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那片海 沖繩久米島帆船賽後記

編者按:

久米島為琉球列島沖繩群島的島嶼，位於那霸市西方約90公里處，島上人口將近一萬人。行政劃分全島屬於日本沖繩縣島尻郡久米町管轄，為著名的浮潛旅遊地點。本文作者老潘曾在沖繩留學，二十幾年前讀書時，第一次參加久米島帆船賽，時隔多年，第二次參賽。

沖繩，這個我大學時代曾經在此懵懂學習的海島，一直是我難以忘懷的聖地。暌違了一年多，我們再度踏上前往沖繩的旅程，同行的還有爾冬強老師伉儷。原本約定的幾組人因剛好遇到端午連假，不約而同地打了退堂鼓，只剩下我跟爾老師伉儷。我跟爾老師說，這就是宿命，爾老師天生需要一位專門的導遊專陪。

編者按：爾冬強，影像藝術家，中國最早的自由攝影家，足跡遍布中國各省和世界各地，拍攝了大量視覺文獻，獨立出版《最後一瞥》、《上海裝飾藝術派》等畫冊數十本。長期致力於上海史、中國近代史、西域史、歐亞草原史和南洋史的攝影考察和學術研究，在專題攝影和建築攝影領域成就突出，曾獲美國建築師協會等專業機構頒發獎項，曾被美國《時代周刊》等西方媒體多次報導，並被稱為學者型攝影家。爾冬強正在進行海上絲綢之路的攝影和研究。

於是簡單整裝，從石垣島剛回到台北的行李還沒整好，馬上又加了幾件衣服飛沖繩島，這回雖然沒有長距離送船，55海里，將近100公里的航程，也要花上一個整天。

我們的約定是：25日抵達，26日練習，27日比賽，28日送船回碼頭，29日離會。

舊時與今朝：古香久米島

1

廿年老友重聚夜雨敘舊

而我為了趕赴25日的一個約，特地提早在24日就進駐，結果沒訂到房間，只能暫借宮良船長的船一宿。

宮良船長是我大學時代的好帆友，當初就買了一艘35尺的日制帆船，後來更換了這一艘41尺的法制博納多帆船。前幾年開始，我會不定期的帶團過來參加比賽，如果條件允許，未來會開放更多人一起來這裡享受南國的風貌，喜歡比賽的參加比賽，不喜歡比賽的開船玩玩，也可以進行釣魚或潛水的活動。

宮良船長的「曼波號」

24日一抵達，我迫不及待找了好友上船小酌，好友嘉手納是大學同學，經過了20年，目前也是三個小孩的爸，但是我們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宮良船長，嘉手納，我，三個人在小雨的宜野灣帆船港裡面的某一艘帆船上，簡單的小菜把這個夜點綴著歷史、懷古與現實生活的暢談。我們這三個世代的人，各活在不同的環境，又因為友誼而同聚一堂話話家常，實在是人生一大逸事。

我們忘情地聊到深夜，兩位好友摸黑回家，我躺在搖弋的船裡面，氣窗全開，耳邊偶爾傳來小雨的滴答聲，也有遠處的嬉笑聲，在22度的氣溫中，我完全進入夢鄉，夢裡我彷彿飄在雲上，軟綿綿的雲軟軟地托住我，隨風搖弋，就這樣一直到張開眼睛，已經是明亮的早晨。

2

久米村舊書店拾光

宮良船長過來找我，我們隨即往機場出發，順道去宮裡老師（老潘以前語言學校的老師，現在為校長）的學校送伴手禮，每次來他們都請客，這次帶點小禮品給他們。

到了機場稍等了一下，見到爾老師帥氣的帶著李老師走了出來，我們不久前才在上海遊艇展見面，這回就再度相逢異鄉，來個他鄉遇故知。

爾冬強老師

爾老師很懷念去年經過久米村附近沒開的書店，第一個觀光地就是那家舊書店，這次終於敞開大門，我們進去如同尋寶一樣，找到許多已經絕版的書。

我的收穫是看到了以前大學時期法學部的老師石田穰一寫的書，他以前是法官，後來退休跑到沖繩來教書，上他的課我都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他會引用很多故事。現在他大概已經90歲了吧，能在這裡看到他的書，實在有點意外。這本書叫做《奧之細道，海之廣道》，敘述他在仕途上所居住過的奧之細道，闡釋400年前旅行作家芭蕉先生在旅途中所見所聞，（很巧的這時間中國也出現一位很出名的旅行作家徐霞客），然後再敘述移住沖繩以後他的見解與所見所聞。我很滿意買了這本書，因為石田老師的文字簡單清楚，沒有贅述也沒有故意的饒舌文字，讓我這個日文半調子看得很清爽。

編者按：松尾芭蕉（1644年至1694年），是江戶時代前期的日本古典俳句藝術成就的集大成者。芭蕉四處雲遊，足跡踏遍日本各地，是典型的東方式「行吟詩人」。他身體力行地體驗佛教禪宗的「孤絕」精神，並把這種精神貫穿於俳句創作中。芭蕉後來病逝於旅途中。他的主要著作有俳句紀行集《奧之細道》，書中記述他與弟子河合曾良從江戶（東京）出發，遊歷東北、北陸至大垣（岐阜縣）為止全程約600里（300公里）、歷時約150日的見聞與沿途有感而發撰寫的俳句。

3

三味線聲悠揚

孔子廟尋古

隔天爾老師希望可以了解三味線與中國的關係，於是我們奔向一家專賣三味線的老店，讓我回味了當初在這裡上大學的時候，曾經用三味線彈《島唄》這首歌，20多年重拾三弦，花了一些時間才又拾起回憶，跟著店裡的老師一起彈。

20多年重拾三味線彈奏的老潘

編者按：三味線是日本傳統弦樂器，源自中國的三弦。日本室町時代（1336-1573）末，中國傳統樂器三弦經沖繩傳入，之後傳到日本國土，15世紀左右逐漸成形。三味線一般用絲做弦，演奏時，演奏者需要用象牙、犀牛角、烏龜殼等材料製成的撥子，撥弄琴弦，其聲色清幽而純凈，質樸而悠揚。

《島唄》在日本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歌，宮澤和史創作於上世紀90年代初，他特意用沖繩島最為流行的民族樂器三味線來為這首歌做前奏。

緊接著店家介紹附近有一家在製造三味線的小工廠，裡面琳琅滿目的擺放著各種原材料與半成品，職人個頭不高但是看起來力量很大。門面正中央擺放著一塊不太明顯的匾額，寫著「千年不墜祖宗業」。每個時代的匠人都沿襲著傳承，努力維持前輩們所留下來的精髓，但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些人大多已經找不到願意接手的年輕人，年輕人大多已經在撥弄手機與虛擬的網路中找到自我。

製造三味線的小工廠，匾額上寫著「千年不墜祖宗業」

我們沒停地再度前往孔子殿，找尋久米三十六姓的蹤跡。在原久米村址設立的孔子殿隔壁就是當初三十六姓的後裔委員會，這回我們找到了一位蔡姓後裔，為我們解說了在波之上宮旁邊留有以前的孔子廟、天妃廟（媽祖廟）等等的廟宇，也有蔡溫等人的紀念碑。

我們再度驅車前往這個去年曾經參觀過的波之上神宮，這回我們沒進神宮，直接到隔壁的孔子廟去尋古，爾老師下車二話不說的開始留下影像記錄，還鑽到山頂找尋以前華人所留下的蛛絲馬跡。

久米島帆船賽

1出港起航路遇海釣賽

6點起航，5點就要出港，我們約4點半在船邊集合，清晨的宜野灣，天色微亮，碼頭已經有很多人頭進進出出，我們經過了一些釣魚船，看到他們也剛起床，有一艘船站了一排人在船邊刷牙，問了一下情況，原來今天早上有一場釣魚比賽，釣魚船的隊員很多都直接睡船上，結果他們6點起航，協調把我們的起航時間從6點延到6點半。

經過一些大家協力船內行李的放置，食物的歸位，人員在船長的安全倡導下穿上救生衣，我們整裝待發，在船長的點頭下，我們開始解纜出港，出港的航道一路上前後都有其它帆船，有些甚至迫不及待地在港池內過道上就揚帆航行，港外這時候也看到除了帆船以外的釣魚船的集結，一般這樣的場景很難見，在這個時間能有釣魚船一起馳騁在海面上，也能說明沖繩的海洋休閑運動還是有組織的。

港外的2號標就是比賽的起點標，幾乎每一場比賽都是這個標跟裁判船的聯機，沖繩每年都會辦很多比賽，我也會經常帶帆友過來一起享受沖繩海的美，久米島的比賽我二十幾年前讀書的時候參加第一次，這次是第二次。

釣魚船鳴笛出發後，我們準備接著出發，海面上十一艘帆船，已經在起航線前集結，有的升起兩面帆，有的只有一面帆，估計是要直接升球帆出發。

這裡距離久米島終點55海里，早上6點半出發，下午4點半關閉終航線，總共10個小時的航程，平均船速要高於5.5節才來得及沖終點，這裡的船幾乎都是大船，我們40尺算中等，還有30幾尺的小船也在賽隊行列中，我替他們很擔心，因為今天預報只有10節風，如果風力降低他們可能就跑不到，連我們自己都覺得時間上岌岌可危。

槍響我們準時出發，很多船直接升上球帆開跑，我們先用大前帆，然後再裝上球帆桿，設定好才用球帆。只見直接用球帆的船隊飛奔似的往前沖，當我們升起球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前面遠處了。這時海面各種顏色的球帆點點一字排開，如果有航拍機能拍下這一刻，一定非常美麗。

2揚帆飽覽沖繩海和島的美

沖繩的海，是一處透明的海，從離開港口不久，海的顏色從藍色漸漸轉成紫色，紫色的海並不是很多地方能有，通常要到大海深處，也就是距離岸邊很遠的地方，但是沖繩不用，出港就是了。記得我們去年3月來這裡打魯堪礁帆船賽，竟然在比賽的時候看到鯨魚在我們身邊200米處跳起。每年3月鯨魚回遊到這裡，鯨魚是不會游到不幹凈水域的，沖繩能保持水域的乾淨，造就了這裡的賞鯨行程，靠賞鯨活動養活了不少人口。

我們很快抵達七比夕小島，這是沖繩本島跟慶良間群島之間的淺礁，有綠色植被跟白色沙灘，附近漁產豐富，要上島游必須另外安排，但是能在海水乾淨的無人島上玩，也是人生一大逸事。我打算9月份從台灣帶一團浮潛帆船團過來玩，來一個無人島探險之旅。

沖繩是著名的浮潛旅遊地

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們設定的航線從七比夕島的北邊燈標通過，那裡是一個淺礁區，通過以後就要前往黑島北邊，也就是慶良間群島之一，接著再通過座間味北邊，座間味是我們前年帆船潛水團專程去拜訪的島嶼，號稱日本珊瑚礁最漂亮的地方。

3與海流和風的較量中完賽

在通過這些島嶼的時候，島嶼跟島嶼之間還是有海流通過，海流由南往北，風由北往南，10節風左右被吹起的陣陣小白浪，在這裡就變成陣陣大白浪，伴隨著涌浪的高低起伏，這裡的航行變得非常的困難。

與其他船隻相比，我們跑得還比較靠近直線的航線，大家都被流水往北邊帶，今天的預報是由北轉東北，我們的航向是一路往西，如果跑太北就要面對正順風的風向，到時候沒有球帆桿的船隻要迂迴前行，會造成速度降低。

我們算是好整以暇，頂著球帆桿比別人能跑更深的角度，沿著島嶼的北邊，一路輕鬆的升著球帆，聊著天，偶爾換換球帆操作手，我則是一路掌舵，偶爾跟老友東吾換換舵手，休息休息。

人算總是不如天算，預報的東北風只吹起一點點時間，然後直接轉北，我們原本還可以跑順風的航向，最終只能跑到側風，對我們的球帆桿而言相當不利，但是對他們不對稱球帆的航行就變得有利，原本他們往北跑，這回全都跑回我們前方，我們雖然漸漸接近久米島外小島的繞圈點，但是也能看到有許多船隻在我們前面已經繞完圈，直接往久米島終點跑。

跟我們一樣大的船已經跑很遠，比我們還小的船跑在我們前面，證明了我們這次比賽是跟獲獎無緣了，但是大家還是沒有鬆懈，在經過繞圈點的時候，降球帆，升前帆，迎風換舷，順風換舷，一點也沒有馬虎地很快繞完小島，一路往久米島終點奔去。

這時我們在久米島的西南側，北風被久米島的山遮蔽，所以風力有一陣無一陣，我們剛好遇到兩點從久米島出發的白色大渡輪，發出著轟隆隆的引擎聲，船頭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白浪花，跟我們錯身而過，然後呼嘯而去。

被船走過的波浪搖完以後，我們開始能看到終點線的船隻跟標，終點船也就是我們的起點船，在比賽開始以後就直奔終點，在這裡等我們。

我們衝過終點，裁判船響起一聲號笛，大家舉杯歡呼，又度過了一場好比賽。

人生是一條時間帶，你在往前走的同時，生命也在倒數，對我而言，能跑出一場好比賽，人生就少了一場好比賽，所以比一場賺一場，與其在汲汲營取與金錢賽跑，不如積極地利用此生，好好的綻放一場，直到生命的盡頭來臨，也不虛此行。

我們離去的時候不能帶走物質，但是至少我們的積極綻放可以留下精神，總之，每個努力活過的生命片段，都是值得紀念的。

4

頒獎晚宴享美食和沖繩傳統樂曲

濕噠噠的久米島，充斥著濕噠噠的風情，副熱帶氣候的這裡，有許多豐富的綠色植物，這個島過去是前進沖繩島的前哨站，中國來的冊封使，從福州經過了長時間的航行，會在這裡停靠休整，同時通知沖繩島上的國王做好準備，然後再從這裡出發，到首里城進行冗長的冊封儀式。

我們抵達酒店分派好房間，稍事休息等待晚宴開始。晚宴安排在酒店的中庭，簡單的自助晚宴，有著滿滿的菜色，據說以前還有旗魚或是鮪魚放在現場表演切割秀，這次只有擺放在餐盤上的滿滿的魚肉，還有一旁切割的現烤牛肉，各式各樣的生菜色拉，桌上擺著沖繩特有的泡盛酒，一旁酒水吧滿滿的啤酒跟飲料任君挑選，選手一排一排地坐在長型白色餐桌上大快朵頤，舞台上已經布置好頒獎的獎項，豐富的將幾張小桌堆得滿滿的。

我們看了成績，竟然是第八名，值得一提的是，前三名裡面有兩艘35尺帆船，就在今天的天候中，他們表現出色，是一隊從東京、另一隊從大阪過來的好手。

頒完獎大會安排了一隊本島的年輕樂隊表演，看起來只有中小學年紀的小朋友們，努力的在台上表演沖繩的傳統樂曲，像這樣的年輕人都能維護者傳統技藝，傳統文化就能被完整的保存下來，如同我們在小作坊遇到的三味線匠人，也是文化傳統的堅定守護者。

沖繩傳統樂曲表演

就在晚會結束前，下起了小雨，我非常感念這樣的場景，想必是這裡的人民跟天氣交了好朋友，很賞臉的在晚會中不下雨，晚會結束開始下，多麼好的運氣，多麼幸福的一群人，能受到老天的眷顧，我參與其中，與有榮焉。

總之，我知道我們進行了一場好比賽，接下來的比賽我希望能帶更多人一起來享受這片蔚藍的海。後來重複閱讀了《奧之細道，海之廣道》這本書，感受到人們能透過旅途，看到不一樣的事物，對人生會下不同的見解。感謝大學老師到現在還在影響我，我也希望透過這樣有意義的航行，進而影響大家，多接觸海洋運動，為我們的後代重拾海洋。

僅以此文感謝所有在「曼波號」上面共同努力過的船員們，也獻給關心老潘在路上的朋友們，我們下一場比賽再見！

除特別標註外，文中圖片為爾冬強和老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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