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復仇

（金十三）

變態的「草莓」

我們售樓部新近又招了一個置業顧問，叫謝明慧，是個90後，活潑、直率。不過，她這人說話沒深淺，來了沒多久，就把人給得罪光了，試用期滿了以後，不少人在背後給她上「爛葯」，老闆也不待見她，便草草把她給辭退了。

謝明慧走的那天，下著小雨，沒有人送，她孤零零地走出了售樓部。我是組長，而且是個大男人，看到一個小姑娘這麼灰溜溜地走了，心裡有些發酸。正巧前兩天在網上給侄女買了一隻毛絨彩虹狗，還沒來得及送，我便把它送給了謝明慧，也算是一種安慰吧。謝明慧拿著彩虹狗，頃刻間便哽咽起來，隨即又一把抱住我，哭得一塌糊塗。

謝明慧走了，大家工作照舊。有一天早會前，不知是誰提起了她。有個叫李娜的，先是冷不丁冒出一句：「草莓被擠爛了！」接著又解釋說，這90後啊，一個個就像草莓一樣，外表光鮮，有個性，可內心軟弱不堪，不小心一碰呀，那就徹底爛成稀泥了。大家聽了，一笑了之，也都沒放在心上。

過了沒多久，有一天，正是李娜值班。突然，謝明慧來了，她也不拘束，往沙發上一坐，沖李娜說：「我想在你們小區買套房子，你給我詳細介紹一下。」

李娜說：「以前組長不是教過你這個『置業顧問』嗎？你應該全清楚吧？」謝明慧不高興了，臉一沉，說：「我今天來，身份是客戶，請你介紹一下，要求不過分吧，你還犟什麼嘴？」

李娜不得已，只好詳細地把我們在建小區的規劃、房源、設計一一介紹了一遍，直說得口乾舌燥。剛說完，謝明慧站了起來，說：「你介紹得很清楚，不過，沒到實地去看，我總是不放心，你帶我去看看房子吧。」說完，她自己先走了出去，李娜只得跟上。

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十四棟現房，七棟在建房，每棟還只看頂樓複式。謝明慧是有備而來的，穿的是平底鞋，可李娜穿的是高跟鞋，走得腿肚子抽筋，高跟鞋都快磨平了，回來後怨聲載道。而謝明慧呢，不說買，也不說不買，只說回家考慮考慮，氣得李娜盯著她的背影，惡狠狠地罵她「變態」。

朦朧的「草莓」

從這開始，接連三天，謝明慧天天如此。到了第四天，又是李娜當班，看到謝明慧走進售樓部，李娜就直往我身後躲：「組長，她是存心來報復的。」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謝明慧確實是來報復的，可老闆有令，無論什麼情況，客戶的要求都是第一位的，我總不能把謝明慧趕出去吧？沒有辦法，我這個組長只得親自上陣，一邊帶著她看房，一邊盤算著如何阻止她再來鬧事。

爬了兩棟在建房後，我看謝明慧氣喘吁吁，便問她有中意的房子沒有，她瞪大眼睛看著我：「大叔，你沒看出我是存心整你們的呀？」

我當時頭都大了，敢情這小女孩還以為她的「復仇之計」沒人看出來呀，可真夠單純的！我沒好氣地說：「你這點心眼，是人都看出來了，只不過大家不想跟你一般見識。」

謝明慧一愣神，咬了咬嘴唇：「我的計策真這麼爛？」「爛，爛得一塌糊塗。」我告訴她，其實大家都是來打工的，都不容易，何必互相為難呢？謝明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之後，她再也沒來過售樓部。

轉眼間，小區四期開盤在即。一天早上，老闆叫住我，讓我買點鮮花回來，把樓盤展示廳裝飾一下。我說，這天寒地凍的，鮮花放不長，不是還有塑料花嗎？老闆說，就是因為天寒地凍才要買鮮花。今年樓市下滑，生意如同掉進冰窟窿，開盤的時候點綴點鮮花，香氣逼人，春意盎然，代表著明年樓盤復甦，應景呀！

唉，我們老闆就好這一口。接下指令，我便騎著電動車到縣城裡轉悠。

縣城裡只有兩家鮮花店，臨近年關都歇業，我回來跟老闆彙報了，老闆卻不願放棄，他說等明天讓我和出納去市裡買。可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雪。第二天，交通台就提醒，高速路封了，省道老鷹嘴一段也結了冰，得，去不了啦！

我和出納無可奈何，正準備向老闆彙報，卻看到謝明慧來了，她一見我，就問：「組長，為鮮花傷神呢？」

「是啊，哎，你怎麼知道的？」我大為驚訝。她笑嘻嘻地把我拉到一邊，說：「插鮮花的主意就是我給你們老闆提的。」

「你？」我一聽，大大地出乎意料，沉吟片刻，又問她怎麼知道我在為鮮花傷腦筋。

「售樓部就你一個男人，這打雜的活不是你干誰干？」謝明慧神秘兮兮的，「鮮花呢，我弄得到，不過，價錢得加兩成。」旁邊的出納一聽，馬上表示價錢沒問題，並要我負責這事。

謝明慧走後，我就耐心地等她送花過來。可一天過去了，沒見著她；第二天又快過去了，還是不見她蹤影。明天就要開盤了，你說我急不急？我給她打電話，手機無法接通；再打，乾脆關機了。

我猛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不會又是「草莓」的復仇之計吧？可又一想，就算是沒有鮮花，對公司開盤也沒多大影響呀，她能復什麼仇呢？我有些拿捏不定，便想到了預備方案，把塑料花準備好了。

滾遠的「草莓」

誰知第三天一大早，我就被手機鈴聲給吵醒了，迷迷糊糊按了接聽鍵，一聽，是謝明慧：「組長，我把鮮花送到你們售樓部了。」

「鮮花？」我一激靈，大喜過望，急忙坐起來，一看時間，才剛剛六點。我披上衣服，騎上電動車來到售樓部。售樓部外停著一輛麵包車，車裡坐著謝明慧，她正往手中哈著氣，看到我來，打開車門跳了出來，說：「昨天手機沒電了，不好意思。」說著，她走到車後面，打開後備箱，一大捧嬌艷欲滴的鮮花正擺在裡面。

我打開售樓部大門，把鮮花搬了進去，謝明慧幫著我把鮮花插好。看著滿廳堂的鮮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不負使命，心裡舒坦，便笑吟吟地問：「這一大早的，為什麼不昨天送過來？」

「昨天？這天寒地凍的，花期可短了，要是昨天插好，今天就蔫了，那還有啥喜慶？現在插好，等到八點半開盤的時候，鮮花正開得艷，香味正濃，那才是春色盎然。」

我疑惑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替我們著想？」

謝明慧低下頭，半晌才吐出了兩個字：「復仇！」

我嚇了一跳：「復仇？你不會在鮮花上噴了毒藥吧？」

謝明慧瞪了我一眼，說自從被公司辭退後，她就心中不爽，原本想折騰折騰我們出出氣，可那天聽我一說，她想到李娜她們家境都不是很好，要靠著這點薪水養家糊口，她又不忍心了，可這口氣卻不能不出，怎麼辦？

有一天，她坐在電腦前玩，突然看到一段視頻，講的是一個只有一條腿的男孩兒，拄著雙拐在足球場上飛奔，居然還進了一個球。她猛然覺得好感動，同時，也想到了一個新的「復仇」計劃。可這個計劃實施起來卻艱難無比：首先，她盤下了一個花卉大棚，每天早出晚歸。好幾次她都想放棄，可一想到「復仇」，她又堅持了下來。現在，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生活規律。

我越聽越糊塗：「那你的計劃是什麼？」

謝明慧神秘地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天開盤很成功，老闆原先預料能賣出五十套房就算極致了，可到當天下午截止，整整賣出了七十套，老闆高興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謝明慧去領鮮花錢。老闆看見她，急忙走過去，說是昨天有不少顧客誇售樓展示廳有「家」

的感覺，多虧了謝明慧的好主意。末了，還表示歡迎她回售樓部工作。

謝明慧笑了笑，底氣十足地說：「你讓我滾我就滾，現在，你讓我回來，對不起，我滾遠了。」她邊說邊向老闆做了個鬼臉。

老闆的笑容僵住了，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大伙兒都忍不住，低著頭捂著嘴笑，可突然又都不笑了，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麼。

謝明慧沒理會大家，只是向我眨了眨眼。我恍然大悟，原來呀，「讓老闆求賢而不得」，就是「草莓」的「復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