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弗朗索瓦一世時期的法國宗教政策（二）

三、弗朗索瓦一世宗教政策的變化

弗朗索瓦一世在位時期正是法國宗教改革從無到有發展壯大的關鍵階段，而國王在宗教問題上的立場和政策也影響了法國宗教改革運動的發展進程。

在宗教改革思想剛剛萌芽的16世紀20年代，無論對於法國本土人文主義者所發展的教會內部改革還是從德國傳入的路德宗教改革思想來說，弗朗索瓦一世的宗教寬容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都曾促進了它們的發展。

弗朗索瓦一世長期以來都被視為人文主義者的積極贊助者，因此贏得了「文藝之父與復興者」的稱號。而隨著20年代人文主義者發起教會內部宗教改革運動，他同時被視作宗教改革運動的庇護者。

當雅克?勒費弗爾因為接連發表與羅馬教廷的教義相違背的觀點而遭致索邦神學院的批評和指控時，正是弗朗索瓦一世給予了他公然的庇護。他聲稱，雅克?勒費弗爾的觀點僅涉及批評範疇，與信仰無關，因此不應被當作異端予以處置。

在這一時期，法國王室與雅克?勒費弗爾等人文主義者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國王的長姐瑪格麗特?德?昂古萊姆即在雅克?勒費弗爾的指導之下閱讀聖經，受瑪格麗特的影響，弗朗索瓦一世本人也越來越認同人文主義者的部分觀點。

雅克?勒費弗爾的學生米歇爾?達蘭德就曾應弗朗索瓦一世邀請前往宮廷佈道。瑪格麗特聲稱米歇爾?達蘭德的佈道「令國王更加信服上帝的真言並非異端邪說」。

因此，當索邦神學院希望保衛他們的正統教會思想、反擊異端觀點時，弗朗索瓦一世壓制了他們的言論，甚至為此銷毀了索邦神學院教授熱羅姆?當熱斯特和多明我修會教士朗貝爾?康佩斯特的相關論著。

國王的支持和寬容讓以雅克?勒費弗爾為代表的人文主義者得以免遭天主教保守勢力的鎮壓，即便他們提出了那些與羅馬教廷教義南轅北轍、可被視為異端思想的觀點，仍然維持著較為優渥的生活條件。

比如，雅克?勒費弗爾本人在出版了多本惹來眾多非議的著作之後，還能夠繼續在巴黎大學的勒穆瓦納樞機主教學院任教，並曾得到聖日耳曼德佩修道院的熱情款待。

在這一時期，弗朗索瓦一世寬容和庇護的對象不僅包括法國本土的人文主義者，他對在德國興起的路德宗教改革思想也頗感興趣。

他曾邀請一批信仰路德教派教義的德國教授前往宮廷，鼓勵他們就傳統羅馬教廷教義展開激烈的神學討論。在答覆對這一安排大感震驚的廷臣時，他說道：「我不希望迫害這些教導我們的人：這種行為將會阻擋智者前來我們的國家。」

儘管弗朗索瓦一世在20年代對宗教改革思想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和支持，但到了其統治晚期，他也曾先後兩次對國內的新教徒實施鎮壓政策。這兩次的鎮壓活動成為了法國王室與新教關係的分水嶺。在此後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法國的新教徒開始遭到越來越嚴酷的官方鎮壓。

弗朗索瓦一世的第一次鎮壓政策是在1534年「布告事件」發生之後實施的。然而，事實上，他的態度在「布告事件」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1533年，教皇接連發布了3份敕書，要求在法國剷除異端，重新設立宗教裁判所，嚴令所有異端在兩個月內改宗，並貶黜被邪惡教義玷污的教士。

在向高等法院轉交教皇敕書時，弗朗索瓦一世附上了一封對新教徒措辭強硬的信件，表示「對於王國的首都以及基督教世界第一學府所在地的巴黎遭受邪惡的路德教派異端的侵擾感到無比的懊悔和憤怒」。但是，諸多政治上的考量以及弗朗索瓦一世對索邦神學院日漸增長的權威的疑慮，都讓他無法決定是否採取鎮壓新教異端的行動。

弗朗索瓦一世又譯作法蘭西斯一世、騎士國王，被視為開明的君主，是法國歷史上最著名也最受愛戴的國王之一，由於他的統治，剛剛形成的法國君主專制制度得到全面發展，逐漸成為西歐最典型的君主專制政體。客觀地說，弗朗索瓦一世是一個有功績也有錯誤的國王，他在發展文化和提高法國國際地位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但這些成就是以法國的經濟健康為代價的。

1534年，面對法國天主教教會的壓迫，新教徒發起了反擊。納沙泰爾的牧師馬爾古爾和皮埃爾?維雷撰寫了一份名為「論教皇彌撒儀式對唯一的調停者和拯救者、吾主耶穌基督的最後聖餐的可怕褻瀆」的布告，猛烈抨擊天主教的聖餐禮儀式，併流露出對弗朗索瓦一世的不敬。

10月17日至18日夜裡，這份布告在巴黎和其他各大城市中被大肆張貼，甚至連弗朗索瓦一世位於安布瓦茲的駐蹕地都未能倖免。被新教徒的這一行動激怒的弗朗索瓦一世於1535年1月13日簽署敕令，要求全面禁止新教書籍的出版，違者以死罪論處。

在這一波官方推行的鎮壓浪潮中，眾多新教徒遭逮捕並被火刑處死。1535年1月有35名路德教派教徒被火刑處死，高等法院記錄在冊的流亡人數也多達42人。這些人中不乏新教傳播過程中的著名人物，如皮埃爾?卡羅利和克雷芒?馬羅。

喬治?吉弗雷描述了當時處決新教異端的場景：「幾日之前已經處決了多個異端，而這一日，國王、王后和宮廷隨從都在用餐後來到了位於巴黎的王宮（觀看處決）。6名異端此前已經在巴黎聖母院前當眾認罪，並據此被處以火刑，眾多其他異端也將在以後數日被處以火刑。因此，在巴黎各處，人們都能看到豎起的絞架。看到這些絞架以及行刑過程的巴黎市民和外鄉人都十分震驚。」

在短短3年之後，弗朗索瓦一世又推動了第二次宗教迫害。這次宗教迫害始於法國與西班牙為了對付異教徒和異端而實現的媾和。兩國君主同意共同對付基督教世界的共同敵人：土耳其人、路德教派和已經成為異端的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在此之後，弗朗索瓦一世便對國內的新教徒展開了新一輪的迫害，一直持續到他去世。

四、弗朗索瓦一世宗教政策轉變的原因

弗朗索瓦一世為何會在其統治生涯的晚期改變對宗教改革運動的寬容和支持立場，轉而開始鎮壓新教徒？筆者認為，弗朗索瓦一世後期改變其宗教政策有三點主要原因。

首先，宗教對抗的升級與暴力化開始危及弗朗索瓦一世的統治基礎。在整個16世紀20年代，甚至到了30年代早期，新教徒都沉湎於良好的自我感覺之中，他們相信弗朗索瓦一世一直都是宗教改革事業的支持者。

特別是，當這位國王為了庇護熱拉爾?魯塞爾而與高等法院相對抗，準備徵召梅蘭希通前來巴黎與索邦神學院的神學家辯論，任命雅克?勒費弗爾擔任其位於布盧瓦的行宮圖書館館長，並與德國和英格蘭的新教王公簽訂聯盟條約等一系列事件發生之後，這種自我感覺再次得到確證。

他們認為，為了維護宗教改革事業，弗朗索瓦一世甚至不惜懲處那些頗為激進的天主教保守派成員，例如，在「布告事件」發生前一年的1533年5月16日，諾埃爾?貝達和同屬於索邦神學院的勒皮卡爾即因仇視新教徒的罪名遭到了國王的逮捕，並被放逐到巴黎之外；在1534年，幾名天主教神學家因為檢舉昂古萊姆的瑪格麗特具有異端傾向而遭到了弗朗索瓦一世的逮捕。

這一時期，宗教改革運動在法國得到了弗朗索瓦一世、瑪格麗特以及納瓦爾女王等人的支持，新教徒相信他們有能力在法國重演發生於德國和瑞士的一幕，即通過暴力打擊天主教會來建立新教佔據主導地位的宗教秩序。

事實上，此時他們已經開始在法國實施這一計劃，公然褻瀆教會聖物甚至是破壞聖像的行為在巴黎時有發生。

正如讓?吉羅所描述的，「這些新出現的異端所表現的蠻橫與悻逆甚至超過了他們的教唆者路德，他們向聖像宣戰，將教堂內和其他地方遇見的所有雕像一一打碎。這些破壞聖像者在聖靈降靈節之前秘密進入巴黎，砍掉羅西耶大街宅子牆上瑪利亞聖像的頭部，破壞耶穌受難像……與此同時，在距離巴黎四五里的一個村莊中，人們也抓住了一個打碎聖母像的異端」。

外省的新教徒同樣也被宗教狂熱所鼓舞，開始出現宗教騷亂。在宗教改革運動最為成功的莫城，新教徒開始公然對抗天主教教會的權威，不僅撕毀了教皇頒布、並由紀堯姆?布里索內張貼於其主教座堂大門上的赦罪詔書，而且取而代之貼上了一份羞辱教皇的布告；此外，他們還破壞了莫城附近多個教堂中的聖像，撕毀了張貼於主教座堂牆上的祈禱文。

在1523年之前，路德教派與天主教教會之間的鬥爭只是純粹的義理辯論，最激烈的形式不過是教會對路德著作進行的審查以及新教作為反擊手段所散發的宣傳冊。

但是，在1523年之後，雙方都轉而採取了激進的策略，開始對對方進行具有破壞性的暴力攻擊：天主教方面主要表現為對新教徒愈演愈烈的鎮壓，而新教徒則以破壞聖像加以回擊。

雙方對抗方式的升級和暴力化導致了民眾對立情緒的加劇，民眾所表現出的憤怒情緒和新教徒持續不斷的暴行，最終迫使弗朗索瓦一世放棄了對新教徒的中立友好立場。

對弗朗索瓦一世來說，天主教與新教之間逐漸升級的對抗，特別是他們所採取的「行動宣教」的對抗策略，都有將法國社會帶入無政府主義動蕩的風險。所以，當弗朗索瓦一世在「布告事件」中感覺到激進新教徒足以引發社會動蕩的巨大能量後，就開始了對宗教改革運動的全面鎮壓。

未完待續

作者為浙江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講師；

原文載《史學月刊》2017年第4期，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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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月刊》編輯部

201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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