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爺爺

文：冰雪寒梅

人呀！受過多大苦難，便會伴隨多大的福份！ 小時的爺爺的確太幸福，所以成年後，一次次的不幸總是纏繞周身，陰魂不散。好在身高馬大魁梧英姿的爺爺，硬是看破人間兩萬日，瀟瀟洒灑走一回，在頗為動蕩的年代裡，一撇一捺，緩急有時，輕重有度的，書寫下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字……

承蒙老爺的真傳，爺爺的手藝的確沒得挑。加上爸爸，爺爺一生總共收了五個徒弟。大的幾乎和爺爺同齡，小的比爸爸小個八九歲的光景。所以爺爺盛年時期，奶奶只負責拉扯孩子和整理家務，至於打鐵時的下手，都有徒弟承擔。甚至後來 ，最後一個徒弟也出師回老家開鋪，奶奶依然不用上爐膛，因為本村張氏有兩個戶門，分別育有兩個身體殘疾者，一個是鐵道口五大三粗敦實憨厚的張啞巴，一個是我家上邊不遠處的五伯張瘸子。兩個閑人，自打年輕，生產隊就對他們恩澤有加。也許冬日只是為了取暖，夏季只是圖個有人說句話，致使沒徒弟後的打鐵鋪同樣是日日人進人出，笑語連天，好不熱鬧！

今日得意度日，他年定是度日如年！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一時春風得意的盛年爺爺，哪會考慮的如此周全長遠！至於我，也只不過是站在今日的時空看往昔歲月，大言不慚自作聰明罷了！可就吃苦耐勞隱忍謙讓會過日子上，起小嬌生慣養享受過一些榮華的爺爺，的確是不如當年的老爺沉穩內斂，惜財惜物（老爸之言）！

爺爺每日只勞作半日，下午不是到故黃河畔的同春池泡澡捏腳，就是蹲在對門高檯子上的老榆樹下，與人下棋對弈！......觀棋不語真君子！一群爺們站地站，蹲地蹲，探著腦袋，托著腮幫，屏氣凝神，視端容寂，若深思熟慮狀！哎，想想如今，可再難尋未知樵客終何得，歸後無家是看棋之景緻！

五年前，丈夫到四川下鄉扶貧，前往探夫的我，還真真切切偶遇一盛況，仿若此景再現。.....記得那年的的盛夏，我們一家三口在雲橫秦嶺處跋山涉水，途徑一小鎮，午後的一米陽光，灑落在僅用發白的粗帆布搭成的簡易茶棚下。一群老者，人人手持有些歲月年輪的砂壺，穿著當地特有的布衣馬褂，齊聚木質的早已斑駁的二十多條長條凳上。三五一墩，八九一簇。隔路望去，似乎開會，似乎閑聊，似乎品茗，抑或靜坐養神！總之，三四十位鶴髮童顏的瘦弱長者，相聚一隅，好不壯觀！

至於爺爺半日公務員又緣何而起......一九七八年，三起三落屹然不倒的小平同志，首先在沿海城市試點改革，隨後改革開放如一股洪流，一夜間馳騁萬里，頓時，四海八荒，無不為之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瑞澤疆域萬里沃土，恩惠華夏九洲神池。作為內地的徐州，改革之風來的雖然稍微晚些，但對爺爺，應是不早不晚恰到節點！正值不惑之年的爺爺，在當地聲望日隆，且識文謝字，儀錶堂堂，又一直從事個體經營，爺爺竟搖身一變，成了月月有點工資的小小稅務員。東郊所有想從事個體經營者，都必須到爺爺這兒填表蓋章，每季度按時來我家交錢納稅。所以爺爺的半日鐵匠半日公務人員，便是這麼個由來。您覺得恰當嗎？

至於半個文人半個戲迷，讓我說，都是有錢燒的！當窘於生計後突然變得衣食無憂，人的更高的精神層面追求便滋生蔓延。爺爺打小沒進過私塾，但在南山坳中的寺院里，爺爺自小在此耳聞目染習文練字。用腳趾頭想想，當年的老爺肯定沒少給寺院燒香敬佛。否則，爺爺不會得到真傳，楷書寫得是張弛有度飽滿勻致敦實厚重，行書是仙風道骨洒脫俊永形如流水。正因如此，村子裡誰家有紅白喜事，無論是喜慶有餘的紅紙黑字，還是悲愴天地的白黑輓聯，都是出自爺爺之手！就在八十年代我家通自來水時，爺爺一時興起，得意地在一米見方尚未凝固的水池壁上，寫下一個草書的喜字，沒領略過大好河山的摩崖石刻前，對我，這可是最初的崖壁書法！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正因爺爺的文人情節，使他結交了許許多多，或多或少有些底蘊的所謂文化人！當然，當時日進斗金的他在外交友應酬，肯定也是揮金如土！芸芸眾生百態，無外乎熙熙攘攘皆因財來，忙忙碌碌皆為利字而去！好在爺爺也的的確確在這一來一往中得到些好東西，中堂懸掛的李可染的山水畫，左右兩邊吳敵勝題寫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楹聯，側屋門楣上的江南山水的刺繡匾額，反正小時時常被長輩帶出門走親戚吃大席的我，是在別人家未曾見過我家的這般陳設的。

爺爺另一個痴迷的愛好，就是聽戲，它不單單自己聽，每每月上柳梢頭，村裡的一群沒事人，就齊聚我家一進大門的苦楝樹下齊聽同享共樂。樹兒開滿藍瑩瑩異香的楝花時，他們在；樹兒掛了滿枝頭無用的果時，他們依舊在......有時聽到興頭，爺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用他那老旦的鏗鏘聲腔，伴著嗩吶京胡，沙啞有力地賣弄一兩嗓，聒噪的吆喝聲喝彩聲此起彼伏......此時的爺爺是多麼的春風得意馬蹄輕，自在逍遙賽神仙！為此，我為他老人家貼個標籤半個文人半個戲迷，不為過吧！

至於半位廚師半位茶客，更是顯而易見。像這樣的所謂能人，村子中有個婚嫁喪娶，他能安分守己的靜言旁觀？日積月累，熟能生巧，爺爺的廚藝定是高人一籌，自不在話下！爺爺愛喝濃茶，打完鐵，咕嚕咕嚕一茶缸子，與人對弈，時不時小敏一口。但茶水都是深褐色如咖啡般，再加上大瓷缸子上長久浸泡留下的痕，那味道，真是苦若黃連！可兒時的我，在外野跑瘋夠，一入家門，就愛端起爺爺的白瓷缸子，大大地灌下小半缸子，只因只有這個缸里的水溫，次次都是不冷不熱，剛剛好的！

爺爺奶奶一生哺育了六個女兒一個男孩（第一胎就是個男嬰可惜落地沒幾日死了，接著下年生了我爸）。這便意味著奶奶經歷過八次深入骨髓之分娩疼痛！八十年代中期，國家推行計劃生育，像我家這樣多吃多佔的另類分子，必須嚴懲不貸，絕不姑息、吝嗇、手軟！沒轍的爺爺抵不過社會拗不過奶奶，只好到公社衛生室做了節育手術。趕巧，大姑二姑都已出嫁，奶奶摟著小姑睡一間，三四五姑睡另一間的兩張床上，爺爺直到去世，都是一人獨居西頭的尾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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