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演化音法學？

語音是什麼？

他從哪裡來？

他往哪裡去？

——竹子

九． 什麼是演化音法學？

1. 語音學裡為什麼包括演化音法學？

2. 如何看待語音的演化？

3. 如何研究音法演化？

4. 聲調演化怎麼循環的？

5. 母音演化是怎麼循環的？

6. 輔音演化怎麼循環的？

7. 音法演化的原因是什麼？

8. 演化音法學和歷史音韻學有什麼不同？

9. 演化語言學和接觸語言學對立嗎？

9.1 語音學裡為什麼包括演化音法學？

任何一門經驗學科的一項基礎工作是分類，所以音法類型學是必不可少的。按一百年來共時音系學的規矩，共時類型的確定是以共時分布和共時結構做標準的。但實驗語音學的興起，告訴了我們一個簡單事實：任何一種音都有很多，應該說是無數多的語音變異。而變異學派和實驗音法學又告訴我們，這些變異是歷時演變的可能源頭，也就是說，可以預示著下一階段的共時類型。

所以，如果我們真要做一個普適類型學，就不能僅僅考慮現在看得見的音型，我們還要考慮以往可能存在過的音型，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音型（甚至還有不可能的音型），也就是說，我們定義的音型不僅以共時結構為標準，還可以、而且需要用某個演化階段來幫助定義。

比如前凹調，它在共時音系中的對立地位並不是很顯著的，一般來說它只是央凹調或昂調的一個語音變體，但它卻是昂調和凹調這個連續統之間一個必須加以辨識的過渡階段。有了這個類型，很多共時的分布和變異就變得容易理解了。說到底，今天的分布是昨天演化的結果，而今天的語音變體可能是下一階段的音型。

從這個角度看，要想全面了解語音的性質，我們必須把演化音法學包括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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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如何看待語音的演化？

演化音法學是從共時變異來研究語音演變的一門新學科，他跟以往研究語音演變的歷史比較音韻學和接觸語言學的異同見本章的最後兩節。演化音法學運用變異和選擇（即所謂『物競/天擇』）作為基本概念。他要回答有關語音學的一個哲學終結問題——

語音是什麼？他從哪裡來？又往哪兒去？

演化音法學的認識論基礎是：

1）語音演化有自然之理（語音原理），因而有

2）普遍之型（類型共性），

3）共同的變異形式（潛在的音變之源），

4）普遍之道（演變規律），

5）最重要的是：凡自然音變，都會形成演化鏈/環。朱曉農2016

認識論基礎中的第3點『共同的變異形式』，某個音的變異形式看似音系內部的，甚至個人的，其實因為有普遍音理控制，有相同的統計特徵，所以可以普遍觀察到。現有的技術可以幫助我們觀察到由變異造成的過渡狀態，人際、字際的擴散等。更重要的是這些變異形式是音變之源，顯示出各種潛在的演化方向。然後我們可以從內部（生理物理或音繫結構原因）和外部（本社團因素/跨社團接觸）因素推測選擇的結果，即變定形式。這就是演化音法學的兩個基本概念『變異』和『選擇』所起的作用。

演化比較法現在所用到的時間深度大約幾十年到幾百年，比起歷史比較法動輒一兩千年，時間深度大為縮減，不過可靠度則大為增加，而且有望以後在此基礎上將時間深度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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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如何研究音法演化？

研究音法演化所用的演化比較法包括兩種方法：內部變異比較法和外部格局比較法。我們從研究較為充分的聲調演化，可把音法演化研究的總體操作步驟總結如下：

1） 從小範圍的同源語言（如臨近各縣的同區方言）中選出同源詞（同古調類）。

2） 測量基頻：ａ) 測量中發現的變異，可運用內部比較法探索潛在演化方向。b) 取主流變體進行歸一化。

3） 輔以聽感，在普適調型庫中確定調型，表達在分域四度框架中。

4） 找出系統對應（同一聲調的調型對應）並列成表——這是建立區域類型學的重要一步。

5） 歷史探源：a) 對每一項對應﹐在祖語中構擬一個能合理地發展成現在各子語中的音（由於年代不遠並且調型有限，就選取現有的某個調型）。b) 據此決定現代某個詞的古形式（何種調型在先）。c)再確定祖語音系，音韻組合規則（早期調型格局）。

6） 儘可能遠地探索演化軌跡，凡自然演化，均有音理可言，都會形成演化鏈，甚至演化環。

7） 凡不在演化鏈上的突變，考慮各種選擇因素：音系調整，社會因素，語言接觸，書面語影響的強制音變等等。

演化比較法綜合了歷史比較法、實驗語音學、變異理論、音法類型學的方法。基本假設是先假定一個區域內相似的方言具有共同的來源，它們演化到今天有各種變化結果或變定形態。變定的主要原因取決於自然音變原理，同時也有其他原因（音系調整、接觸、社會因素、強制因素）。自然演化的大勢可以在區域內的共時變定形態中探求。這些共時形態可以看做是演化的不同階段，把這些重建的階段用箭頭連接起來就可以看出自然演化的趨勢。如果區域內的演化結果能被所發現的演化大勢所解釋，那麼其他因素可以忽略不計；若演化速率突出，可考察它們所起到的促進或阻礙作用。如果有偏離大勢甚至反轉的情況出現，這就值得發掘接觸等其他因素的影響機制。

9.3.1什麼是內部變異比較法？

內部變異比較法是一種新方法，是本語言系統內的比較法，它比較的是具體發音的隨機變異。在一個真實的語言系統內可以看到某個字有很多、其實是不計其數的人際、字際、場合、風格差異。這種共時變異Ohala1989看作是『迷你音變』，是歷史音變的來源。這也是Labov1975, 1994所說的從變化的語言探測語言的變化。如果共時變異在辭彙和人群中擴散開而最終被整個社團接受，音變就由此而完成Wang1977，例如海南閩南語的內爆音。如果沒有擴散開去，那麼共時變異就可能長期存在，如潮汕漳泉閩南話的內爆音（潮州例見朱曉農/洪英2012；汕頭例見朱曉農/劉澤民/徐馥瓊2009；漳泉材料大多未發表，但例子可見朱曉農2012b: 12-13）。再來看一個凹調例子。徐州話上聲是個凹型調，有兩個作為自由變體的調拱：兩折拱和央凹拱，見下圖。這表明其中一個拱形會變為另一個。再使用下節要談的『外部比較法』，可以確定這兩個變體在演化階段中的先後順序。由於周遭一大片區域（江蘇北界和山東西部，稍遠處還有安徽如壽縣）上聲普遍為央凹調，所以徐州上聲央凹拱變體在先，兩折拱在後。

圖 1. 徐州話上聲的兩個音位變體：[左] 兩折調『走』tsou32?2，[右] 央凹調『響』 ?ia?32?。

把這變異比較擴大到更多的調系中例見朱曉農/衣莉2011；朱曉農/章婷/衣莉2012；朱曉農/阮廷賢2014；Zhu & Yi 2012；張瀛月/朱曉農2013等，我們可以籍以構築一個凹調的演化網如下。

圖 2. 以央凹型為樞紐的凹調演化網（張=張聲，嘎=嘎裂聲。藍底的為凹型調，白底藍字藍框的各種凹拱為其語音變體。）

9.3.2什麼是外部格局比較法？

外部比較法比較的是局部區域內相鄰方言變定的結果。他的基本出發點與歷史比較法相同，不同處在於，歷史比較法一般是一個一個音的構擬，但外部格局比較法注重系統的、相關聯的、成模式的變化，因此重建的是一個系統。以惠（來）普（寧）一帶潮汕閩語為例，來看如何操作演化比較法中的外部法朱曉農、張靜芬2015。

第一步、先是從小範圍的同源語言（我們從相鄰兩個縣中選取了十二個點）中選出同源詞（同古調類字）。

第二步、測量基頻：ａ) 測量中發現的變異，用內部比較法（見上內部法）。b) 取主流變體進行歸一化。惠普一振聲調是六/五舒兩入。舒聲模式可以分為惠東、惠中、惠西、普寧四個主要類型。其基頻走向見下圖。前兩張小圖是作為聲調鏈移起點的惠東老派的聲調模式。惠東老派陰上為上域張聲（第一圖），其餘五個舒聲在常域（第二圖）。

第三步、輔以聽感，在普適調型庫中確定調型，表達在分域四度框架中。表 1中的數字不是絕對調值，而是調型代碼。如斜體字代表上域高平調，代表常域純低調。 分別代表常域高降,中降,高平,中平,微升,高升。

表 1.惠普四種調型格局（以分域四度代碼表示）

第四步、找出系統對應（同一聲調的調型對應）並列成表（表 1中橫表端調類排序按演化先後順序）。比較橫行『惠東』『惠中』等四種調型格局可看到同多異少、異同參差的情況：陰上都是降調；陽上前三處是純低調，普寧是中升等等。從惠東六舒模式到惠中/西五舒模式，主要是陽去消失：惠中是陽去併入陰去，惠西是陽去併入陽上。其所以這麼說，而不是反過來說陰去/陽上併入陽去（尤其是惠西陽上和陽去合流，一般情況下都會說濁上變去），是建立了演化圈以後才容易判斷的。

第五步、歷史探源：a) 對每一項對應﹐在祖語中構擬一個能合理地發展成現在各子語中的音（由於年代不遠並且調型有限，就在表 1中選取現有的某個調型作為演化出發點）。b) 據此決定現代某個詞的古形式（確定何種調型在先，如上域{64/66}分別選為降調和平調鏈移的出發點）。c)再確定祖語音系，音韻組合規則（重建早期調型格局，把惠東格局看做早期格局）。

圖 4. 惠普舒聲演化圖

第六步、儘可能遠地探索演化軌跡，凡自然演化，都會形成演化鏈/環。圖 4表明，六個舒聲調之間有連動變化，將這連串變化加以抽象，即去掉具體調類，即可得出圖 5逆時針和平調低化兩條鏈移路徑，以及一條中平嵌入規則。

圖 5. 惠普聲調鏈移路徑

第七步、凡不在演化鏈上的突變，考慮各種選擇因素。圖 4中有一條直接從跳到 22（純低調，在惠西實現為最低降）的紅虛線暗示有可能是接觸引起的突變。鏈移過程若打斷，則會有幾種結果：1）原地合并，2）繞道，這兩種語音上連續的變化可看做自然演化。3）跳躍，這種突變可能受到外力影響。惠西葵譚鎮毗鄰汕尾陸豐市，後者陽去與陽上合流潘家懿/鄭守治2009；徐馥瓊2010。葵譚方言採取了相同的調類歸併方式：陽去躍過陰去，直接跳到與陽上合并（圖 4中紅線）。這個例子說明外部影響作用於自然演化而產生合力：自然演化是低化，外部影響提供了更低的越級低化選擇朱曉農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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