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留學生在賭場的愛恨情仇

留學的圈子每一年總會傳出各種各樣的新聞，如離奇的校園謀殺，豪車被撞被網友狂噴的二代，或是學業有成回國創業的榮耀激勵。留學生是被貼滿了標籤的那麼一群人，以本人四年的求學經歷看來，其大多數卻又是最迷惘、不知所措的一群人。

年輕，隻身來到陌生的環境，或欣喜脫離父母找到了自由，或不安而不停尋找慰藉。我們之中當然有那些異常優秀的、考進頂級院校的人中之鳳，卻也有為了逃避高考選擇這條路的人，也有大學不盡如人意期望通過留學野雞變鳳凰的朋友。

2013年，平生第一次出國就是長達數年的大學求學之旅，對於留學的幻想和對於未知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一度讓我坐立不安。

Q城的九月有點冷，剛下飛機的我套上母親早已備好的外套，走在路上看得見自己呼出的空氣。由於到得太晚，學校宿舍已沒有了接待的人，在朋友家留宿一晚後開始了新的體驗。開學的一整周，天氣都非常不錯，陽光很溫暖，風景甚好。我的留學生活便這樣開始了。

大學第一年，由於學校總成績計分機制的原因（第一年不算分，往後幾年的分數分別加權平均計入總成績，並以此作為最後的畢業成績依據），不少人開始像瘋了一般玩耍，甚至有朋友開學第一周報到之後便去旅遊，連最後期末考試也沒有參加，只參加了暑期的補考混到大二。

如果一年上課的時間有200天（長短假期一年加起來大約有6個月左右），有一部分學生大概190天都不在學校里，你問我在做些什麼，我也不知道。在這最美好的時光里，大家放縱著自己、荒廢著人生，去CLUB、購物、吃喝，秉著娛樂大於一切的精神，哪兒都去，就是沒有去過學校。與小A的相識便是在這一年。

說來頗為諷刺，我與她第一次相見倒確實是在圖書館的自習室里，小A與我朋友一道過來一起複習。Ok，接下來我要說的並不是一段愛情，而是一段真實的目瞪口呆。

小A是個標準的南方姑娘，來自重慶，面容姣好、性格異常直白，貼合我對重慶姑娘的印象。認識的第二周，幾個朋友一起去了氣氛頗為火爆的CLUB。小A喝了三杯龍舌蘭之後，開始侃侃而談她的人生觀，價值觀，感情觀。在她念叨了兩個半小時候後，我在心理上為她做了個總結——這是一個渴望自由獨立卻又把自己活進了言情小說里的姑娘。

「Y，你知道么，我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不能處於沒人陪的狀態，在哪都得有人一起呆著。」 她說道，「我國內還有個男朋友。」

話題至此，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她國內男朋友頭上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大約三個月後，她果然在M城重新找了個男朋友。再見到她已是半年以後的事。

那是5月，某個閑來無聊的晚上，我跟著室友一同去賭場打牌，室友常年混跡於網路上各大德州聯賽，信誓旦旦說要帶我去贏一晚上錢。一進賭場，我耳邊就傳來了似曾熟悉的聲音：「這把壓庄，沒問題。」我不由把視線轉過去，果然是小A和一個貌似她男友的人，在百家樂的桌子上玩得不亦樂乎。小A桌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籌碼，看來收穫頗豐，我便過去打了個招呼。

說實話，我挺難想像這個姑娘在談了新男友之後便成為了賭場常客。或許是上天喜歡先眷顧剛上賭桌的人，後來聽聞小A慢慢變得有名起來，幾乎所有玩百家樂的華人常客，都知道M城有一個叫小A的姑娘在檯子上創造了連贏20天的神話。

後來據室友說，賭場里總能看到她的身邊圍繞著一群人，都是與我同一年出來的同學，不知為何來到M城之後便開始沉迷於賭博，其中「戰績最佳者」一年大概輸了18萬人民幣。我個人理解，大約是課業太閑，家裡資產較為雄厚，同時對於未來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劃，於是便找了這最刺激荷爾蒙的活動來撩動自己的神經。

當然，小A的社交圈子從此更與我漸漸相去甚遠。

「Y，今晚能來你家借宿一晚么？」

大二，某個窗外飄著小雪的夜晚，我接起電話，話筒另一頭傳來的第一句話便是這樣，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和小A距離上次見面又是大半年了，在這期間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聯繫。

「你怎麼了，出啥事兒了？」 我問道。

「來了再說吧，電話講不清楚。」

大約15分鐘之後，我家門鈴便響了起來（大學第二年我搬到了小區公寓中，在這裡感謝當年還算偉大的A股）。開門的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蓬頭垢面，黑眼圈宛如熊貓，萎靡不振的姑娘。

「你這幾個月是天天被人追殺么？」我調侃。

「你別鬧了，我現在整個生活都快崩潰了。」小A剛說完，便走進我房間。「有煙么？」她略帶疲憊地問道。

「你知道我不抽煙的。」我給她泡了杯濃茶，在喝了兩口茶後，她描述了一下自己如同過山車般的生活。在連贏20天後，她整個人也慢慢被突來齊來的巨大財富腐蝕。

「我當時大概一個月，贏了80萬吧（換算成人民幣）。你知道么Y，那是我過得最瀟洒的日子，出門走路50米，我都打車。賭場贏得全是現金你知道么，我直接給了司機一張大的讓他別找了」。回憶讓她頗為自豪， 「那時候百家樂的檯子，只要我壓庄，沒有一個人敢壓閑，只要我壓閑就沒有人壓庄。你是不知道，整個晚上整個檯子的人都跟著我下注，那場面太壯觀了。」

由於個人家庭原因，其實我對於玩這類純碰運氣的項目的賭徒並無好感。我靜靜地聽小A說她的出盡風頭，吃遍最好的餐廳，買東西買到沒有力氣出門，為了來一場所謂」說走就走的旅行」， 請三個朋友從M城打車到D城——要知道平時我們出行就算坐飛機價格也才是打車的五分之一。

然而好景不長，在她花天酒地大約一個月之後，她的男友，一個她所說的、「腦子有問題」的香港男孩Jerry，在賭場一個晚上輸了大約120多萬，Jerry氣不過，讓小A借他三十萬翻本。當然賭場的結局不用多說諸位看客也能明白，三十萬最後打了水漂，而Jerry為了不還這三十萬毅然決然地與小A分手，最後自己偷偷摸摸中斷了學業跑回了香港。

而她之後的敘述則更是讓我吃驚。小A在分手兩周後，一個新的男孩Jack在「她最悲傷的時候」出現，給了無微不至的關懷，於是她毅然決然決定一起走。接下去的劇情彷彿倒帶，Jack也是嗜賭之人，同樣在他輸了80萬之後向小A借了三十萬，理由同樣是翻本。

聽到這裡我打趣說道，「你這兩個男朋友挺像啊，名字都是J開頭，都問你借三十萬，最讓人想不通的是你竟然還都借了。」

「Y，你知道么，感情就像潮水一樣，我真的抵擋不住。」她略有所思地說道。

「我覺得你是小說電視劇看傻了吧。」

依舊是那熟悉的借錢，熟悉的不還錢，熟悉的跑路，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小A在一張賭桌兩段感情上過多的投入，導致生活全面崩塌，在錢與男朋友雙雙消失之後，她在家抑鬱了兩周，錯過了所有的論文和考試的時間，「完美」地以零分結束了大二的第一個學期，並被學校無情開除。

更悲慘的是，由於學籍被除去，原先的簽證也失去效用，移民局隨後便發來通知郵件，要求小A在30天內離境，否則她將成為黑在這裡的非法移民。

當然看到這裡，諸位可能會想，她身上不是還有剩下的20萬？也算撈回點成本吧！我也是抱著一樣的想法。但是因為她大氣揮霍，這20萬被她所謂賭圈裡的朋友以借我翻本為由，你1萬我1萬，借去了近10萬，剩下的錢則被她自己消耗殆盡。

她在敲開我家房門之時，已處於無錢再付房租，課業被開除，簽證失效的真正意義上的「留學最慘狀態」。

在收到離境通知後，小A的第一反應是如何隱瞞父母來搞定這件事——當然這在我看來非常不可思議，在簽證都被註銷的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她能找到一個能夠接納她的學校。也就是說她必須想個辦法把書重新念下去，然而因為有過被開除記錄，直接導致這邊沒有學校會再錄取她。

但她卻再一次挑戰了我的三觀。

在我家借宿一晚後，第二天小A早早說要出門和朋友吃飯，晚點回來。而我對於她朋友圈的認知便是一群賭友。於是我說：「隨便你，不過你最好別去賭了，先想想咋辦吧。」

「放心，我知道的。」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當時時值大二期末，因為成績需要計入最終畢業成績並且與考研息息相關，即使是我，也開始在家發揮中國學生的」期末特長「，開始瘋狂地寫起了試卷。然而一直到凌晨3點，也不見小A的蹤影，為表關心我發了條微信過去，「你在哪，還來不來？」許久之後仍沒有迴音。

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應該在我家邊上的某個地方。既然借宿在我這，為了給自己攢點人品，我換好衣服出門尋人。果不其然，在百家樂的檯子上，我又看到小A手拿一把籌碼，不亦樂乎。

「你怎麼又來賭場了？」 我問。小A看起來沒有很大的說話慾望，只是隨便應和了我幾聲「沒事幹啊，等下再說吧。」

我看她一副毅然決然要繼續賭下去的樣子，反而感到好奇，在我看來，這種時候應該沒有任何理由把時間浪費在賭場里才對，於是我決定在賭場吃塊牛排，看看她最後有啥「說法」。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小A看我還沒走，便向我走過來，期間還不忘點了一杯氣泡水而且記在了我的賬上。坐下之後她開始向我娓娓道來她的「宏偉設想」，原來她打算在賭場里賺夠一筆錢，然後出錢找這邊的中介替她來搞定這些學校簽證等等的事情。

對於國外神通廣大的中介機構我其實也早有耳聞，因為當時身邊便有留學生朋友在其中做著「拉皮條」的工作，負責為中介尋找那些在大學裡難以畢業、甚至是不想上課的土豪們，為他們提供畢業證製作認證，以及代人上課的服務。其服務範圍神通廣大，似乎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他們的口號是「在這裡，只要你有錢，沒有我們做不到的。」

當然，包辦名校的OFFER也不在話下，據我了解目前世界排名靠前的諸多高校，都能直接買到OFFER，例如美國的N大，C大，英國的W大，而且價格對於大部分土豪家庭來說也不可謂不親民。說到這裡，我插播一下這位中介朋友給我講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前幾年，有一批M大的留學生因為畢不了業，無法向家長們交代，然而其家長們又想來參加他們的畢業典禮，看看自己子女頭戴學士帽，身著學士服，光輝熠熠的樣子。

於是這些學生們便集思廣益，在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後，他們決定向這邊中介眾籌一個假畢業典禮，來應付他們即將到來的父母。

中介在收了錢後也是盡心盡責，為他們搞定了畢業證書，並成功網羅眾多群眾演員，其演員不限於站在台下的「莘莘學子」，還有台上白髮蒼蒼的「老校長」。

在我看來是如此諷刺的一齣戲，就這樣在皆大歡喜中落下帷幕，學生們成功的「畢了業」，家長們滿心歡喜看到自己的子女又成長了一步，機構也賺到了錢。同樣讓我匪夷所思的還有，諸如有人買了名校OFFER之後，本人仍然待在國內，或是去到處玩耍，花巨資找人全程幫忙讀完其學業這樣荒謬的事情。至今我仍然未能明白其中的動機緣由。

話題有些扯遠了，讓我們再繼續回憶。小A在一番」演說「之後，臉上表情越來越燦爛，似乎未來的光景無比美好，甚至扯到了買到OFFER之後，讓我教她考CFA的事情。在她還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時候，我不由得打斷了她：

「你要第一筆」啟動資金「，這個買OFFER的錢怎麼解決？」

「我決定現在每天來賭場，每天贏一萬，贏到了就走，一直玩下去，肯定有了。」

「你今天收穫如何？」

「我已經贏了一萬一了！我告訴你，現在這個百家樂，我已經很難輸錢了你知道么。」

我大概明白了，她前段時間贏錢給了她這樣的迷之自信，以至於她已經把賭場當成了提款機般的存在。而這樣的情緒之下的下場，我大概也是知道的。

我也有個這樣的朋友，自稱把博彩玩穿了，期間風光無限，買什麼什麼贏，然而最後卻是在我借了其一萬之後才把身上的高利貸變成了對我的負債。

當然我也明白，在此情境下即使我把話說穿了也沒有什麼用，因為賭徒是永遠只能被自我消滅的。

我想了想說道：「那既然今天你已經賺到了，就先回去吧。」我將其籌碼奪了過去，換成了現金，然後拉著她離開了賭場。雖然她神情有些不滿，但也只好隨我離開。

我只能盡我所能將她在這條漸行漸遠的小船上，為她把漿的方向稍微改變一下，然而因為划槳的並不是我，所以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我也只能這樣望著這艘船慢慢駛進風浪中心的漩渦中。

第二天，果不其然，小A又起了個大早，徑直往賭場而去。我決定暫緩下複習的節奏去看看。 而小A見我要隨她前往，便豪氣地說：「Y，你就在餐廳等我把，我卡里的積分夠你吃到明年了，你隨便點。」

我也毫不客氣地一大早便點了碳烤生蚝，龍蝦。不得不說賭場里的餐點質量確實不錯，不過大早上吃那麼油膩也確實讓人感到非常不適。

當我捧著一杯飲料走到小A面前時，我看到她面前已經堆了大概一萬八千多的籌碼，其中一萬大約是她的本金。「看來你今天玩的挺不錯啊。」

「是啊，我跟你說了這遊戲我很難輸的。」

對此我只能沉默對她報以微笑。大約在一小時之後，她贏到了一萬。於是我和昨天一樣，強制把她的籌碼拿走換成了現金，她同樣露出不滿神情，隨我離開，一切彷彿就跟劇本寫好了一樣。到家之後看著一袋子現金，小A心情不錯，似乎她的宏圖大業完成在即，當晚便請我吃了一頓越南菜。然而我在盤算著，她要是賭得一無所有之後，還能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我早早出門去學校列印新的試卷，然後約同專業的朋友們一起去自習室開始討論題目複習。由於今天沒有人能再及時拿走小A的籌碼，我自複習伊始便隱隱感到一絲不妙。下午的時候我發了條信息給她，「咋樣？」

大約在一個小時之後我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只見屏幕上顯示「Y，完蛋了，我爆炸了。」隨後是一連串的信息，「你有錢能借我周轉一下么。」 「我現在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可能真的要完了。」

我只能回復她，我也一毛錢沒有，無法周轉。正如我所想的一樣，在贏錢了之後，她沒有收住手又繼續玩了下去，將之前的本金加贏來的錢輸得一分不剩。為了她的宏圖大業，她焦急地在賭場里四處籌錢，然而她的朋友們在她風華正茂的時候聚集在她身邊，卻在她落水時揚長而去。

我一直覺得現實總是在不停的告訴人們做人的道理，現在看來，我又明白了，有些看似昂貴的友誼的確廉價的異常。

在這即將離境的時光里，她仍然不願意放棄，還是想要通過自己的掙扎來改變這一除了回國之外無他選的境地。在我家居住的數日里，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她會走到此境地的原因——總是用著突然湧來的感情，而非理性，去面對每一天的生活，這或許也是不少留學生群體的一個縮影。

大約過了一周之後，她發現在我這一直住著也不是個辦法，因為畢竟與我並不是什麼親密的關係。而感謝她的美貌，在她消沉的時候，總是會有那麼一個彌賽亞出現，及時為她帶來光和熱。

這個新的男孩如同過往的幾個一樣，為她撫平心靈的創傷，為她做牛做馬，然而，買offer的錢卻是指望不上的。當然還有件事在小A離開之前我都沒有告訴她，那便是其實她的新男友是這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換女朋友宛如換衣服一般勤快，對於小A這能夠被感情蒙蔽一切的性格，什麼言語都不如現實衝擊來得更加強烈。我只能默默的目送她離開，並祝願她未來的道路能夠稍微平坦一些。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小A最後被這個男朋友劈腿了N次之後，幡然醒悟分手。然後在這裡認識了一個在中餐廳打工的、同樣是被學校開除了的留學生H，兩個沒有簽證的人，黑在了這裡，並且於去年10月誕下一子。其父母殷切地期望著他們回國，他們卻仍然想要在這邊繼續實現他們的「留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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