來愈大，「各位仙友可以下注了，起注一枚仙桃。」

太白金君的話音剛落，成千上百的蟠桃從看台上飛起，徑直飛向了半空中的長案。

「押大聖！大聖通天法力，難道還打不過一個野猴子。」

「沒錯，這簡直就是天宮派福利，難不成玉帝良心發現，終於肯大出血了，不要白不要！」

「好，我把所有的蟠桃押上，贏了這一把，我千年大道可成！」

靈芝一個蟠桃也沒有，她要是有，就全部押猴子輸，好好的猴子不做，跑到這裡，最好被揍得滿頭是包。

不一會兒，仙供上擺滿了蟠桃，數目何止上千。想不到仙界的仙友如此好賭，個個紅腮赤目，如同以性命相搏一般。

「最後一刻，眾仙友快快下注，過了這刻，可是不收的。」太白金星又大聲說道，眼睛朝九公主這邊望了一下。九公主微微點頭。

「老頭，打就打，羅嗦什麼！」隨著這聲斷喝，一個火紅的身影沖將出來，人未至，一陣熱浪已經席捲看台。

帶著火一樣燃燒的巨棒，那隻渾身通紅的巨猿沖向了孫悟空。巨棒砸在仙台上，出現一個巨大的地坑。

看台一陣驚呼，塵埃散去，看台又是一陣唏噓聲，巨大的地坑上所幸沒有那猴子的殘屍，不然，這滿台的神佛可要虧血本了。因為押孫悟空勝的人佔據了絕大多數。押這地獄火猴的供案上，只有寥寥數個。

闖過幽府，鬧過龍宮，戰過天兵天將，被封為齊天大聖的孫悟空，有誰會心大到押他會輸給一個沒來頭的猿精呢？

「孫悟空，你在哪？！」那紅猿大喊，「有種別跑，做什麼縮頭烏龜王八蛋！」

「喂，你在找我？」孫悟空出現在紅猿的上空，聲音剛落，那根帶火的巨棒徑直衝了上來。

孫悟空再一次失蹤了。

場地上，只剩下紅髮巨猿呆在哪裡。他不動了，四下環顧了一下，仰天大笑了起來。「我以為孫悟空是個什麼了不起的妖怪，原來是個膽小鬼。怎麼，你不敢跟我較量嗎？」

四空寂寞，看台的仙友們屏住了呼吸。而悟空沒有出現。

「我知道了，你上了天宮，成了天宮的寵物，不敢出來了，虧那牛魔王們還說你是妖界頂天立地的人物，原來一旦有了仙籍，就縮了骨頭。也罷也罷 ，你出來給爺爺我磕兩個頭，爺爺就放過你。」那紅毛巨猿大喊，這腔調倒很熟悉。

悟空還沒有出現，靈芝四下里望，連九公主的眉毛都皺了起來。

「哼，猴子豈是你們的玩偶，你想讓他打，他就打？」跟看台上失望的仙人不同，靈芝倒很興奮，打什麼打，猴子要打，也不演戲打給你們這些臭仙人看！

可惜，靈芝的高興勁剛泛起來，悟空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怕我一不留神，把你千年的修為給打沒了。」孫悟空出現在紅毛巨猿的面前。

「出手吧，別躲了，你我總有一戰。」地獄火猿說道，「我來天宮，就是能夠能與你仗。不然，憑那些蝦兵蝦將，又豈能抓得住我！」

孫悟空沒有走，他緩緩抽出了金箍棒，金光交耀，將巨猿的焰棍也壓下三分，「你要打，我就陪你玩玩。」

金鳴之聲大作，靈芝站在高台之邊，只見得紅光跟金光交織在一起，她只是一個沒有法術的凡胎，自然分不出來誰是孫悟空誰是紅毛巨猿，卻聽得那巨猿一聲一聲的喝斥聲。

「孫悟空，虧你稱齊天大聖，你齊的什麼天？你聖的什麼意？以為你上了天，是什麼上仙尊神，原來不過是玉帝的玩物，天宮的走犬，哈哈哈，好笑啊好笑。」

「你身為妖界七聖，棄萬千小妖而去，自顧長生永樂，你還記得下界的眾妖嗎？七十二洞主被追殺逃竄，你那六位兄弟被逼得遠走他方，你倒在這裡快活！」

「你的七十二變呢，你的三頭六臂呢？有本事全施展出來！」

紅毛巨猿喋喋不體，靈芝覺得心裡憋得慌，想大聲說什麼，卻始終說不出來。

「你不肯施展，還是成了天宮的狗，被閹了本領？好，就讓你看看爺爺的！」那團金紅之光中傳出一聲巨響，不一刻，一個身高萬丈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之中，那是一頭深身燃燒著地獄之火的巨猿，赤熱的氣浪差點將靈芝掀翻在地。

仙台上傳出一陣陣驚恐之聲，那地獄巨猿大手一揮，伸手去抓浮在半空的高台，似乎想抓住上面的仙人。如山的手臂砸在仙台，激起一陣陣波光漣漪。原來有無上的法術保護著仙台。仙人依然大呼小叫，那火猿實在太過嚇人。直到天空間降下柱粗的雷電，擊在巨猿的身上。巨猿怪叫著，重新將目標對準了靜立在半空中的悟空。

齊天大聖的臉平靜如水，彷彿剝奪了一切的慾望，只有焰風吹動著他的衣裳。

「我也會變大啊。」孫悟空說道，一搖頭，身體見光就長，須叟間同那巨猿一般高大。

「孫悟空，你總算肯認真了，讓爺爺來試試你，上了天宮還有沒有長進！」巨猿手執焰棒，巨嘴一張，口中噴出山丘大小的火球，直撲孫悟空而去。孫悟空大喝一聲，金箍棒橫掃開來，將火球擊成星星點點，可漫天的火星又瞬間集結，纏繞在金箍棒上，順著棒子撲向了孫悟空。孫悟空深吸一口氣，對著撲來的火星一吹，將火星吹得無影無蹤。

靈芝不忍不願不想去看了。她退到後面，坐在地上，不管那兩人三頭六臂，神通變化。

「好無聊。」她說，「打打殺殺的猴戲。」靈芝說著，心裡堵得慌。只恨自己不能飛，不然早就逃之夭夭。

「你可要看啊，大聖答應我跟這巨猿一戰，可全是為了你。」九公主說道，「你可不要辜負大聖的一番美意。」

「為我？是為了爭我嗎？果然猴子有點良心，」靈芝眼前一亮，又搖了搖頭，「不對啊，猴子搶我倒情有可原，但那紅毛的火猴子，又不認識我，憑什麼來搶我？」

九公主愣了一會，方才嘆道，「你想得略多了。大聖可不是為了爭你。我是答應他，如果他出戰，我就送你下凡。」

「下凡？下什麼凡？誰說我要下凡？老娘好不容易吃塊和尚肉，混到了天上，我幹嘛要下凡？真好笑，你讓那猴子停下來，老娘不要下凡！」靈芝赫然站了起來，大叫道。卻被一陣赤熱的風刮到地上。等她站起來時，發現全場都安靜了。

靈芝走到仙台邊，探頭一看，打鬥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空曠的場地中央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一聲狂笑響起來，「我打敗齊天大聖啦！我打敗齊天大聖啦！」

那紅毛巨猿將燃燒的焰棒高高舉起，仰天長嘯，銀河變了顏色，天宮黑雲翻滾！

「不可能！」

「作弊！」

「大聖，你他媽給老子站起來打！」看台上的仙官們躁動起來，不停有人往中間扔東西。

躺在地上的齊天大聖美猴王孫悟空蠕動了一下，似乎想掙紮起來。紅毛巨猿抬起長腿粗毛的巨腿，將孫悟空一腳踢飛。

有人上前抬起了那猴子，如山般的紅毛巨猿恢復了常態，倒背著火棍走在前面。宣告著自己的勝利。

「他媽的，這死猴子故意的！」有人罵出了聲，那是一隻長有獨角的仙人，不知道成仙之前是什麼東西變的，成了仙了了道，依然還長著畜生樣兒。

「還我們的蟠桃來！」看台終於失控了，無數的人大喊，有上百的人飛出了看台，沖向了半空的蟠桃。

傾刻間，天空陰沉起來，黑雲翻滾，一股恐怖的氣壓充斥著全場，不一會，天空被撒裂開來，十餘數手臂粗的閃電從天而降，擊在撲往蟠桃的眾仙身上。

伴隨著絕望的吼叫聲，大半騰空的仙人如落葉般從半空墜落，盤旋著，被橫風掃蕩著，直至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成為一團肉泥。

饒是如此，亦有少數仙人或施以法寶，或以法術，避過了天雷，堪堪落在果台上。每個人的臉上露出貪婪的驚喜色。眼前是如小山般的蟠桃，小個的吃了成仙了道，中等的吃了長生不老，最大的吃了天地齊壽。

「一個蟠桃能夠達成的，還修什麼道？念什麼佛？」靈芝喃喃說道，她望著斗妖場的盡頭。猴子不見了，不知道抬到了哪裡。

也就在此刻，那些僥倖登上桃台的人對望了一下，都猜到了各自的心思，趁這個機會多吃兩個桃兒，法不責眾，只要大家都來哄搶，玉帝就算惱怒，又怎麼可能懲罰滿天仙人？

這個念頭在他們腦中一閃而過，身子已經開始了。伸出的手離堆成小山的蟠桃不過數尺之遙。

九公主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輕輕說道，「天宮的桃子也是隨便能吃的。」

話音剛落，一道刺目的金光從天而降，道行低的仙人只得掩住了眼睛，靈芝只覺得眼前白芒芒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等眼睛習慣這亮色，眼前出現了一座高達萬丈的金塔，將桃案整個的罩在了塔內。

「諸位仙友，這樣不太好吧，願賭服輸。輸了就搶，這要說出去，豈不為六界恥笑。」那個聲音偉岸光明，好得像藏著什麼陰謀，但卻句句是實。

「放你娘的屁，你們家每年分的蟠桃吃不完，家裡的狗啊貓啊都長生不老，我們這些少一枚桃子就要魂飛魄散！」一個青面仙人指著半空罵道。

半空，虛浮著托塔李天王李靖，那一臉的鬍子真是漂亮極了。

托塔天王輕搖了搖頭，「誰讓你賭來著？誰逼你下注了？我奉玉帝之命，收取賭注，這桌上的桃子，誰也別想取走一個。」

「放屁！放屁！老子偏要拿，橫豎都要死！」那仙人猛地抽出一把玉尺，嘴裡念念有詞，瞬間這玉尺變得足有千尺這長，青面仙人細小的手抓著這把巨尺，顯得極為滑稽。他滿頭大汗，吃力的大喝一聲，揮著巨尺砸向了寶塔。

「不自量力！」李天王輕輕搖了搖頭，手只是微微一指，寶塔光芒大盛，裡面傳出無比慈悲的佛聲。靈芝仔細聽了聽，卻一個聲音都聽不明白，只感覺像是超度亡靈或者是死亡的預告。

聲音停止了，光猛的一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青面仙人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猛的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他被寶塔的光漩吸住，帶著一聲慘叫聲，他被光團擠壓，然後一口吞進了寶塔。

寶塔的下面滲出一行血跡。寶塔上雕刻的一個光頭羅漢用衣袖將血跡擦去，隨即回歸原位。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

場面死一般的寂寞。

「不要了，不要了，我們剛才一時衝動，走錯了地方。李天王，這桃子我們不要了。」剩下的仙友如夢方醒，紛紛說道，一邊說一邊退。手或伸進衣袖，或緊握中的手器。

「遲了。」李天王搖了搖頭，無比惋惜。

金光再次大作，片刻之後，台上一人不剩。如山的蟠桃連同金塔一同不見了。

「結束了，走吧，這下你可以下凡了。」九公主站起了身，好像看完了一場精彩的戲劇，她面帶滿意的微笑看著靈芝。

「老娘不想下凡！」

靈芝大喊著，卻被數個仙吏抬出了清瑤宮。在抬到落仙台時，她回頭，在一朵雲上看到了猴子。

靈芝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猴子，臉腫得跟猴子屁股一樣，靈芝看了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鼻子有點酸。

「死猴子，我不要下凡，要下你猴子下！」

「你不下誰下？」猴子咧著嘴，扯著嘴角的傷口，似乎疼得不輕，「你一個凡胎，連飛都不會，還敢上天來？兩位哥哥，不趁著這大好時辰，把這丫頭扔下去？」

仙吏作個諾，一聲吆喝，將靈芝往落仙台下一扔。

靈芝這才想起，她有好多話要說，至少有些話要交待清楚的。比如既然要下凡，至少要選個好人家，不能蒙著頭下去，萬一投成豬胎就倒霉啦，母豬善生，一窩十來個，吃個奶還得跟人搶。最好還是當人，畢竟當人有經驗。出處也得安排好，至少是個富家閨女，天天綉個花，不必幹活，幹活容易手粗臉黑，綉到十四五歲就可以透著閨樓的格子往下看男人，要是長得帥，就往下扔從胸衣里掏出來的香手巾，要是長得丑，就叫丫頭往樓下倒洗腳水兒。或者投胎當個男人也是好的，得有錢又有才的那種。有錢沒才蠢成豬，有才沒錢苦如驢。又沒錢又沒才，還不如當豬，所以，最好要有錢能請姑娘喝酒，有才喝著酒時能念個小曲把姑娘弄得昏乎乎，就可以扔雙筷子下去摸姑娘的小腳啦。

實在不能做人，做猴子也好啊，最好投胎到花果山做一隻小猴子。

如果你哪天在天宮呆膩了，不再做那齊天大聖，就回花果山做個美猴王好了。如果你在花果山看到一隻特別好看的小猴子。那說不定就是我啦。

想到這裡，靈芝有點興奮。「猴子，我跟你說……」靈芝大喊，身體在空中盤旋，猴子從落仙台上伸出猴頭，靈芝回望了一眼，那猴頭越變越小，不過一會變成芝麻大小，最終消失在厚厚的雲層之後。

未完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