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佩爾對話賈樟柯:「我很喜歡孤獨,因為可以得到思考」
今天下午,Lens受邀參加了法國演員伊莎貝爾·於佩爾和中國導演賈樟柯在上海的對談。
於佩爾出演過很多震撼人心但充滿爭議的角色,很多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一點變態,或者說反道德」,但「慢慢會帶給觀眾很多對人的理解」,於佩爾說,這正是她會選擇此類電影的原因。
上一次見她,是2009年在北京。當時,她也對Lens解釋自己的角色說,「她們讓觀眾 心中起了疑雲,我是喜歡她還是不喜歡呢?他們沒辦法去恨她,甚至會因而同情她,我就喜歡扮演這樣的角色。」
2009年7月號Lens上對於佩爾的採訪報道
這次的對談中,她再次提到自己喜歡那些混合的表演,而不是非黑即白。
「讓很多人知道,人性中有很多不同的敏感點,讓大家知道道德很多時候是需要被理解的,這也是我會選擇此類角色的意義。」她說,「在表演角色上,我不怎麼會考慮道德的邊界,道德這個東西很多時候會被政治或者社會的一些影響給壓制住。很多角色不是因為自己的選擇,而是被外部環境逼著成為那樣的人。很多時候也是有一種同理心在裡面,去理解這樣的角色。」
於佩爾很看重和不同導演的合作,因為可以進入他們不同的內心世界、他們的語言。即使是類似的角色,不同導演的詮釋方式也會讓她覺得非常新鮮。
於佩爾此行,是要在舞台上朗讀法國女作家杜拉斯的作品,這是一種看似簡單的表演回歸,它有賴於觀眾內心的感受能力。6月14日,她還將做客北京天橋藝術中心繼續朗讀杜拉斯。
關於於佩爾人生和表演經歷的介紹,請點擊Lens之前推送的一篇:於佩爾 長得美,想得臟,她認為自己是個謎
下面是本次對話部分
賈樟柯
這些年你一直是在舞台表演跟電影表演中間交叉的工作。對於舞台表演來說,可能你面對的是200個、300個真實的觀眾,就像今天一樣,對於電影來說你可能潛在面對的觀眾是攝影機,這兩種表演你為什麼一直堅持同時在做?你覺得它們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對於你?
於佩爾
我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很多人覺得電影演員更多面對的是自己,而在戲劇舞台表演上更多面對的是觀眾,我希望打破這樣的邊界,只是做一個好演員。對我本人來說,還是會有一點區別,就是導演的不同。在戲劇舞台上,我可能會跟美國的導演和波蘭的導演合作,讓我可以更多地把自己的個性展現給觀眾,這是不同的體驗。
賈樟柯
我有一次讀到你跟《電影手冊》的訪談,你一直在強調自己也是自己表演的觀眾,我們怎麼理解這個話呢?
於佩爾
作為一個演員,你需要去表演,但是在表演中間,你需要去思考。很多時候你需要抽身去思考,對我來說,是用另外的視角、方式看待自己的表演,所以就是一個觀眾。我看電影的時候,看演員的表演,會去想他/她到底在想一些什麼。
賈樟柯
在中國,熒幕上女演員的形象大部分是青春的形象,好像有很大年齡的局限。但是於佩爾從17、18歲一直演到現在,特別是最近十幾年爆發出特彆強的表演能力,她的工作本身我覺得就是一個女性的宣言。我想了解:她的表現觀念,是有很明確的階段性的改變,還是在一早建立起的信念上一直堅持下來的?
於佩爾
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一開始會演很強壯或者充滿力量感的女人。一開始,有一些角色也是被害者,但是那些倖存者慢慢地變成跟生活抗爭,需要爭取很多的權益。很幸運是生在一個開始有女權主義思潮的時代,能夠得到這一些角色,正是因為這些角色,讓我慢慢開始轉變自己的一些戲路,而不是一開始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演很強的女人。
我所有的女性角色,年齡不是一個問題。所有角色最吸引我的,仍然是她的思想,她的價值,她的命運。這些東西是塑造一個角色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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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
有一個影評人開玩笑說,於佩爾演過70多個角色,有35個是裸體出演的,35個是精神有問題的。我覺得她能夠接受各種各樣的角色,特別是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鋼琴教師》裡面,她有很多不堪的行為,包括在地上打滾受虐,可能對於法國、對於西方來說,這樣表演跟自我之間的關係,一早是建立起來的。但對於中國來說,它還是具有非常強的啟發意義,就是表演這個工作怎麼用自己的身體、想像力去突破自我?我覺得這裡面有很多要經歷的內心解放的問題,所以我想了解於老師是怎麼跟這些角色相遇的?怎麼準備它們?
於佩爾
35個是裸體的,35個是瘋子,那我應該是一個裸體的瘋子。我並不覺得演的角色是不堪的,我不願意用這樣一些形容詞。我表演這些角色,只是認為:只要這個角色表現出來的東西是能夠跟觀眾有內心的呼喚,讓觀眾能夠感動、能夠有感受,就是好的東西。像今年的《她》,包括像《鋼琴教師》,很多人會說「變態」或者怎麼樣,我只要觀眾在看的過程中感受到這些我內心深處的東西,觸動了,平時庸碌的生活中被埋藏的東西展現出來了,這就是價值。
每個人,可能過著正常的生活,但因為生活需要妥協很多事情,他的內心深處說不定就會有「變態」。
很多人可能會覺得這個東西在觀眾看起來不舒服,但不舒服又怎麼樣呢?我還挺喜歡不舒服的東西,這個東西跟觀眾內心有呼應就夠了。
我在演這些角色的時候,會分析這個東西有好有壞,有邪惡有清純,也會同時有力量感和脆弱感,我不希望在表演的時候非黑即白,經常混合在一起表演。越是混合,而不是完全的好人或者壞人的時候,一個角色才會活生生站起來,更像是一個人。
《鋼琴教師》劇照
賈樟柯
看她的表演,有很多細節,非常多的表情變化。你會猛地一看不知道她是怎麼獲得那樣的飽滿,同時又保持了一個色調,一個控制,讓整個影片獲得一種鎮定的質感。所以,我想知道在她表演中這些細節是怎麼獲得的?比如說在《鋼琴教師》裡面有一場戲,她從地下通道或者地鐵出來在街上走,一出來就撞到一個男的,就是和一個陌生人撞了一下,她走了幾步開始彈碰撞之後的灰塵或者痕迹,彷彿要把侵犯身體的灰塵彈掉,非常的細膩。像這樣細節的來源是建立在案頭工作的準備上,還是在一種情緒之中下意識的表演呢?
於佩爾
我比較傾向於後面的一種方式,是不做功課的。很多表演都是潛意識的,我在演《鋼琴教師》的時候甚至沒有讀過那本書,因為導演跟我說不要讀這本書。
我不太喜歡在表演之前做功課,甚至不喜歡排練。有時候排練出來的東西,比在鏡頭下的表演更好,因為排練的時候,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最新鮮的,這個時候的反應可能是最及時的,所以我不喜歡排練。
我相信瞬間的力量,不相信當下的「魔力」,我不想用「魔力」這個詞,但覺得當下的瞬間是有力量的,這個力量能夠讓我感受到很多東西,表演出很多東西。您說的彈灰塵,確實這一條東西是在書裡面有寫到,書裡面寫到鋼琴教師是有強迫症的人,非常不喜歡跟人有任何的接觸。但是我在整個電影中,沒有任何的前期溝通,也沒有任何後面的討論,我做演員該做的事情,導演做導演該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與洪尚秀合作的《克萊爾相機》劇照
賈樟柯
這幾年,於佩爾除了在歐洲拍戲之外,也非常國際化,包括跟好幾位亞洲的導演合作,比如說跟洪尚秀合作。怎麼樣去理解、適應一個新的導演、新的合作者電影美學的系統,同時在這個過程中保留自我?
於佩爾
一開始做演員的初衷,是因為我想要去別處,想看這個世界。對於自己本身來說,想要探索自己,想要探索每一個導演內心的世界,探索每一個人對於世界的想法。
我在跟一些東方導演合作的時候,確實有更多不一樣的感受。像洪尚秀導演,他的導演方式是從來沒有劇本,每天早晨他給我一個新的場景,直接去演了,他邊導邊寫劇本。在戛納,我跟他有6天拍完一部戲的經驗。越是這樣的方式越讓人覺得導演的風格是即興的,我認為不是這樣的,他會花很多的時間去做排練,而且他會拍很多的鏡頭。在一場戲裡面會不斷拍鏡頭,有時候連拍20小時都沒有人阻止他,這是他的風格。
對於時間的把握也有差異,洪導的風格是拉長了時間,在每一個時間節點中放入自己的思考。對於菲律賓導演來說,經常會有靜默式的感覺,會給到很多非常真實的場景,讓我們體驗,把演員扔進去有即時的反應……
在異國他鄉拍片的時候有一種孤獨感,我是很喜歡孤獨感的人,因為可以得到思考。每一個地方的人給到的刺激是不同的,這些刺激也會產生不同的感受。
除電影劇照外,其他圖片均為Lens拍攝
拍攝協作機構:天橋藝術中心
最後來看一些她演出的角色
《包法利夫人》
《茶花女》
《勃朗特姐妹》
《各自逃生》
《編織的女孩》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
《女人韻事》
《鋼琴教師》
《我的小公主》
《八美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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