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厝圍走出的將領

在永寧古地名中，如果叫什麼圍、什麼厝的，一般都曾是一個顯赫家族的聚居地，具有一定的規模與地位，也往往有些奇聞逸事、趣味掌故或出產人物。高厝圍是我們的祖厝，位於霞源古厝的左邊，同是坐東朝西的古大厝，坐落在古衛城一條重要的橫軸線上。霞源亦商亦官，高厝圍多出商人與華僑，鮮有當官的，歷史上出現最高官職的是軍官，官至參謀長、副師長。他就是高天雄。

我小時候僅聽說過祖厝里出了一位將領，至於他有什麼功績，官銜是什麼，一概不知。後來我拜訪他的堂兄弟，在那兒看到有關他的生平簡介，於是他的輪廓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清晰。從薄薄一張紙上，我知道他童年在高厝圍生活過。因家境貧寒，十歲便隨叔父高標奢漂洋過海，往菲律賓謀生。1936年6月參加菲律賓地下工作。抗戰爆發後，年僅16歲的他目睹日寇的罪惡行徑，毅然拿起武器，參加菲律賓怡朗抗日救亡會，後來與白刃、高明淵等6人被關入監獄，經叔父高標奢的努力營救才得以脫險。出獄後的他沒有退縮反而更加堅定地參加革命工作。1939年，他隨菲律賓華僑慰問團回國，奔赴革命聖地延安，在皖南新四軍教導總隊學習，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無數次的激烈戰鬥中，他勇敢無畏，英勇殺敵，立下赫赫戰功，也留下累累的傷痕。抗戰勝利後，他參加解放戰爭，先後參加遼瀋、淮海、平津三大戰役，又渡江南下，解放江南。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他奔赴朝鮮參加抗美援朝，帶兵打戰，為保家衛國做出不朽的貢獻。戰爭結束後，中國迎來和平建設的新時代，作為軍人的他仍然堅持在部隊第一線，直到1981年離休。離休後他還是離而不休，轉而從事對外工作，為中外的友誼、和平與發展殫精竭力，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對於這個傳奇式的英雄人物，我知之甚少，因為他一生戎馬生涯，晚年寓居廣州，極少涉足永寧。1993年，永寧高厝祠堂重建落成，舉行隆重的慶典活動，主事的佬大們發出多封邀請信情真意切地把他請了回來，於是這位神秘人物終於榮歸故里，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參加宗族活動。但是當時不敢對外宣傳，其族人也膽小謹慎，對他的行蹤採取保密手段，所以人們無從認識他。後來我才知道認祖歸宗其實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是值得宣揚提倡的，而非迷信活動。它是血液的迴流、種族的綿延、內心的召喚，它是我們情感的皈依、精神的朝拜、靈魂的寄託。遺憾的，也是不可思議的，外人不認識高天雄，高厝圍的後代子孫中，也幾乎沒有人認識他，不知道家族中出現過這樣一位身經百戰的英雄，這與他的低調、謹慎有關，與他常年在外、疏離故園有關，與家族中人沒有重視、宣傳有關。或許更坦率地說，和他生養了四個女兒有關。此話一出，也許有人會罵我重男輕女，但誰理解我的心情？這是一個渾身充滿正能量的人物，為何讓其湮滅在歷史長河裡？高天雄有四個女兒，如今散居各地，加拿大、澳門、香港、廣州。飛遠了，離故土遙遠得無從追覓其蹤。如今，整個家族唯一與他們有聯繫的這位堂兄弟也去世了，這風箏的線就斷了，徹底消失、遠去了。

從高天雄離開故鄉的那一刻起，他就從地理版圖上，也從血緣親情上出走，他屬於他的搖籃血跡，更屬於他所從事的偉大壯麗的事業，屬於整個的民族與國家。這是軍人的天職、使命，也是他的榮耀與神聖。如今，高厝圍破敗不堪的公媽廳右側牆壁上懸掛著他身穿戎裝、頭戴五角星軍帽的正裝照，這已經是遺像，還是他的堂兄弟在他過世後，用他早年寄回來的照片加以放大處理而成的。一代雄赳赳、氣昂昂的軍人，從照片上看，卻是儒雅、溫和的。因為家族的人搞得太神秘，保護得太嚴謹，所以有關他的一切歸納起來僅一張16開紙張的簡短、平淡的文字。這位叱吒風雲的人物，是古衛城孕育出來的一位將領，他保衛的不僅是這一方狹小的土地，他馳騁的是祖國遼闊的山河。

遠去了，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傑，如東去之流水。

歷史有時是濃墨重彩書寫出來，有時是高歌引吭吟唱出來，但也可以寥寥幾筆勾勒出來。歷史往往記住那些有著豐功偉績、建功立業的人，當然這無可厚非，因為這是對歷史本身的負責與尊重，但常常忘記那些淡泊名利的人，這是歷史的疏忽，卻是歷史的必然。逝者矣已，吁噓、感嘆已是徒然，記住一個人，才是對他最好的歌頌與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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