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舊稿：一個男人的底線

1

一把推開病房門，齊燕就看到一個穿深紅色羊絨衫、身形窄窄的的女人，正坐在床邊跟崔建凱說著什麼。

她沒多想，直接奔到床跟前問崔建凱，你怎麼樣了啊？怎麼會是闌尾炎呢？還疼不？

女人便回過頭來看向齊燕。

略帶男人氣質的臉，五官有些硬朗，下頜輪廓清晰。略消瘦，膚色偏黃，眼角皺紋細密，碎短髮。四十齣頭的樣子。左端眉尖處，有一點淺淺疤痕。有些年頭了。

女人也沒起身，就坐在那裡，平靜地朝齊燕點了點頭。

幾乎同時，崔建凱口吻平淡地說，我老婆。

齊燕突然有點懵逼，嘴巴還張著，但再沒說出一個字。

之前很長時間，齊燕覺得陳文秀是個不存在的女人，是崔建凱虛構出來的。

崔建凱的行為太自由了，生活模式完全是無人干涉狀態。包括他和齊燕的關係，從一起開始他就沒有隱瞞過，崔建凱的朋友、下屬、合作夥伴……沒有人不知道。

所以，他老婆怎麼會不知道呢？知道了又怎麼會無動於衷？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的話。如果，她又真的是崔建凱的老婆。

齊燕曾經很想問問崔建凱，都沒問出口，一開始，崔建凱就給齊燕定了規矩，他不說的，不許她問。

當然，還有其他規矩，比如，她可以跟他要別的，除了名分；她可以做想做的，除了懷孕；她隨時可以離開，要提前說明白！

說到底，崔建凱是個霸道的男人，但齊燕當初喜歡的，也就是他的霸道。

那是4年前。

初秋的中午，剛下過雨。齊燕因為跟顧客吵架被幹了半年多的飯館開了。她從飯館走出來，有點餓，買了罐可樂邊走邊喝。

沒走幾步，一輛黑色轎車從身邊刷地開過去，路面不平，車沒有半點減速，左側車輪濺起雨後污濁的積水，濺了齊燕一身一臉。

齊燕當時就惱了，不假思索把手中的可樂罐子朝著轎車砸過去。

罐中可樂余了多半，帶著足夠的分量，導致了罐體沒有落空，剛好砸到轎車的後車窗玻璃上，發出咣當的巨響。

齊燕也被嚇了一跳，她沒以為會砸中。

轎車一個急剎停下了。駕駛座一側車門打開，下來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

男人留板寸，穿緊身黑t和牛仔褲，膚色微黑，有鼓鼓的胸肌，不是好看的男人，有極深的法令紋，這讓他平淡的五官，多了一股子凜冽的氣息。

他便是崔建凱。

2

當時，扶著車門，崔建凱面帶慍怒地朝齊燕指了指。

齊燕即刻竄出一腦門火氣。剛剛丟了工作，還被弄了一身髒水，他還有理了？去他媽的。齊燕走過去指指衣服，靠，開車不長眼啊？

崔建凱瞅了她一眼，突然就笑了，有污水濺到了齊燕臉上，被她隨手抹了一把，抹出一道子黑印，顯得很滑稽。

齊燕說笑啥笑？你賠我衣服。

這話，是賭著氣脫口而出的。但沒想到崔建凱也脫口道，好，我帶你去買衣服。

說完，打開車後門就把齊燕往裡塞。

結果齊燕又被嚇了一跳，兩手抱著車門抗拒，你幹嘛幹嘛？光天化日的你想幹嘛？

崔建凱說不是讓我賠你衣服？不敢去就算了。

齊燕就鬆開手坐了進去——22歲，身無分文，沒有想要的男人，沒了工作，連房子都是跟人合租的地下室，媽蛋的還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讓他賣了。

崔建凱關了車門帶齊燕走了。

那年，崔建凱剛成立了個包工隊，帶著幾十個人到處攬活。那天車還是他開了朋友的，是要去搶一條長度不過幾百米的道路的修建。沒想到中間出了齊燕這麼個環節。

他也不知怎麼了，本該去辦事的，可還是先帶著齊燕就去了商場。

在一家女裝專櫃，齊燕有點試試探探地選了兩套略貴的衣服，偷眼看崔建凱。他沒吭聲，也沒去看價錢，確定她要之後，拿過單子付了賬。

那一刻，他在齊燕眼中看到了小女人物質欲滿足後單純又淺薄的驚喜。

崔建凱知道這個女孩經濟不寬裕。不寬裕到，連自己豐潤的青春都顧不上修飾，不寬裕到，連美貌都被謀生的粗糲淹沒了。

他便對她動了一點念頭。

然後買衣服耽擱了個把小時，崔建凱帶著齊燕趕到工地，卻歪打正著地碰到施工方跟另外一個工程隊談崩了。

崔建凱撿了個漏。雖然工程不大，利潤也不算高，但當時，他閑了快倆月了，太需要這樣一件事來刺激一下停滯不前的闖蕩。

簽了合同後，崔建凱對齊燕說，你跟了我吧。

齊燕想了想說，好——從崔建凱為她選中的衣服付賬那一刻起，齊燕就想到了這個結果。

齊燕14歲父親車禍去世，她17歲從老家出來，在城裡端了5年的盤子，微薄收入大部分還寄回家供弟弟上學——窮人的人生顧不上什麼狗屁道德和尊嚴，那都是奢侈品。而在這5年中，透過粗野和簡陋看到她青春美貌的，也只有一個崔建凱。

齊燕心知肚明，比起那些一邊想打她主意，一邊連擼個串都要AA制的窮小子來說，崔建凱，無疑是一份相對安穩的人生。

至於其他，她暫時想不了那麼多。

3

規矩是一開始定下的，齊燕認了。她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沒被包養過，套路多少也知道一些。

她要的無非是安逸，崔建凱肯給她，也就夠了。何況，還有鋪天蓋地的男女之歡——在慢慢被崔建凱開發出來之後，齊燕覺得，這一點，和安逸的生活一樣，都是極其寶貴迷人的。

在崔建凱之前，其實齊燕有過經歷，兩年前，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廚師。

經歷過於短暫和倉促，不過在打烊後飯館的後廚，有過那麼兩次。沒等有第三次，齊燕便發現了廚師跟老闆娘竟然也有一腿。那天下午，她操著一把菜刀追了廚師半條街，然後從飯館辭職了。

這事兒她跟崔建凱說了，在上床前，在他伸手去脫她的衣服之後。

齊燕說，就兩次。

崔建凱沒說話，後來兜頭給齊燕了一巴掌。

崔建凱手下沒太留情，齊燕感覺有點兒疼，心裡卻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他是在意的吧？這個男人，除了想佔有她，心裡還是多少在意了一下吧？

然後齊燕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我也算坦白了，從寬吧。

崔建凱還是沒說話，突然就把齊燕壓到了身下。

之後，便是一連貫驟風暴雨般地進攻。那種進攻不是慌亂，而是能力，他就是那麼迅速和兇猛，而且陣腳半點不亂。

並且，他不讓她閉眼睛，就讓她看著他在她身上乘風破浪，披荊斬棘。

齊燕後來相信了一句話，崔建凱通過征服她的身體，征服了她的全世界。

而最好的是，比她大了14歲的崔建凱，依然保持著旺盛的性慾和性能力。幾乎每隔兩天她們便會做一次。

每一次都做到她心滿意足。

只要她要，他就會給。有時候待到十點左右離開，但有時候也會留下來過夜。

起先是租的房子，崔建凱那兩年經濟並不很寬裕。直到兩年後，接下了一個大的工程，崔建凱才給齊燕買了套兩居室。

4

那兩年，齊燕也沒閑著，覺得無聊，崔建凱便讓她跟著他跑業務。很多時候倒也錦上添花。崔建凱接了最大那筆工程需要購置兩輛挖掘機的貸款，便是齊燕跑下來的。

齊燕對崔建凱說，賣了半個月的藝，差點就賣身了。

崔建凱哈哈大笑，笑完了說，別的都行，出牆，堅決不行。

然後那晚崔建凱喝醉了，他對齊燕說，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天人，我覺得我的好運氣都是你帶來的。

齊燕心裡就蹭蹭亮堂起來。那種亮堂，終於讓齊燕對和崔建凱的未來，有了一些貪念——她覺得，這個男人把她看得已經夠重，至少，他把身體的慾望都放在她這裡了。

齊燕不相信他還能和別的女人做。

所以，齊燕覺得她可以得到更多。

於是，那個晚上，做了一次後，齊燕窩在崔建凱懷裡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崔建凱箍著齊燕的手很輕地顫了一下，聲音卻極其平緩，以前說過不能做的，以後也不能。

齊燕說為什麼啊？我也沒想嫁給你，我就是想要個孩子。

崔建凱說沒有為什麼，說好了的。

然後，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避孕藥來遞給齊燕。

開始，因為崔建凱說不愛戴套，齊燕主動選擇了吃避孕藥。那時候齊燕並不確定會跟崔建凱走到哪一步，所以即使他要她生，她也未必會生。

但現在不同了。

齊燕知道崔建凱只有一個女兒。農村長大的齊燕更相信沒有男人不想要兒子。所以，她沒跟他急，接過葯後又試探問道，我們可以要個兒子。

沒想到崔建凱突然就火了，不行就是不行！不想過，你隨時可以走。

那是一起三年後，崔建凱第一次真的沖齊燕發火，齊燕被嚇到了，以後真沒敢再提過那件事，因為三年後，齊燕發現，她已經離不開他了。

但也是那天起，一粒不甘心的種子，不動聲色地種在了齊燕心裡……

之後崔建凱的工程越做越大，包工隊變成了建築公司，齊燕也一步步跟著崔建凱成長起來，漸漸獨當一面，負責採購部主要業務。

那天她去南京是參加一個訂貨會，剛到不久，就接到崔建凱司機電話，說他急性闌尾炎送到醫院做手術了。

齊燕沒等訂貨會結束就回來了。沒想到，會和陳文秀在病房相遇。

懵逼半天后，齊燕還是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而陳文秀在跟齊燕點過頭之後，在崔建凱說明了她的身份之後，只是調整了一下崔建凱吊瓶的滴速，然後問他，晚上想吃點啥？

彷彿齊燕不存在一般。

崔建凱卻也彷彿齊燕不存在一般，想了想說，想喝你煮的白粥，再帶點兒榨菜絲。

陳文秀沖他笑了笑，知道了。然後站起身來，又朝齊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這讓齊燕在懵逼之後突然惱羞成怒，陳文秀的態度明確告訴齊燕，她知道她齊燕是誰，知道她的存在。而她陳文秀，壓根就不在乎她的存在。

這個比自己老比自己丑的女人，視自己為無物。但是憑什麼？就憑她有名分？憑那一紙證書？憑他們有個女兒？

那粒不甘心的種子，突然間就在齊燕發了芽，抽了枝，瞬間成長起來。

5

初春，崔建凱帶著陳文秀和女兒出去了幾天。

回來後，第二天晚上便去了齊燕那裡。

進門，崔建凱便薅起齊燕試圖往床上丟，齊燕哇啦哇啦叫著阻止了崔建凱曾經讓她迷戀的的粗暴。她說不行不行不行。

崔建凱抬手欲拍向她的臀部，我靠叫喚啥呢？

齊燕看了他一眼說，我懷孕了。

崔建凱舉到半空的手就停在了那裡。

齊燕在包里拿出了孕檢報告遞到崔建凱眼前，報告顯示，齊燕懷孕已經7周半。

崔建凱說，不是一直吃著葯呢嗎？

齊燕平靜地說，我把葯都吐了。

崔建凱說你瘋了？

齊燕說，我就想要個孩子，我有感覺，會是個男孩。

崔建凱說，我們說過的……

齊燕打斷他，但我後悔了，我就是想要個孩子，無所謂你娶不娶我……說著說著，齊燕突然住了口，崔建凱的臉變了色，指關節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響。

齊燕的心突地狂跳了片刻。

崔建凱終究沒有動手，好半天，他把拳頭慢慢鬆開，慢慢地對齊燕說，做了吧，還來得及。

齊燕說我不。

崔建凱說，那你再想想，想好了給我電話。說完沒在看齊燕一眼，掉頭離開了。

齊燕在大門關閉的冰冷聲響中，被一種深深的挫敗感襲擊了。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自己說，我要這個孩子，我也要這個男人。

非要不可。

早春的深夜，寒氣逼人。站在這個城市唯一一座立交橋上，齊燕給崔建凱發了一張自拍照。她用語音告訴他：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和孩子一起從這裡跳下去。

半天，崔建凱回過來一句話：我最恨被人威脅。

齊燕說：我沒有威脅你，如果半個小時你不過來，就給我們收屍吧。

崔建凱說，死是很重的一件事，說出來就不靈了。

齊燕一屁股就坐在了橋上，她忽然意識到，這一招在崔建凱那裡半點用都沒有。他是真的，不在乎。

而她當然沒有勇氣跳下去。她不想死。崔建凱把她看死了。

6

齊燕想要的答案，是在做完流產手術後，崔建凱告訴她的。

當年，因為地裡頭的事情，崔建凱的父親被同村一戶人家打了一頓。那年崔建凱18歲，年輕氣盛，晚上灌了半瓶白酒，提著刀上門去替父親討公道。打鬥中，那戶人家的女兒陳文秀為了護著崔建凱，被自己的兄長在一刀砍在眉尖處……

幾乎同時，崔建凱把刀子送進了那個兄長的小腹，導致對方重傷。

崔建凱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了6年，陳文秀這6年的的每一個探監日，都會在監獄探視室出現。她等了他6年，等得眾叛親離，她乾脆搬到了他家裡。

出獄後，他們結了婚，很快有了一個女兒，為了生活，一起來到城裡打工，從建築工人做起。

她跟他干一樣的活兒，跟他嘗遍生存疾苦。

後來陳文秀堅決要給她生個兒子，因為太窮，懷孕期間連基礎檢查都一次也沒有去做，懷到快6個月時突然大出血，送到醫院檢查，胎盤早剝引起。

孩子沒保住，是個成形的男孩。陳文秀的子宮也沒保住，萬幸撿回了一條命。

那之後，崔建凱沒再讓陳文秀出去干過活。也很少再碰她。

一是因為手術後陳文秀的身體虛了很多，本身沒什麼這方面的慾望。二是因為夫妻倆都有心理陰影，一親熱就忍不住想起沒能保住的兒子，心就血淋淋地痛。

為了身體之需，後來崔建凱開始有別的女人。

他還沒有崇高到可以為陳文秀守身如玉。

但他有他不可突破的底線，那就是他寧願這輩子沒有兒子，也不會拿這件事，來揭開陳文秀血淋淋的傷疤。他更不會拋棄陳文秀，死也不會——從她替他擋了那一刀開始，她就成了他鐵打的營盤，之後所有女人在他生命中，也不過是流水的兵。

崔建凱對齊燕是有些不同，因為他覺得她是他的幸運符，遇到她之後，他的人生有了起色。但任憑怎麼樣，都不可能動搖他的底線。

陳文秀也知道這點，所以對他的花花草草，從來都懶得去管。

用她的話說，男人總歸是得有人伺候的，我身體不行了，有人替著我，挺好。

知道真相的齊燕，在身體康復後，跟崔建凱提出了分手。

她知道，即使她不提，崔建凱也會提。否則，他不會告訴她關於陳文秀的一切。

如果他們仍然只是跟最初一樣的純粹的各有所圖，赤裸的對等交換，那還是可以維持得更久的。然而，她對他，到底滋生出了一些不被自己掌控的愛，所以走不下去了。

一切關係都可以苟且，唯獨愛，需要一個名分來承載。

就如崔建凱始終堅持以夫妻的名分，來承載他和陳文秀。

這份固執讓她覺得山窮水盡，卻又有了理由夢想柳暗花明——或者只要她用心去找，這涼薄的世界總還有一些東西可以依靠。儘管這樣的依靠對於女人來說仍難免不公、心酸、無奈，但總也算是絕望之後的微弱希望、漫漫長夜裡的些許曙光。

——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