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在歲月里的大唐遺珠，佛光寺

在山西省一個偏僻幽深的小山林里，座落著一座已有上千年歷史的古老建築。它經受了時間的風吹雨打，忍受了人們對它的忽冷忽熱，躲避了戰火紛飛的動蕩年代。它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寵辱不驚，只是安靜地屹立在崇山茂林里，等待著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逢！

上世紀初，仍未建立起屬於中華民族自己的建築科學體系的中國，被日本學者放言道：「研究建立中國建築科學體系，包括研究古代中國建築史，只能由日本人來完成。」還妄言道：「在中國大地上已經沒有唐朝及其以前的木結構建築，想去看唐代的木構建築只能去日本的京都、奈良。」中華兒女為之義憤。

留學回來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帶著對中國古建築的執著與熱愛，深信在中國的某個角落，一定還藏著一座唐代的木構建築。前後經過6年的調查，終於有天晚上，他們在研究法國漢學家保羅?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圖錄》61號圖中，發現一幅唐代壁畫《五台山圖》，裡面繪製了佛教聖地五台山的全景，其中一座叫「大佛光寺」的廟宇，讓梁氏夫婦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絲光亮。

敦煌61號洞窟壁畫

《五台山圖》「大佛光寺」局部

二人在當時的北平圖書館查閱了有關佛光寺的典籍。五台山《清涼山志》記載的「佛光寺始建於北魏，唐武宗滅佛時被毀，12年後重建」等文獻，讓二人確定唐代在五台山修建過一座「佛光寺」，且圖中的「大佛光之寺」應該就是唐代的佛光寺。

於是，梁氏夫婦一個拖著傷腿，一個忍著肺病，帶上營造學社的助手，從北平出發，一路在火車、汽車、自行車、騾子中不停切換，終於在餘暉映照的蒼山林海間，發現了露出半邊斗拱的雄偉建築。深藏在山西忻州市豆村鎮東北6公里的佛光山中的佛光寺浮現眼前。建造於公元857年的佛光寺，距發現之日已有1080年的歷史了。

手繪地圖

那高大的殿門頓時就給我們打開了。裡面寬有七跨，在昏暗中顯得更加輝煌無比。在一個很大的平台上，有一尊菩薩的坐像，他的侍者們環他而立，猶如一座仙林。

——梁思成

佛光寺得名，源於一次偶遇。據史籍記載，公元478年，魏孝文帝路經佛光山時，佛光顯現，瑞相萬千，他當即命人在此地建佛堂三間，以資供養，佛光寺由此得名。隨著在此清修的凈土祖師曇鸞，以及無名、解脫等禪僧的聲名遠播，佛光寺曾一度成為五台山名重一時的大剎，僧人云集。後來不幸遭遇史上最慘烈的唐武宗會昌滅佛，恢弘的佛光寺也未倖免，最終寺毀僧散。後宣宗即位，著力倡導佛教。佛光寺重新崛起，其主體建築大雄寶殿——俗稱東大殿者，也在彌勒大閣的原址上得以重建。

寺院前方是豁然開朗的山川河谷，全寺的主殿——東大殿建在高高的山腰上，是唐代保存至今的唯一一座宮廷式建築，氣勢威嚴。進入寺內，幾乎站在院內每一個角落都可以將寺院的全貌一覽無餘，大唐盛世的開放、包容、大氣的氣象以及建築精髓可見一斑。身材高大，造型別緻的35尊唐代彩塑佔到了全國80餘尊唐代彩塑的近半壁江山，還保存著我國僅存的唐代寺觀壁畫，將千百年前的盛唐之風展現在今人面前，莊嚴之美中帶著一股濃烈的藝術氣息。

「大殿的最重要之處就在於有著直接支承屋脊的人字形構架」，支撐屋頂最高一層梁的結構是被稱作「叉手」的人字形梁架，後世則通用「侏儒柱」。梁思成在殿內發現的「叉手」，為重要的唐代建築特徵。

這種「叉手」的出現至少不晚於漢，經南北朝持續到隋唐，此前始終未發現實物。僅緣自「山東金鄉縣朱鮪墓（公元1世紀）石室雕刻和敦煌的一幅壁畫」有兩處相關研究，日本奈良法隆寺（公認的唐代以前建築）庭院周圍的柱廊也可見一二。梁思成記述說：「人字形叉手承脊槫，國內唯一實例」。

梁思成手繪的佛光寺東大殿側斷面圖

人字形「叉手」局部圖

不同於唐代以前殿宇的高大，東大殿為單層屋頂，「平面廣七間、深四間」，是我國最大、最重要的唐代木結構建築。「斗拱是東大殿絕對的主角，它雖然只有檐柱的一半高，卻有著威壓之勢，它縱橫恣肆，是美木的精魂。」斗拱藝術在佛光寺里發揮得登峰造極。經測量，大殿斗拱斷面尺寸為210×300厘米，是晚清建築斗拱斷面的十倍。層層交疊而又宏大雄偉的斗拱，以穩健的姿態支撐著千年風雨下的佛光寺，讓人為之動容。屋檐「出跳」深遠，探出達3.96米。這些建築風格，皆為唐建遺風，「是後來的建築所未見的」。

梁思成大殿測繪

梁思成手繪的佛光寺東大殿正面圖

東大殿斗拱

據梁思成記述，「在今大殿之左（南）側有塔一座，以形制論為北魏遺物，藉以推想，寺之創建當在魏朝。」

梁思成手繪的東大殿南側北魏時期祖師塔

除此之外，林徽因還在東大殿的大樑上和殿外的經幢上找到了相同的佛光寺修建年代和出資人記載及說明。公元857年，京都女弟子寧公遇和高僧願誠主持重建佛光寺，代表了當時最高水平的藝術作品都巧妙地彙集在這座寺廟裡。

林徽因考證大梁文字

林徽因測量佛光寺經幢

今天的經幢

唐代經幢局部

而東大殿里兩尊非常珍貴的唐代寫真像，正是這兩位功德無量的修建組織者。寧公遇的塑像雍容富貴，安詳靜謐，而願誠法師前額隆起，顴骨高突，冷寂清苦中帶著從容恬淡。

林徽因與寧公遇像

回到北平後，梁思成撰寫並發表了《中國最古老的木構建築》《記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築》等學術文章，轟動了中外建築學界，佛光寺被譽為「亞洲佛光」。

梁思成在論文寫道：「這不但是我們多年來實地踏查所得的唯一唐代木構殿宇，不但是國內古建築之第一瑰寶，也是我國封建文化遺產中最可珍貴的一件東西。」我們在那裡看到了唐代的繪畫、書法、雕塑以及建築，感受到了古建築中「減柱法」最為成功的大文殊殿的奇妙，目睹了我國現存最古老的塔林的風采。「它們是稀世之寶，但加在一起，它們就是獨一無二的」。

林徽因與助手們在石塔

後來，人們又在距離佛光寺幾十里的李家村莊發現了早於佛光寺七十五年的南禪寺。但東大殿在中國建築史上的地位未受絲毫動搖。它依舊是「中國第一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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