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中英軍貿合作秘聞：英國皇家海軍艦艇組隊造訪上海

20世紀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加快，中國人民解放軍與外軍的交流也日益增強。特別是海軍艦艇編隊出訪外國，以及外國艦艇編隊訪問中國都更加頻繁。也許在今天看來，這些到訪的「洋人」艦隊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那個時候，外國海軍艦隊以及艦上的外國水兵們，卻是大部分國人難得一見的「西洋景」。

當然，這些西方水兵們也通過自己的鏡頭，為我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20世紀80年代中國海軍生活的照片。一個偶然機會，筆者獲得了幾張1980年英國皇家海軍艦艇編隊來滬訪問時拍攝的圖片，讓我們能夠穿過歲月的長河，看到當時的人民海軍。

1980年9月訪問中國的「考文垂」號導彈驅逐艦水兵參觀上海吳淞軍港，並與值更戰士合影，一側是一艘01改進型導彈護衛艦

根據《上海軍事志》記載，1980年9月3日至9月9日，英國皇家海軍 「安特里姆」號輕巡洋艦（現稱大型驅逐艦）、「考文垂」號驅逐艦、「阿拉克里蒂」號護衛艦（現譯為「活潑」號）組成的艦艇編隊到訪上海，開展了為期7天的友好訪問。

說到這次訪問，就不得不提中英051S導彈驅逐艦計劃。眾所周知，051型導彈驅逐艦是中國自行設計研製的第一代導彈驅逐艦，是中國艦船工業一個重要里程碑，表明中國具備了研製大型水面作戰艦船的實力。但是，也要看到，051型導彈驅逐艦與同時期世界主流水準驅逐艦比較，在裝備水平、航電系統等各方面的作戰性能上都存在明顯差距。

1979年6月，海軍組織人員去英、法等國考察，回來後提出採用國外先進系統和設備對現有的051型導彈驅逐艦進行改進設計，並向國務院、中央軍委請示。在此基礎上，1979年10月，《關於從英國引進技術改裝和新建驅逐艦請示》經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首長批閱同意，正式將中英合作改裝051驅逐艦工程列入國家計劃。

051型導彈驅逐艦是中國第一種完全自主研製生產的中型水面艦艇，但由於自身技術水平較低等原因，使其作戰能力難以達到同期國外先進驅逐艦水平

1980年3月27日，在上海的工業展覽館（原延安路1000號中蘇友好大廈，今上海展覽中心）舉辦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英國航空設備展覽會（British Aviation Equipment Exhibition，BAEE），就像當時香港《廣角鏡》雜誌當年報道的那樣，「這場名稱上沒有絲毫軍事色彩的展覽，卻是英國軍事航空業首次在新中國集體亮相」。當天的展覽還迎來了英國國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他是應中國國防部長徐向前元帥的邀請專門訪華的，他在獻詞中寫道：

「我很榮幸地接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長徐向前先生的邀請訪問中國，並代表英國政府出席英國航空設備展覽會的開幕儀式。這個展覽會是由英國航空航天廠商協會組織安排的，並得到英國政府的全力支持，它標誌著中英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又向前邁進了一步。通過這樣的友好往來增進我們之間的關係，對我們兩國來說都是極有裨益的。我深切期待著我這次的訪問，並深知英國客人在中國是會受到熱烈歡迎的，同時也深信參觀這個展覽會的中國客人也會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1980年3月27日，英國國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在王震同志陪同下參加在上海舉行的英國航空設備展覽會

英國國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對英國航空設備展覽會（上海）的獻詞

英國國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訪華，除了參加上海熱鬧的展覽外，更重要的是來和中方談051S工程的。051S工程的核心改進裝備是先進的重「海標槍」中程艦空導彈系統，該系統裝備在英國皇家海軍的82型大型導彈驅逐艦和42型導彈驅逐艦上。重「海標槍」導彈採用傾斜式雙聯裝發射架和22枚裝彈庫結構，再次基礎上曾經研製過四聯裝箱式發射的輕「海標槍」導彈發射裝置，但最終沒有定型。為了進一步向中方表達誠意，英國決定在1980年底派遣一支包含42型導彈驅逐艦在內的皇家海軍艦艇編隊訪問中國，使中國能夠近距離接觸和了解這種導彈系統，並有力加強中英兩軍交流，這就是文章開頭所說的這次特殊的英艦來訪。

英國皇家海軍派往遠東的4艘艦艇，從近到遠依次是「安特里姆」號大型導彈驅逐艦（當時稱輕巡洋艦）、「考文垂」號導彈驅逐艦、「羚羊」號、「活潑」號導彈護衛艦

上海作為中國最早開埠的城市之一，過去一直是西方冒險家的樂園，曾經許多英國軍艦都在這裡駐紮和停留。不過和這些西方列強時期的軍艦不同，此時到來的皇家海軍艦隊卻是以客人的身份，受到了中國人民海軍的友好邀請。當時，英國上下都對此次的中國之行高度關注。

英國《海軍新聞》（NAVY NEW）雜誌以「Shanghaied！—But this time it"s all fun and flowers」為標題來形容這次訪問。在新聞標題中，紅底白字的「Shanghaied！」非常醒目，大家都知道「Shanghai」是「上海」的拼音，那麼加上「ed」的後綴名又是什麼意思呢？其實，上海早在19世紀就已經是聞名遐邇的一個遠東大城市，對於西方人來說這裡既是冒險家的天堂，也充滿了不確定因素。特別是對於遠洋航行的水手來說，因為以前英美的人覺得當水手是很無聊枯燥的事情，而19世紀又十分需要大量的海員去上海工作，那個時候很多航運公司在酒吧里看哪個年輕人喝醉了就直接把他搬到船上去出海，而往往是去遠東的遠洋航行。因此，對於19世紀的西方水手來說，「Shanghaied」就是被抓去遠東作苦力、當水手的意思，是當時的航海業俚語。比如這樣的句子，「You know what? Jack just got Shanghaied.」翻譯就是「你猜怎麼著？傑克被抓到遠東去做苦力了。」因此，在這篇報道中使用「Shanghaied」是有一語雙關的含義！

「考文垂」號（近）和「安特里姆」號（遠）途徑香港，在添馬艦軍港補給，正在靠岸行駛的是」沃爾弗頓「號掃雷艦。兩艘大型軍艦上裝裱了為慶祝伊麗莎白皇太后80歲生日的彩旗

而後面標題上「But this time it"s all fun and flowers.」又是什麼意思呢？翻譯是「不過這一次充滿歡聲笑語」。難道什麼時候外艦來訪中國人民不是熱情接待嗎？

確實是有這麼一次，那就是在30年前（1980年的30年前，即1949年）發生在長江下游水域的「紫石英」號事件（Amethyst incident或Yangtze incident）。當時正值解放戰爭的渡江戰役期間，1949年4月20日，英國皇家海軍遠東艦隊1745噸的護衛艦「紫石英」號（HMS Amethyst）無視人民解放軍公告當日前外國艦船必須全數撤離長江的期限，擅自闖入長江下游水域前線地區，從而引發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炮擊英國軍艦的軍事衝突。在炮戰中「紫石英」號重傷擱淺，問詢趕來的英國皇家海軍遠東艦隊副司令梅登中將自持自身武力強大，傲慢地率領「倫敦」號重巡洋艦（HMS London）、「伴侶」號驅逐艦（HMS Consort）、「黑天鵝」號護衛艦（HMS Black Swan）再次進入解放軍前線區域，姿態強硬。結果整個事件一發不可收拾，20日下午至21日，人民解放軍炮兵與遠東艦隊的戰艦發生了大規模炮戰，史稱中英長江炮戰，包括「倫敦」號重巡洋艦在內的英艦受到連續打擊，「倫敦」號艦長受重傷，只得拋棄「紫石英」號，帶著一身彈孔趕緊撤出交戰區域。

解放戰爭時期，被中國炮兵一頓狠揍的英國「紫石英」號戰艦，全身都是彈孔

此後，中英雙方就事件責任及「紫石英」號被扣的問題展開接觸和談判，但一直未有結果。7月30日，「紫石英」號趁夜逃走，途中與人民解放軍炮兵再度交火。31日，「紫石英」號逃出長江口，談判隨之終止。「紫石英」號事件最大的影響是自1840年以來外國列強對中國的艦炮政策終結了，西方國家軍艦結束了隨意進入中國內河的歷史。而英國也在1950年1月5日宣布承認1949年10月1日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在西方國家中是第一個。

該事件造成英國皇家海軍死亡45人、失蹤1人、傷93人，也是皇家海軍心中永遠的痛。因此，在「紫石英」號倉皇逃離長江30年後，皇家海軍第一次又將回到中國的長江水域，對其來說具有更加深遠的象徵意義。

「紫石英」號在黃浦江上，該起事件標誌著西方列強在中國內河肆無忌憚行駛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

此次英國艦隊不再是傲慢地向中國軍隊挑釁，而是帶著和平與合作而來，所以在新聞報道中才用了「不過這一次充滿歡聲笑語」的標題，正如這篇報道所說：

「在皇家海軍『紫石英』號護衛艦從中國的炮火中逃出長江30年後，英國軍艦今年9月份再次回來了，迎接他們的是揮舞鮮花、旗幟和宣告中英兩國人民永恆友誼標語的中國女水兵們。對於在導彈驅逐艦『安特里姆』號、『考文垂』號與護衛艦『活潑』號上的艦員來說，這是讓他們難忘的盛情歡迎。」

「考文垂」號靠上了上海揚子江海軍基地，後面是歡迎的橫幅，其中「考文垂」號的英語拼寫多了一個「n」，而「活潑」號使用的是音譯「阿拉克里蒂」號

讓我們跟隨皇家海軍的鏡頭，感受那個不一樣的年代下中國軍人的風采。英國新聞是這樣報道皇家海軍艦隊9月3日入港情況的：

這支隸屬於英國遠東海軍的艦隊，在清晨時分從長江口慢速駛向上游時，受到中方導彈護衛艦的迎接與護送。期間還有不少平底帆船和舢板經過，以及掠過頭上表示致意的米格-17戰鬥機。

當三艘皇家海軍戰艦開進黃浦江並接近最終目的地上海（海軍揚子江碼頭）時，江邊兩岸站滿了好奇的圍觀人群。駕駛領航艦「活潑」號的殊榮落在海軍上尉馬爾科姆·多茲肩上，在「紫石英」號帶著彈痕累累的艦體全速逃離長江時他還沒出生。抵達停泊河岸後，上百名中國水兵們致以雷鳴般的熱烈掌聲。數不清的紅色或白色條幅在岸邊延伸開來，雖然「考文垂」的拼寫錯了，但這並不影響盛情的歡迎。

中國身著74式海軍服的女兵們手持鮮花正在歡迎「安特里姆」號大型驅逐艦靠港

而新聞中還有一個有趣的地方是說中方將「考文垂」號的名稱拼寫錯誤。後來，筆者查閱到「考文垂」號靠上揚子江碼頭時的照片，可以看到這幅紅色的橫幅，上面確實將「考文垂」號的英文Coventry，拼寫成了Conventry，多了一個字母「n」。另外，橫幅將「活潑」號護衛艦進行了音譯，稱其為「阿拉克里蒂」號，這可能是當年對該艦的約定俗成吧。

人民海軍對於英國海軍的到訪高度重視。從英國隨艦記者的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身著74式海軍軍裝的軍人在營區里列隊歡迎，手持紅旗的旗手也準備完畢。而碼頭上手握鮮花的女兵們在英國戰艦靠上碼頭時給予了最熱烈的歡迎。照片中留下了這些美麗女兵的清晰影像，其中獨特的74式女兵（海軍）服給筆者留下深刻影像。74式軍服的一個亮點就是全軍女軍人恢復裙服、改戴無檐軟帽（又稱無沿軟帽）。

碼頭上的歡迎儀式後，讓來訪的英國軍官們最難忘的還是隨後在部隊食堂中舉行的大歡迎宴會。這也是當時留影最多的場景，在英國人留下的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寬敞的食堂中擺放著一張張圓桌，菜品放在圓桌中央可以旋轉的玻璃轉檯上，這種上海人叫「圓檯面」的宴請方式讓英國人感到新奇，桌上的茅台酒和中國小菜更讓這些英國水兵流連忘返。即使是菜單也非常有趣，採用藍底封面配上中國雕花圓盤圖案和海軍戰艦，很有海軍氣息。

訪問第一天晚上，中國海軍為300名英軍軍官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中國人的接待工作是非常到位的，在每一座都配置了一名會英語的工作人員，其中有軍人也有地方的接待幹部，扎著辮子的女服務員穿梭其中，無微不至。時不時能夠看到英國官兵與中國的軍官碰杯喝酒，其樂融融。

英國媒體是這樣報道第一天的宴請活動的：

上海給予皇家海軍的熱烈歡迎與（中國海軍）在海上的強硬姿態形成鮮明反差。中國海軍安排了一系列大型娛樂節目和觀光安排。第一晚為400名皇家海軍軍官們準備的晚宴實在是嘆為觀止，讓人印象深刻，一杯接一杯的傳統中式烈酒「茅台」，在席間被舉杯的次數簡直是多到快要讓人擔憂的程度。在多彩繽紛的晚間表演中，皇家海軍的水手還給一名中方的女性逃脫術表演者（女魔術師）綁上友誼結。

晚宴上，一位中國女魔術師邀請兩位英國水兵配合將其手綁住，並表演逃脫魔術，引起陣陣喝彩

此外，英國媒體還通過水兵的眼睛，向世界介紹了「紫石英」號離開30年後的上海是什麼模樣：

上海再也不是上一代艦隊水兵中最受推崇且最負盛名的中國上岸點了。現在她作為擁有一千一百萬人口的中國最大城市而聞名於世。著名的江邊散步地點上海外灘，依然排列著當年頂級銀行、商行、領事館使用過的宏偉石砌建築。老上海俱樂部的廊吧（今華爾道夫酒店廊吧）仍奇蹟般地存在，這裡曾是遠東地區最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所，但今日在中國僅僅作為中規中矩的酒吧存在。

中英水兵們歡樂的合影，這是兩國海軍30年後第一次碰面

皇家海軍的艦員們還獲得了一次去上海北部東海艦隊吳淞軍港參觀中國軍艦的罕見機會。從當時留下的照片顯示，此時在港口的除了之前推測的一艘01改進型導彈護衛艦外，還停靠有2艘051型導彈驅逐艦，這些艦在當時是有可能作為「海標槍」導彈改裝的目標艦。此外，碼頭上還停靠著一艘033型常規潛艇，這種仿製於蘇聯R級常規潛艇的魚雷潛艇是中國海軍當時的主力，而向英國客人開放潛艇也證明了當時對外軍事交流已經越來越開放。

英國海軍官兵參觀停泊在吳淞軍港的中國海軍艦船，後面是一艘033型常規潛艇和兩艘051型導彈驅逐艦，這也是西方海軍官兵第一次近距離深入中國軍港，接觸中國的主力戰艦和潛艇

在吳淞軍港，這些參觀的英國海軍水兵們又享受了一次讓人難忘的午餐。當時的新聞是這樣寫的：

緊隨其後的又一次午宴上，中國海軍為他們的客人上演了一場整體上讓人意想不到但卻精彩絕倫的「節目」。而「安特里姆」號上的皇家愛爾蘭突擊隊隊員詹姆斯·摩爾下士也非常投入地演奏了愛爾蘭風笛，用他的嫻熟技巧為皇家海軍來撐場。

吃飽喝足後，皇家海軍的官兵們為中國水兵們用高音演唱了《友誼天長地久》，贏得大家喝彩。而當有一名皇家海軍女兵演唱了《不，約翰！》時，他們更是歡騰一片。

也有其他一些讓人不禁感到好奇的因素存在，比如其中一場（中方）舞蹈中，「女造船工和水兵們為慶祝他們的新船首航而興緻高昂地唱歌跳舞。顯示了他們要建立一支強大海軍的堅定決心。」這是一個讓人難以忘記的日子。

英國海軍士兵帶來了相機拍攝珍貴鏡頭

中英官兵在吳淞軍港水兵大食堂聚餐的歡樂景象

總的來說，這次皇家海軍到訪非常圓滿，也讓中國海軍第一次近距離了解了「海標槍」導彈的情況，中國與英國就051S型導彈驅逐艦的改裝改型合作進入了新階段。1981年6月，國家正式下達了工程任務，在引進英制重「海標槍」導彈、指控系統、火控系統和電子戰系統等配套設備的基礎上研製051S導彈驅逐艦。而另一邊，皇家海軍訪華活動結束後，這支艦隊又相繼訪問了日本等國，隨後於1980年底結束了遠東之行返回英國。載譽而歸的「考文垂」號等艦繼續在皇家海軍中服役，直到兩年後馬島海戰爆發。隨後，厄運開始降臨在這些軍艦身上。

在英阿馬島海戰中，我們今天文章的4位主角中，2艘沉沒，1艘重創，只有「活潑」號護衛艦，也就是中國人音譯成「阿拉克里蒂」號的那艘戰艦完好無損地活過了激烈的南大西洋大海戰，不過後來也被出售給巴基斯坦。

在出訪上海兩年後，「考文垂」號等戰艦都開赴南太平洋參加了激烈的馬島海戰，並相繼戰沉或被重創

也正是在馬島海戰中「海標槍」導彈的拙劣表現，使中國海軍對引進該彈產生了猶豫，加之中英香港談判的開啟等政治因素影響，051S型導彈驅逐艦的改進改型合約雖然於1982年11月在北京簽字，但卻在3個月後由於合同未能得到中國政府批准而失效。

這使中國海軍擁有區域防空作戰能力的時間表向後推遲了十餘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四艘俄羅斯現代級導彈驅逐艦加盟中國海軍，才終於使水面艦艇編隊獲得了一定的中程防空能力，而此時，在南大西洋深深的海底中，「考文垂」號和「羚羊」號破損的軀殼早已融入海洋世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