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能秒懂歌劇！我們跟女高音歌唱家黃英聊了聊

黃英與我想像中的歌唱家形象差不多

優雅溫柔，聲音有力，彷彿自帶追光燈

可是她用她的幽默

顛覆著我對歌唱家的刻板印象

「歌唱家需要頻繁地旅行嗎？」我偶然在知乎上看到這個問題。題主是一位歌劇愛好者，內心有成為歌唱家的衝動，但因為擔心工作奔波和不安定的生活而猶豫。

提起歌劇，很多人望而卻步。人們印象中陽春白雪的歌劇，幾乎被認為是最難懂的藝術形式。歌唱家的生活，也很少為大眾所了解。帶著一絲好奇和求知慾，我們和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黃英聊了聊。

專訪視頻時長13:56

「在路上」的歌唱家

早在1995年，黃英就在一部根據普契尼歌劇《蝴蝶夫人》改編的同名電影中，扮演蝴蝶夫人。當時有來自全球各地的 200 多位歌唱家競爭主角，黃英脫穎而出。為電影贏得聲譽的同時，她的精彩出演，也讓她邁出了成為國際歌唱家的第一步。

《蝴蝶夫人》劇照

此後，黃英在中國歌劇《牡丹亭》飾演杜麗娘一角，「絲綢般的音色」震撼了世界，世界記住了這個來自中國的藝術形象，也記住了黃英。她被譽為「中國的夜鶯」，與許多世界知名的歌劇院都有合作，也登上過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那是世界最大的歌劇聖壇。這幾十年，作為一個國際歌唱家，她說她的生活總是「在路上」。

黃英1996年的CD

我猜有人會對歌唱家這個職業有所誤解，真正的歌唱家活躍在世界各地的歌劇院和音樂廳，而不是生活在演播廳和電視演出里。別看他們可以「邊工作邊旅行」，其實不然，全球巡演可不是一件美差事。

黃英也喜歡旅行，但「拋開工作旅行是很奢侈的」。一年中，她大概有三分之二時間一直都在全世界跑，「拿了兩個大箱子」，裝下她路途中所有的樂譜、服裝、化妝品、生活用品等等。一邊要保持良好的狀態登台演出，一邊又想擠時間自由逛逛。可想而知，其實身心都並不輕鬆。

歌劇演員排練一部歌劇的時間線很長，「歌劇製作至少要一個月。排一部歌劇需要在世界各地選演員，甄選、試音之後集中到一個國家排練。」

「我就曾經在布魯塞爾（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歌劇院很有名）待了兩個月，為了演一個角色。」如果工作是音樂會，時間會稍微短一點，一般是七天。但其實是更辛苦，「因為七天的時間裡，得花更短的時間在路上」。

也難怪，黃英在談話間，也會「抱怨」歌劇演員的辛苦。不過作為成熟的演出家，她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規律，並且能找到平衡。

《蝴蝶夫人》選段《晴朗的一天》

「身體就是一把樂器」

通俗地說，歌劇是一種「把戲劇用音樂和歌唱表現出來的藝術」，這就對歌劇演員有很高的要求。不僅要理解、吃透戲劇和歌詞，還要不斷練習唱法和發音。

她說，「有時候我們的身體就是一把樂器。」

對於歌唱演員來說，輕微的感冒都能造成很大的困擾。從嗓子到胸部炎症完全康復，至少得二周，這很容易影響到演出，損失很大。她笑稱，「如果小提琴家發燒了，還可以拉，但是可能力度會不一樣，鋼琴家也是如此，也可以工作。但歌唱家感冒，就不行了。」

儘管保證了演出時的最佳狀態，但過大的工作強度她還是會吃不消。「唱完一場演出我都會生病，因為壓力很大。」「每一部歌劇都是挑戰」，「所有都要背。」

黃英在譜子和發音上下的功夫常人難以想像：「那麼大的譜子，我得字對字查出來。自己在咖啡廳字對字查、聽錄音，還要再拿到聲樂教練那裡上聲樂課。在美國都是這樣。但在國內很少找到合適的聲樂教練，只能自己練。」

「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背出來的，大半年都準備過。即使是以前演過的，再複習起來也要花很多時間」。

「歌劇演員是腦力體力和智慧相結合的一個工作，身體狀況要好、休息要好、還有情緒要穩定，是非常重要的。」通常，黃英在演出的前一天都不會出門，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保存體力，調整狀態。「對歌唱演員來說，睡眠是特別重要。多睡一兩個小時，嗓子就不一樣了。」身體這件「樂器」，比真正的樂器更加敏感和脆弱。

《賈尼·斯基基》選段 《我親愛的爸爸》

有「中國心」的歌唱家

熟悉黃英的人都知道，除了演繹《牡丹亭》、《白蛇傳》等中國歌劇，她也經常在其他的演出返場時選擇中國歌曲。我詢問這是不是她的「私心」，她卻堅定地回答，這是她的「愛國心」。她有著「架起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樑」的使命感，「中國人應該唱中國作品」。

她在紐約生活了18年，還是念念不忘中國的味道，還是有個「中國胃」。在國外工作或旅行的時候，一天也至少有一頓要吃中餐、吃米飯。中國食物簡直已經成為她保持健康和良好狀態的必需品。

她笑著說，「雖然我唱外國作品大家都認可，認為我唱外國作品更得心應手。確實如此，20年了，我熱愛的是歌劇藝術，然而我是中國人。」

「中國人就應該和中國優秀的作曲家共同合作，把中國優秀的作品源源不斷地介紹給世界的觀眾。」

因為她的專業水平和知名度，她作為專家被「千人計劃」邀請回上海。她也抱著對家鄉的熱愛留在上海，現在在上海音樂學院任教，以培養年輕的歌唱家。

她教歌劇有自己的一套思路。「聽歌劇沒那麼複雜，就是愛情啊，死亡啊，血啊，復仇啊，就這幾個字。要死要活的，最後么死掉了，然後為愛啊，上帝啊，『oh dear！』再見拜拜！就這樣很簡單的。」

作為老師，她還強調學音樂的學生「要多看書」。特別推薦了歷史書籍，「我個人是比較感興趣歷史的，所以不光是中國歷史、歐洲的歷史、世界歷史所都要學。學無止境，不斷完善你自己也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成為世界知名的歌唱家，「天時地利人和」固然重要，但最不可或缺的，還是黃英她對歌劇的熱愛。「就像一個信仰一樣。所以我覺得，我在做這樣一個信仰，內心還是很強大的。」

誠然，熱愛是堅持做一件事源源不斷的動力。即使是外表看起來艱澀高深的歌劇。黃英最後自信地跟我們說，「只要你跟我學，歌劇就不難。」

視頻：黃英《我住長江頭》

附採訪片段（K：靠譜 H：黃英）

K：當時臨時去「救火」，場面會不會有些混亂？（註：今年2月，紀念卡拉斯逝世40周年曹秀美獨唱音樂會因故取消，上海和廣州場由黃英臨時接替）

H：我當時很樂意。只要時間對，我就很樂意。關鍵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演出，high profile！也是一個事件，後來變成一個事件，我們不說背景原因。這也是對我這樣一個專業演員的肯定吧。挑戰、和肯定。為什麼？當時的領導、交響樂團的總監余隆先生，一知道他們不能來，馬上就決定，如果我有時間、我對的話，馬上問我能不能來演出。那我覺得上海交響樂團是中國最好的交響樂團之一，我很榮幸。尤其是這樣一個我們業內資深的指揮家，很有品味，很有眼力。他能馬上的這樣定奪決策，我覺得也是對我在專業領域的肯定。當然也是挑戰。時間比較短，後來節目單我自己也調了一下。不需要完全按照她的節目單。因為每個人的聲音不一樣的對吧，所以後來我的要求就是說，我有時間這個演出很樂意來，但是這個節目單我要演出我最擅長的作品。我把我自己20年來積累的作品痛痛快快展現了一下，我自己也覺得特別過癮。觀眾也過癮。因為這就是互動，你要是覺得特別好，當然我也是準備了很長時間的，重新review的。特別成功，我覺得很欣慰。這也是我們作為藝術家的一個很好的回饋，一個責任感。做藝術的就是要認認真真準備好，對待藝術的態度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作曲家，對得起作品，對得起觀眾。

K：你演出過很多不同類型的歌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什麼？

H：每一部歌劇都挑戰。我唱完一場演出都生病，因為壓力很大。就像你們做一個大的製作節目一樣，都是緊張的不得了。一個process，這個過程很重要對吧。很辛苦的，做歌劇演員要腦力體力智慧體力啊。要演戲，但是這個所有的背要背出來的。不是一個月背出來、兩個月背出來的。大半年以前都準備過的。雖然以前演過的，再review也花很多時間。我得字對字。那麼大的譜子，字對字查出來。坐在咖啡廳，自己字對字查，聽錄音，還要再拿到教練那上課聲樂coaching。在美國那裡都是這樣。我們這裡很少找到合適的聲樂coach，只能自己練...因為我最近在教學，我不能離開，只有寒暑假的時候能出去。我們以前準備作品都是這樣的，在紐約，跟很多大歌劇院的coach都合作過。

K：你很多返場的時候會唱中國歌曲...

H：（激動）我愛你中國啊，對啊我唱啊。

K：在唱國外歌劇的場合，來唱中國歌曲返場，是不是有一些私心？

H：不是私心，是愛國心吧。中國人應該唱中國作品。雖然我唱外國作品，大家都認可，認為我唱外國作品更得心應手。確實如此，20年了，演唱啊在國際的舞台上，確實是我是熱愛的喜歡的歌劇藝術，然而我是中國人。我現在越來越多的去挖掘、尋找好的中國作曲家的中國作品、中國藝術歌曲來演唱。我是中國人，除了非常受歡迎的《我愛你中國》啊、《牡丹亭》《白蛇傳》都唱過。

K：最近譚盾得了金獅獎...

H：是祝賀祝賀!

K：你們應該關係挺好的？

H：是，我們是專業上確實蠻有緣分的。因為20年前，我們在紐約都是一起工作一起玩的。現在他也回上海了，我也在上海，因為我們這個上海就是一個國際大都市，現在把我們所有有才華的人...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right time...蔡國強老師...我們在紐約都非常熟的都一起玩的。而且緣分跟譚盾老師是因為，20年前他的《牡丹亭》就是為我定做的，是我們共同合作世界首演的歌劇。也是推廣中國的文化。對啊後來我又唱了白蛇傳。唱現代作品特別難的，從來沒有人演繹過的，就花很多時間心血commitment。所以我覺得作為中國人，就應該和中國優秀的作曲家共同合作，架起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樑，把中國優秀的作品源源不斷地介紹給世界的觀眾。

K：你們在合作中國歌劇作品的時候，有什麼樣理念？希望什麼樣的作品能夠被世界看到？

H：剛才也是回答你的問題。我參與的這兩部，很有幸，是中國的四大名著之一。1999年世界首演的、跟譚老師合作、譚老師為我量身定做女高音角色的《牡丹亭》，裡面的杜麗娘，這就是咱們中國四大傳奇之一。後來2011年這個歌劇獲得普利策獎的、周龍老師寫的，他們都是同學，這很有緣分的，你看周龍和譚盾、葉小綱，他們都是同學。以前這些前輩藝術家，你看他們在多麼用心推廣中國的文化。通過音樂，音樂是無國界的，雖然是唱英文的，但是通過他們的原創劇本，就是《白蛇傳》周龍老師寫的《白蛇傳》獲得了2011年普利策歌劇獎。所以當時他們選的確實都是中國的四大名著之一，最優秀的作品之一。

K：那中國劇本用英文寫歌詞，是怎麼樣的考慮？

H：用英文歌詞這個是要看劇作家和作曲家的決定了，我們是不能決定的。我想他們因為要讓西方的...英語現在還是世界上交流的第一語言，所以他們都用英語來演唱。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這些國際性的知名的、有才華的作曲家，能夠寫中國的歌劇用中文來演唱。這也是我們的希望。

K：演出不同的歌劇，會代入不同的情感去演唱嗎？

H：那當然了。告訴你，聽歌劇沒那麼複雜，就是愛情啊，死亡啊，血啊，revenge啊...就這幾個字。要死要活的...最後么死掉了，然後為愛啊，上帝啊，oh dear！再見拜拜！就這樣很簡單的。所以我教學生，讓他們熟記十個字：愛情、死亡、血液、一天到晚要拼的...在羅密歐朱麗葉裡面都是這樣的...revenge這幾個詞，都是這樣的。新的劇反正到最後，都是愛情主題吧。沒有愛情就不是歌劇了。總歸是要love ，love最重要的主題，是吧。

K：從一開始的《蝴蝶夫人》到後來的莫扎特、亨德爾，不斷嘗試新的歌劇，你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嗎？

H：不是性格，這是我的duty，我的工作。你這歌唱家不能老唱一首歌唱一輩子吧，老唱一個角色唱一輩子吧，已經過去了這個時代。你不能看著一首歌唱一輩子。

K：那唱京劇的他們不就是...

H：不一樣的呀，傳統的戲曲他們也不看譜的，聽說都是老師言傳身教這麼教的。沒有樂譜。我們都是要看樂譜的。

K：所以你認為歌唱家最重要的是什麼？

H：歌唱家最重要的...真正專業的歌唱家要達到世界水平，我覺得都是「天時、地利、人和」。首先你自己的才華很重要，天生的才能，talent很重要。要很高，越高越好。第二，後天的努力學習、好的老師。然後情商也得高。對！德藝雙馨。情商也得高，要怎麼跟世界各地的人打交道、學語言、了解他們的文化。義大利語、德語、法語文化是要泡的。你就是要不間斷地去學習。除了工作，你自己也得花時間去學習。我覺得很幸運，這個任重道遠，這個專業其實是很不容易。但是我很喜歡，很熱愛，是一種追求吧，很執著就像一個信仰一樣。所以我覺得我就是在做這樣一個信仰，覺得這樣內心還是很強大的。一定要熱愛你所做的專業，不管是什麼專業，一定要熱愛你所做的工作和專業，這樣你才會enjoy，你才會做得好。

K：那作為老師，對在學音樂的人有什麼建議？比如提高藝術修養方面？

H：作為老師我覺得就是要多看書。不要多看手機，看書。作為歌唱家，除了學習語言，要看歷史書籍。我感覺我個人是比較感興趣歷史的，所以不光是中國歷史、世界歷史、歐洲的歷史，所以要學的東西很多。我覺得，學無止境吧。不斷完善你自己也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K：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古典音樂是只有保持古典才能保持魅力，還是可以融合不同曲風進行創新？

H：可以嘗試。我們也在嘗試，但是這個跨界很有意思。我們也在嘗試也在做。當然你的專業很重要。我覺得古典的、經典的，是要怎麼說...always stay there，要保留的。過去、現在、未來，沒有古典的就沒有當代的。所以當代音樂寫得好的，他的古典音樂的根基是非常好的。這就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END

文 編輯 _ 梨科夫斯基 |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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